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协会里的风水师们异口同声道。
枯井里这个最多算怨魂, 竹林里这只才是冤魂。
后者比前者难对付多了。
有风水师担忧道“这样的环境不允许楚师傅携带符纸朱砂画符,会不会比较棘手。”
风水师到底和道士不同,虽然有些手段是共通的, 可大部时间是各司其职。
风水师堪舆相宅, 道士处理这些更为拿手。
就像卦师算卦相师看相,哪怕楚逢月是宗师, 对于这些也只能算是二把刀。
她是借助气场与天地共感,而卦师却是卜算预测。
前者毫无章法,随心所欲, 难免会有不那么准确的时候, 而卦师极少允许自己出错。
这可是砸饭碗的大事
“不能吧。”洛观摇头, “楚小姐好像不是单纯的风水师这么简单,她会的东西比较杂。”
这话一出,把想要和她扯上关系的流派彻底堵死。
都比较杂了,你奇门遁甲九宫飞星还来凑什么热闹啊
“我的淮郎, 你终于舍得出来与我相见了吗”女声听到古琴奏起, 痴痴地笑,“几百年了, 你都不肯见我一面, 叫奴家等得肝肠寸断咦呀”
大半夜的, 这笑声听起来毛骨悚然, 秦画闭着眼睛, 发现看不见只能听到声音更恐怖,又生无可恋地睁开。
南星下意识想摸铃铛,结果却落空,她对楚逢月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齐欢恨不得直接晕过去,眼不见为净, 刚低下头,又看到在楚逢月脚下挣扎的影子,她胸口有些发痛。
“你我夫妻本是同林鸟,何苦分隔两地成怨偶”阴森的声音从枯井穿出来,女声循循善诱“我的好郎君,我这么多年不去投胎就是为了等你呀出来见见我吧。”
“淮郎”
“别这么叫。”楚逢月拧眉,脚下用力了些,“听得我汗毛都立起来了。”
唱戏的嗓子突然这样来一下,真有些遭受不住,听起来脑袋疼。
女声像是被扼住喉咙,尖细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竹林里的琴声也逐渐停歇,一道虚弱的男声传来
“你品行不端,给你休书已是仁至义尽枉我耗尽所有身家将你从戏班子赎回来,你竟这般对我”
男声字字泣血“我不恨你诓我投井,只恨自己识人不清,误将婊子当贤妻”
“可恨可恨戏子无情,当初我若是听劝,何故落得如此下场”
原本停歇的琴音又来势汹汹,男声似是要将心里的苦闷怨恨与不解懊恼全部发泄出来。
直播间里的网友差不多把剧情捋清了
「也就是说,这个被楚姐踩在脚下的影子,原本是戏班子的,后来和书生看对眼,书生花了全部身家将她赎出为妻
然后这个戏班子的水性杨花和别人搞在一起,书生一怒之下给了休书一封,结果戏班子的投井了」
「不是,我不理解,你出轨你还投井,还害人,这不是比潘金莲还不同吗」
「古时候考个举人太不容易了,就这样把丈夫的前程性命断送,啧,不要脸」
“听到没,你的罪状已经呈上,”楚逢月抬脚,看着影子飞快地缩回井里,她也没有其它的动作,“实在不行你俩去阎王殿吧,别在这唱戏,没用。”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女声忿忿不平,激动道“淮郎把自己说得这么清清白白,良心可会不安”
「嗯有反转」
「这瓜好像不是阳间的啊。」
网友们没想到,自己吃瓜从娱乐圈吃到这种呃,怎么说呢。
反正就是觉得哭笑不得。
八卦的本能让他们忘了害怕,再说了,直播间里道长们的昵称还闪着金光呢,虽然是认证特效,但好歹是个心理安慰不是。
秦画也来了精神,倚在楚逢月胳膊上,试探开口“要不,你也说说,我们分辨一下谁对谁错谁真谁假”
“”缓过神来的沈斯年着实有些无语。
不过话说回来,八卦不是女人的天性,而且人类的好奇心和窥私欲作祟,所以作为男人的他,其实也很想知道。
看得出来,陆致远也在竖着耳朵听。
只有南星,脑子里乱乱的,在想其它事。
比如风头都让楚逢月出了,她会不会借此又吸了一波粉丝,还有
在爸爸妈妈眼里,价值比亲情重要,如果被他们知道楚逢月这不知道从哪来的能力,会不会
不会的她侧头,看着男人流畅的下颚线。
只要抓紧他,爸爸就不会放弃自己
