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另一边又有不同情况。我跟联邦警署警官解释无数次,警官却只有一句话:“不要着急,我们还在调查,如果你没有参与,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我看着警官,他生得十分年轻,唇红齿白,面对我长久的注视甚至有些尴尬,还是一旁配合的老警官提醒他才想起来传唤下一个。我被带下去时,又回头扫了一眼他。他穿着灰蓝色的制服,金丝镶边的黑色外套搭在椅子上,外套胸口处有个警章。
看上面的条杠星,我依稀感觉他应该是个新人。
新人新办法,老人老办法,我自有我的办法。
第二次是单独传唤审问,我丝毫不慌的样子引起了狱友的注意。狱友是个十分讨厌的beta,跟我关一起也只会跟我发脾气,每天缩在角落阴暗注视所有经过牢房的狱警,然后暗自咒骂,十分像吉娃娃。
但好在吉娃娃智商不高,十分好应付。
狱友在床上反复翻身,终于起神,眼睛里有些恼怒,“你就不怕死吗?一副子悠然自得的样子!”
从他跟我关押在一起,不难清楚,他应该也是那帮被抓的人里的。而且从他穿的衣服来看,应该是相对有钱的家庭,十有八九有人赎,因此他这个问题使我很是费解。
我很疑惑,也反问他:“你要是怕死,当初为什么跟他们在一起闹?”
他道:“我没有想到会闹这么大!这下肯定要被骂死了!”
我:“哇哦。”
我还以为他真怕死呢,原来是担心被骂。
不过参与这起事件的人,多半都会死,说不定我也是。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于是我跟他说:“你放心,如果我们能平安出去,到时候我会帮你家人说情的。”
“哼,就凭你这种身份吗?”他昂起下巴,说完却又扭过头去,“算了,谢谢,不过不用了。”
哇哦。
好傲娇。
但我不吃这口。
于是我移开脑袋,等待传唤,愣愣盯着铁闸门。
可是不知为何,他自顾自敞开了心扉,就好像触发了什么乙女cg一样,铁窗里投下阳光,照在他的黑发上,褐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什么情绪,漂亮但染了灰的脸上有些认真。
他说:“你不讨厌我吗?”
这人丝毫不懂说话的艺术。
真想知道的话不应该问“这些天相处我有哪里让你不舒服吗?”这种话吗?
直接问讨不讨厌的话,我能说什么,我只能说不啊不啊你很好。
于是我回答:“虽然我们才相处了几天,但我知道你只是有点任性。不过我能理解,你出身很好,有很多人疼爱吧,所以难免会自我中心。我从小穷苦惯了,还挺羡慕你这种任性,多照顾下你也没什么。”
我想了下,又对他说:“其实我还挺希望以后离开这里你也能这么任性。”
我这种屁民是教训不了你这种少爷,但万一你惹到更厉害的就被打死了呢?
大概是我表情太真诚,他的褐色眼眸在阳光下像融化的蜜糖,这会儿都要冒泡了。
他说:“你是第一个希望我不改变的人。”
我说:“因为我不觉得你麻烦啊,希望你改变的人也许对你不够真心。”
他说:“那你是为什么参与呢?”
我没参与,大哥,我被卷进来的。
事到如今,气氛烘托到这里,不捏个愤青人设说不过去。
于是我垂下眼眸,露出悲伤的神情,抬头给了个坚毅的眼神:“许多人都恨中心十二城,它作为故土带来了太多灾厄,肮脏的环境、寒冷的气候、落后的科技还有腐败的官员。很多人都逃走了,但我不愿意,因为我知道,身体无论逃到哪里,精神上却永远根植于此。反抗不成功也无所谓,只要有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用一条命换一颗火种也无妨。”
我仰视铁窗,话音缓慢又坚定。
他显然被我的演技所震慑到,琥珀色的瞳孔也颤动起来,“你——”
“34号,陈之微,34号,陈之微。”
交到我的号了,可惜排的不是海鲜自助。
我转头对beta微笑了下,道:“我要去了,希望还能回来。”
他愣了下,握住我的手,认真说:“一定可以的。”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他像被烫到一样抽回手,立刻高傲道:“放心,我都说了你不会有事的!”
“嗯。”
我火速转身,快步跟上狱警,攥着手心里刚薅下来的戒指。
还好没被发现!
在审问室门口,我悄悄瞥了眼手心的戒指。戒指上镶嵌了一颗紫宝石,颜色如凝结的墨一般轻柔漂亮,宝石底部似乎还有什么图案。
还没等我看完,眼前的门骤然打开,身后的狱警踹了我一脚将我踹进去。
我狠狠一个趔趄,摔得结结实实,余光之前一双颀长的腿和锃亮的军靴。
“迪森!你做什么!”
