池白松看着尤利西斯如临大敌, 坐立不安的模样,推测起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
尤利西斯与宋书归在书中有一场小矛盾,原因是宋书归出了纰漏, 将自用的药物漏到了尤利西斯的杯子里,所幸只是些增补药,未出大患,在宋玉知的好生相劝下, 这件事没有闹大。
电光石火间,她已明白了原因
原来如此,尤利西斯误服了的药物十有八九是吐真剂。
那原作里宋书归的死就有蹊跷了, 说不定是尤利西斯从中操办的。
尤利西斯服下吐真剂后, 滔滔不绝的数落起宋家人来,将他们贬得一文不值, 将心中的不屑淋漓尽致的泼洒出来。
居然根本没提要让自己给他做情人这件事,也没提到是否对池白松抱有好感和情愫。
可见在这个男人心中,池白松的重要性比不上先把讨厌的人臭骂一顿发泄怒火。
既然他最在乎的便是他的身份和地位, 那就从他克制多年才维持住的人设下手好了,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一旦尝试过叛逆的、违背那种压抑本性的生活之后,尤利西斯真的还能十年如一日的装下去吗
反正她看尤利西斯骂得也挺开心的,那就让他多骂骂, 自己听得也解压。
尤利西斯在拷问般的时间中低垂着头, 他比池白松高上不少,如今她踩在石阶上,自己低头才能正好避开她视线。
她不敢去想池白松的反应,她会厌恶自己么觉得自己表里不一
更糟糕的是她会不会将这件事到处宣扬
应该不会吧,她根本没有可以交际来往的朋友。
无数念头夹杂而起, 他在想要不要挣扎一下。
“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吗”
池白松温柔的,以甚至带点天真的口吻反问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说话。”
尤利西斯低着头,却意外从她语气中读出些轻松来。
这是好的征兆。
他仰起头,这次没有躲开池白松的目光她湿润的眼睛在夜幕下流转着晶亮的光芒,她侧歪着头看着自己。
尤利西斯飞快判断池白松似乎对他卸下了一点防备,她如今的表现一丁点也看不出冷淡之色来。
这到底是因为
他疑惑地投去一瞥,见池白松并未退缩,他估摸着这番话不是她装出来的。
尤利西斯试探道“刚才确实是我失礼了,池小姐。”
没有说出自己是因为吐真剂,否则只会起反效果。
“没什么。不如说我还松了口气,我一直觉得您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个假人,很难让人接近。”
池白松略一顿,像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亡羊补牢起来“我这么说会让您感到冒犯吗”
“不会,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读,很新奇。”尤利西斯惊讶道。
所以池白松一直对自己表现得不冷不热,是这个原因
但他还是不免怀疑这番话的真实性。
尤利西斯大着胆子向她询问“你不讨厌我吗”
讨厌。
希望你立刻死出我的世界。
“并不。”但池白松还是摇了摇头,“您刚才的那番话虽然让我有些惊讶,但感觉您更真实了,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池白松不打算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输出“可能这只是我自大的想法,我知道您身为皇子殿下,对外保持一个完美的形象是有必要的,我完全没有指责您的意思。”
“对您来说,皇子不仅是身份,我想也是一份经年累月坚持的工作。”
“您平时只能在自己的亲人、好友面前放下这个工作形象,用真实的一面和他们交往”
池白松就差把那句“你一定压力很大吧”说出来了。
不。
不是这样的。
即使是在母妃、在皇帝、在所谓的好友面前,他也得劳心劳力地做一个完美的皇子。
他们绝对不会想听到那种肮脏的词语从自己嘴里冒出来,他们会像看怪物一样看自己,会觉得自己得了失心疯。
尤利西斯苦涩地想如果他没能继位,这个糟糕的角色扮演还要一直持续下去。
这是一条远眺不见终点的绝路。
他一想到这足以压弯肩膀的巨大疲惫感,就忍不住想寻找一个让他能喘息的休息地。
母妃对他的过度掌控、她的娘家对自己的厚望、父皇那捉摸不透的态度、缺乏足够亮眼的实绩的自己、马上要回到皇都的弟弟妹妹们、在这高压之下还要压抑本性找不到任何宣泄方式的自己
老实说,他最近经常感觉自己快崩溃了。
“您可以信任我。”池白松冷不丁开口道。
尤利西斯抬眸看他。
“刚才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会把它们忘掉。”
原来是指的这件事。
尤利西斯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
“我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就讨厌您,反倒是因为看到了您平时从未展露过的另一面,而感到了轻松。”
池白松俏皮地补上一句,“反正我也不太喜欢宋书归,说他两句坏话也没什么。”
共同说一个人的坏话可以说是拉近距离的手段之一。
池白松“对了,那件礼服”
尤利西斯心又提了起来。
“我没想到是您送给我的。”
池白松说,“上面也没标注寄件人,我有点害怕,心想怎么有不认识的人给我送礼服,他怎么知道我今天的行程的。”
尤利西斯根本没想过这茬,他也没想过自己的下属办事如此不得力。
他们不应该带着东西守着池白松,等她本人回来后亲自送到她手里吗
“抱歉,这件事是我安排不周。”尤利西斯说,“我本意并非想让你恐慌,我向你道歉,这件事我会补偿的。”
池白松“如果您要给我送什么东西,就提前告诉我,好吗”
“好。”
尤利西斯的神色已经不如最初那般如丧考妣,池白松觉得铺垫得也差不多了,可以趁机灌迷药了。