“千百年来,男人都是把自己的错往女人身上推”女声愣了一下,但却是有话憋了许久,她哭哭啼啼道“当初我本是戏班子的当红花旦,淮郎每日过来听戏,风雨无阻。”
「卧槽,就这还能考上举人这书生有点读书的天赋在身上啊要是没有这桩事,指不定人家都状元及第了吧」
“长此以往,我暗生情愫”女声嗓音逐渐空灵,陷入回忆。
她记得当年自己吊嗓子穿戏袍时,他握着书卷在一侧安静研读。
每当她上台表演,他都会真心夸赞。
“班主曾与我说男人多薄情,我偏不信,误将道貌岸然的小人当成天赐良缘”
“是你中举,觉得我配不上你,要休妻再娶,何故现在又倒打一耙”
“真心错付,淮郎呀”伴随着诡异的笑声,月亮也逐渐从莹白变成暗红,枯井里冲出一道黑影,直扑竹林而去。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黑影被看不见的屏障弹回,跌回井中。
“庄淮你可知你要休妻再娶时,我刚怀孕,而你却生生将我母子逼死”
“铮”
古琴琴弦骤然断裂,书生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这些年他和浣娘相隔两方,他恨透了妻子的无情背叛,哪怕听到她的声音,也不肯出来相见。
“我在投井时,怀了你的孩子。”女子似哭似笑,疯癫道“淮郎,你亲手逼死了你自己的孩子呀”
“红帐帘,娶新人哈哈哈”
「我的大刀呢这狗男人今天必须死」
「那啥,有没有可能,这个负心汉已经嗝了」
一道白影从竹林飘出来,虽然看不清模样,但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的无助与崩溃。
书生眦目欲裂“你在诓我你又诓我浣娘,你这是何苦。”
楚逢月抬头看了眼月亮,眉头紧锁“你们俩想清了,再继续下去,枯井里这位就会魂飞魄散,再也无法转世投胎。”
“哈哈哈投胎为何要投胎”浣娘已经陷入癫狂“你们既然来了,都别走。”
“还有你,淮郎。”
“你到底还是来见我了。”
“可怜我的儿,几百年了才见到爹爹。”
“痴儿,出来看看,这就是你那负心汉的爹爹他要功名利禄要娇妻美眷,不要你和娘。”
又一道黑影从枯井里出来,是模模糊糊的一团,像是一朵乌云。
稚嫩的童声带些天真“娘,什么是爹爹”
书生听到小乌云的话再也控制不住,不断地扑向屏障
“你说谎你们在说谎”
“母亲说在我乡试期间,你和隔壁的杜家老二勾搭不清,眉来眼去背着我暗通曲款行那苟且之事。”
“我休你已经是念在夫妻情分上不忍伤你,否则被族老知道,是要浸猪笼的”
「到底谁真谁假啊道长快来想办法鉴别一下叭」网友们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
听着好像都是真的都对,可既然如此,错的该是谁
节目组除了好家伙就是好家伙,不愧是楚逢月啊。
之前两档综艺成了法制节目,好嘛,现在连人间事都不是了,直接整阴间的。
“那这怎么叫警察”直播组忽然有人提出疑问。
导演组“”这麻瓜脑袋是怎么进来的。
“我与杜家二郎一清二白,婆母成日在家怎会不知情她说我不守贞洁妇道呵,人在做天在看,庄淮,你可有胆与我去阎王殿辩上一辩我宁可舍了这一身剐,也要去阎王爷面前告你与你母亲的御状”
“自从嫁与你,我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戏班子的班主都断了往来。”
“你们母子偏将我往死里欺负,苍天啊您何不睁开眼瞧瞧,这是什么世道”
被屏障隔绝,书生也再无余力,他瘫坐在地,原本的白影逐渐浮现本来面目。
长带宽袍,青色布衫,书卷气十足。
清秀的相貌让秦画晃了下神,小声嘀咕“不怪你看上他,是有那么两分姿色。”
“她刚才要把你拉下枯井。”沈斯年无奈提醒道“别和她共情。”
他觉得女孩子的心太柔软了,听到浣娘的遭遇,别说怕了,连差点被伤害都恨不起来。
“你还有半个时辰。”楚逢月看了眼月色,语气平静道“伤害我,你没这个实力。在我面前伤人,你道行太浅,恐怕也差点功夫。”
“有什么事抓紧处理,别拖到下面,别说这辈子,以后也没有再相见的机会,再也说不清楚了。”
听完她的话,浣娘沉默许久,方才开口。
“这么多年,我就在这,就是想知道”
“当初情意绵绵生死与共共盟白头,为何会忽然变心,抛妻弃子另娶她人”
“发妻,呵。”浣娘狞笑“发妻哪里有功名利禄重要,那户人家能对你的仕途有所帮扶,糟糠妻自然要主动下堂让位。”
“不是这样”书生捂着胸口,痛苦万分道“我从未想过休妻再娶,也从来没有要用姑娘的家世去挣前程。”
“母亲说你不守妇道,我心如刀绞,浣娘,你叫我如何信你”
隔着数十米,浣娘愣愣地看着熟悉的清隽身影,他和从前一般无二。
“且当你说的是真,”女人苦涩道“你与我夫妻数载,竟信婆母空口白话的无稽之谈。”
“你可知你不在家时她处处为难于我,一次我高烧不退,若不是隔壁杜二郎的娘子心善,替我寻来草药,我恐撑不到你中举那天。”
「可现在真的没办法知道谁说的是真的啊,难道是这个婆婆的错因为儿子高中,所以觉得戏子出身的儿媳会拖累他配不上自家儿子」
“浣娘,你何必攀扯我母亲我自幼丧父,是她一手将我拉扯大,送我去学堂启蒙读书,给你赎身的赎金有大半也是我母亲的积蓄。”
书生已经精疲力尽,他咳了两声,胸口震颤
“罢了,你不是要灭我魂魄吗”男人苦笑,“我在这竹林也待烦了,是时候该走了。”
楚逢月掏了掏耳朵,这一出狗血的戏真够闹腾的。
“要对质行啊,把你母亲的魂魄也找来好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
齐欢喃喃道“怕是早已经投胎了吧”
“试试呗。”楚逢月看向屋檐下的摄像机。
导演组知道,又来活了。
“楚小姐,您有什么需求”
「嚯,这业务熟练的,不像是导演组,更像是接线员狗头」
「我妈本来在骂我大半夜挤她被窝干嘛,追星追疯了是不是。她现在听着八卦,拿着手机在给楚姐打榜」
“帮我拨一下洛观的号码。”楚逢月说“你们应该能找到吧。”
“行。”
协会待客厅,啃着鸭脖的风水师扭头,看向后面没心没肺打着瞌睡的小道士。
“青玄,你徒弟睡着了,让他起来给楚师傅办事”
“已经在办了。”青玄道长嗑着瓜子,吐壳的时候到处呸,还黏在长须上。
周围的风水师有些嫌弃,纷纷离他远点。
洛观在听到楚逢月说要找魂魄的时候就知道,肯定是需要自己的。
所以他下 阴了。
有风水师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忍不住凑过去研究,发现他就跟睡着了一样,也没有别的什么异常。
“青玄,你们师门怎么还藏了一手”这是另外一个门派的道长,他纳闷道“怎么我们就没有这种。”
“回去多翻翻书。”青玄道长斜着眼,嘚瑟道“你会发现你们师门压根就没有这种记载。”
“滚你这牛鼻子老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啥,您也是道士。”旁边有人轻声道。
“你也滚”
得嘞,无差别攻击。
很好。
洛观没有让楚逢月久等,不到片刻,院子里出现第四个魂魄。
“辛苦了。”楚逢月对着摄像头摆摆手,“老道长,小洛,等回去给你们道观添香油钱。”
青玄道长脸上带着得意,“看了没,楚师傅心里是记挂着我的。”
“是,还带你开跑车兜过风呢。”有人噗嗤一笑,毫不给面子道“坐跑车参加玄门大会的道士,你可是第一个啊。”
青玄道长在清理瓜子壳的时候,差点把胡子扯断。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可是宗师亲自开车哎,师伯。”洛观悠悠转醒,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笑眯眯道“在座的诸位有几个人能坐上楚小姐亲自开的车啊”
“”众人纷纷语塞。
别说坐车了,连见她一面都做不到,高下立现。
青玄道长头一次觉得徒弟这么聪明,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明天不用抄经书了。”
“谢谢师父”洛观眉开眼笑。
而在青竹小筑,赵竹音对于楚逢月的举止十分关注。
见她提到洛观的名字,眸色暗了暗。
“竹音小姐,”女孩欲言又止,对上她温柔的目光,还是如实说了出来“小道长拒绝了您的请求。”
“是吗。”赵竹音手里拿着木勺,拨弄着香料“他不来,那想办法把人请过来就是。”
说到“请”字,女人明显停顿了一下。