当然,是真正意义上的灌迷药。
“您把手给我。”她主动朝尤利西斯伸出手去,“我想您一定是最近操心事太多,压力太大了。”
尤利西斯唇线紧绷,碧色的眼睛凝视着池白松朝他伸出的那只手。
这就像来自神国的怜悯。
他珍重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小心翼翼。
“我会注入一点精神力,替您舒缓精神,请您配合我深呼吸,在脑中冥想,这样安抚效果会更好。”
精神力治疗除了祛除侵蚀之外,本就能用来安抚情绪,只不过这么做太过奢侈,除了富贵人家外鲜少有人请治疗师替他们舒缓精神。
随着她注入的精神力,尤利西斯的痛苦与烦闷一扫而空,逐渐被愉悦的暖流灌注全身。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正在得到无上的恩惠,这仁慈的光辉普照他的全身。
待到池白松抽走精神力时,他感觉后背还在微微颤抖。
“好了。”池白松对他笑了笑,“您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尤利西斯注视着她罕有的笑容,乱哄哄的情绪像蜂拥而来蝴蝶,涌入心头又四散开来。
焦躁的悸动在心间酝酿,他喉咙干涩地说“好了。”
“额外的治疗费用,我会让人转交给你的。”
池白松眨了眨眼。
他给钱倒是挺自觉的,希望他机灵点直接打到自己账户上。
皇子殿下应该很有钱吧
也不枉今天自己费口舌说了这么多话。
不过,要是不趁着他脑子不清楚多干点事就浪费机会了。
池白松今天没有吝啬笑容。
她已经找到了尤利西斯身上最薄弱的地方,他脆弱的精神和过度的忧思都是自己下手的好地方。
被极度控制的人渴望自由,渴望情绪的宣泄,渴望真正的自我得到认同。
只要给他一点点甜头,他多年来克制的闸口就会崩坏,自己将自己引导向另一条绝路。
池白松温声说“保持良好的情绪,在驱散侵蚀时效果会更好。如果您感到疲惫,也可以来找我。”
如果放在以前,尤利西斯只会觉得这是池白松欲擒故纵的低劣把戏。
但现在他终于看到另一个能让他逃避现实的避难所,他的大脑便开始欺骗他自己
你看,池白松虽然并不热情,但她说的是出于好意的实话。
“您也可以和亲朋好友多谈谈。”池白松淡淡道“可以让那些烦心事不再每天纠缠着你。”
这是不可能的,尤利西斯心想,他们就是造成自己压力的原因。
可悲的是自己连个能逃避的地方都找不到。
“对了。”她见尤利西斯还有些懵,故意问道“除了我,还有谁接纳了你的这一面呢”
尽管她是在提问,不是嘲讽式的反问,可在尤利西斯听来,这根本就是悲哀的问题。
他破罐子破摔“我几乎不会对他们说这些。”
话已经说出口,收回来自然是不可能的。
“真可怜。”她怜悯地看向自己,“您也太辛苦了。”
她就像包容一切的圣母,哪怕是对口出狂言的自己也愿意施舍温柔。
除了她,还有谁会接纳自己的这一面呢
池白松领着他往回走,“我们该回去了,殿下。”
“好。”尤利西斯已经放弃了思考。
事到如今,他已经把“让池白松做自己的情人”这件事彻底抛之脑后了。
他仅仅是想在她身边多待一会儿,仅此而已。
翌日,尤利西斯去宋家接宋玉知去看歌剧。
宋玉知出门磨蹭了一会儿,尤利西斯就去了一趟洗手间。
他站在盥洗池旁,听见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是宋书归和宋夫人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什么你真的做了这种事”
“怎么办,那杯酒一定就是尤利西斯殿下喝下去的那杯其余几杯我都试过了,是没有加吐真剂的”
宋书归哭丧着脸跟宋夫人说自己干了什么,宋夫人听完脸色煞白。
宋夫人“那能不能找你姐姐帮你说说话”
“不行”宋书归一蹦三尺高,“你知道姐姐不喜欢我,我也不想让她帮忙”
“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还在这里犟”
宋夫人看着自己生的这个孽障,头都大了,“那你说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祖宗啊,你真是会给我找麻烦,算了算了,我明天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大皇子宽恕我们”
宋书归听到宋夫人愿意帮他出头,心底有了底气,继续撺掇他母亲,“没事的,尤利西斯殿下脾气好,我从来没听说过他生谁的气。这次看在姐姐的面子上,说不定会原谅我的”
宋夫人联想到尤利西斯殿下在外的美名。
“是啊,怎么说你也是他未来的小舅子。再说尤利西斯殿下本就仁善有礼,你好好道个歉,他肯定不会追究了。”
二人就这么一言一语敲定了这件事。
他们只是回来拿东西,几分钟后就离开了。
尤利西斯今天为了方便,没有将车停在宋家,偏偏今天宋家又给下人放假,除了他们贴身仆人外,宅内没有其他人。
这对母子根本不知道尤利西斯来了。
等他们声音远去,尤利西斯用冷水洗了把脸。
人人都期待他光鲜亮丽的那一面,他们爱他装出来的仁慈和礼貌。
对着这张面具称赞他,议论他应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他面无表情地想,池白松说得没错。
除了她,不会有人接纳自己的另一面。
几日后,宋书归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自己好生供着的情人在和别的男人翻云覆雨。
他气急之下找上门去,但争斗中倒霉从楼上掉下来。
宋书归摔断了脖子,当场死亡。
池白松和他的婚事自然告吹。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池白松正在看账户里刚到的一笔大额治疗费。
尤利西斯总算是发挥了一点用处,她想。,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