女孩会意,随即退下。
“我知道了,竹音小姐。”
等门关上,女人放下木勺,葱葱玉指直接放进香料里面。
“楚小姐。”她笑了下,“我们之间要开始算账了。”
没想到母亲的魂魄竟然还在,书生以及浣娘许久才回过神来,看向楚逢月的目光带有惊惧之意。
这岂不是说明,不管是人是鬼,只要她一个念头,立马就会被送到她面前来
浣娘原本想在魂飞魄散之前把他们这一群人都拉下来陪她,可现在却不敢动了。
“不是要问吗”楚逢月一抬手,原本看不清模样的黑影逐渐有了轮廓“小洛借魂时间不能太长,十分钟之内要把你妈还回去。有话快问”
「虽然但是,我有点想笑是怎么回事,我知道这种场合不合适,可还是要吐槽
神特么要把你妈还回去啊」
“母亲”几百年没见到她了,书生刚开始还有些缓不过来,等确认眼前的就是自己的母亲时,他声泪俱下
“母亲您可还记得当初对我说的话”
庄母僵硬地看着儿子,许久,才动了动嘴角。
“小道长都和我说了,淮儿,这件事是母亲对不起你。”
“当初你要娶浣娘,我本是不同意的,可你却拿自己的前程来威胁母亲。”
书生尝试再次触碰屏障,母亲和妻子,还有他的孩子就在另一边,自己却触手难及。
他哀求地望向楚逢月,试图求助,可女人只是双手环胸冷眼旁观。
和之前散漫的态度不同,他从女人眼里看到了漠视。
不是鄙视,也不是蔑视,而是那种万物皆蝼蚁的漠视。
可只是一瞬间,女人脸上又恢复懒散随意的神色。
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书生有些挫败。
庄母还在继续
“我儿有出息,一次乡试便中了举,县令老爷都夸赞你前途无量。”
“可浣娘是累赘,你见过哪个当官的夫人出身戏班子这不是平白让人笑话。”
“婆母”浣娘如果再不明白,那她就是傻子,“所以你在淮郎面前污我清白,就是为了让他狠心割舍我”
“自然。”庄母麻木地看向黑影,“你不清楚自己身份吗,如何配得上我饱读圣贤书志向远大的淮儿”
浣娘是有些惧怕老太太的,几百年前是,几百年后也是。
对于婆母的话她无力反驳,事实如此。
读书人的地位十分崇高,士农工商,士在首位。
而戏子只是下九流,身份悬殊大。
在她失神时,书生却叹了口气。
“母亲,您怎会有如此想法我既然敢娶浣娘,自然是敢承担后果。”
“若是因为浣娘身世儿子做不得京官,我便请旨去苦寒地区当个九品芝麻官,您盼我金榜题名,我只想和浣娘共度一生。”
这话一出,浣娘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郎君,嘴唇嗡动,却发不出声音。
她听到了什么淮郎说只想和她共度一生
“逆子”岂料庄母却痛心疾首“你自幼丧父,我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也要把你抚养长大,你便是这样回报母亲的”
“枉你苦读十年圣贤书,早知如此当初便不送你去学堂启蒙,好过后来荒唐行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网友们突然不知道该站哪边了。
太乱了。
浣娘和书生因为受了母亲的欺骗互生怨怼,觉得受了背叛。
一个投井自杀,而书生是被浣娘蛊惑跳井的。
可抚养儿子长大的庄母,不也是遭受到了来自儿子的背叛吗。
她盼着儿子有朝一日金榜高中,扬眉吐气,将以往受的委屈苦楚通通发泄出来。
而书生却困于儿女,并且还娶了一个在那时影响前途的戏子。
怎么说都不对,网友觉得问题最大的还是书生。
既对不起母亲,又对不起妻子,还有那朵小乌云。
书生被母亲劈头盖脸一顿骂,神色也极其痛苦,他原本挺拔的身影佝偻了下来,面目也逐渐模糊,像是要恢复原本模样。
仿佛风一吹,下一刻就会消散。
已经陷入了僵局,耳边只有庄母怒其不争的骂声在回荡。
浣娘的怨气也在缓缓消散,只有小乌云疑惑问“娘,您怎么哭了呀”
抽泣声断断续续,听得心里很不舒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了心脏。
「呜呜呜小乌云好可怜,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