身前的人训斥道。
“没什么,我看她抵着脑袋贼眉顺眼的,想让她老实点。”
身后的狱警回答。
身前的人伸手将我扶起来,指了指座位,蹙眉道:“不好意思。”
他又昂起脑袋,对迪森道:“以后不许这样,你关门吧。”
他回望向我,“你好,我是负责这次案件的江森,我们上次见过的。”
我点头,又垂着脑袋。
“你叫陈之微?”他翻看着面前的档案,又端详了下我的脸,道:“看来我们有一样的血统。”
在末日来临前,世界土地广阔,且由多国家民族统治。末日时代经历了几度的战争后,人们身体则受辐射影响产生abo三种性别的分化,战局也逐渐稳定最后走向大融合。在可生存的区域里分为十三个城市,分别是中心城与外围十二个城区,这里堪堪恢复到与末日前差不多的文明水平。
而城区中人种混杂,许多底层人依靠名字与人种来结盟互相帮助。
当然,面前的人并需要这种底层互助,不过是为了拉近距离感而已。
我立刻咬钩,反复强调我的无辜,他也反复说只是做个调查不用担心。
“我们一定会实事求是的,你不必这么焦虑,目前还在调查当中,他们没有吐露太多消息。”他顿了下,又伸出手指敲了下桌面,好看的面上浮现严肃:“到时候你是否是清白的,就水落石出了。”
我盯着他的手指,他的手指很干净,没有佩戴什么饰品,指甲也修剪得很好。
江森注意到我的视线,又伸出手指敲敲桌面,“怎么了?”
我问道:“警官,你的意思是,我这件事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对吗?”
江森一愣,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我又问:“警官,那还我清白这个事情是不是很麻烦?”
江森又道:“不至于,只能说我尽量。”
我最后问:“警官,你有未婚妻吗?”
江森有些莫名,点头:“虽然和本案无关,但我确实有婚约。”
我恍然大悟。
没完没了的套话,这暗示的小动作!
这不是点我呢嘛!
我挪了挪屁股,尽量挡住摄像头,道:“警官是刚毕业来这里的话,手头应该很紧吧?”
江森:“……嗯?”
我伸出拳头,手里的戒指熠熠生辉,“为什么不用这个去讨未婚妻芳心呢?这个案子我知道是有点困难,但不是不能办啊对吧,说麻烦也麻烦,说不麻烦也不麻烦对吧!”
江森的眼眸里浮现出惊诧,下一刻,却突然笑起来,问我:“哦?”
他捏起戒指打量了下,“看来倒是价值匪浅,你倒是出乎意料的有钱。”
草,这人怎么还狮子大开口!
“我没钱,这是我的定情信物,我卖掉了所有东西,现在只有它了!”我一把攥住他的手,认真道:“现在我只想要一个自由,警官,行个方便而已,你要是觉得好,咱们就——”
江森问:“就什么?”
我道:“一锤子买卖!”
他道:“行。”
一月十二号。
“噹——”
法槌落下。
宣判声响起。
“本案涉事人员陈之微系调查后与中心城十二区抗议之事无关,然而私下却试图行贿本案警官,违反中心城监察法第二十八条行贿罪。”
我被押下法庭时,正好碰见江森,他制服整齐,好整以暇地望着我说:“一锤子买卖。”
我:“你他妈的,起码把戒指给我吧!”
他:“那是我的。”
我伸腿就想踹过去,被两边的狱警拉住了身体,“你不是跟我一个血统吗?祖上都是老中的,老乡见老乡,别捅刀啊!”
他又道:“这是我们家送给我未婚夫的订婚信物,我反倒要问问,怎么成了你的定情信物了?”
我:“……”
完犊子,骗到正主头上了。
不对,按照那beta的样子……
我眼睛一转,决定说个谎。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误会了,这是假的。”我看见江森皱起了眉头,显然有些愠怒,我继续道:“这是我狱中的未婚夫送给我的,我们在同个牢房中定了情。他说这东西不值钱,我不收他就生气,还必要时刻可以拿出这个戒指给警官们,所以我才行贿。”
江森的表情愈发冷峻难看。
我憨憨地笑了下,“警官,你在听吗?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
但不接受的话,保不准对方反而恼羞成怒了。
我有时候还是喜欢赌一把的,所以只是笑,笑得江森脸色都有些奇怪了。
江森的表情逐渐有些冷,握住手腕的力道也松弛了,他显然有些纠结。几秒后,他恢复了较为高傲的样子,再一次道:“是我误解了。”
隐去的自然是重复的道歉。
这个时候再不说话,可真会出事。
我收敛了笑容,认真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不如说接受与不接受没什么区别。我不是你,我是个普通人,普通的穷人,我又能做什么?”
“我会补偿你的。”
江森道。
我看见他说这话时,薄唇牵动着面部肌肉,让他显出了些不甘来。
笑死了,这有什么好不甘的,因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的拒绝又下了你的脸?
江森感受到我的沉默,试图辩解道:“当然,我知道你可以找到工作,但工作与工作之间的差距你也知道。我可以找一份适合你的,相对不那么麻烦,而且薪酬更好一些的工作。这既是我的补偿,也是你的报酬——”
“只要你接受道歉,并且保证事情结束后再也不接触亚连。”
江森又对报酬进行了定义。
“哎。”我叹了口气,抬手搭在他肩膀上。
江森显然有些不适应,微微侧过脸,盯着我的手,“你——唔——!”
他的疑惑终止于一声闷哼中,因为我狠狠擂了他肚子一拳。他的神情出现刹那的空白,瞳孔颤动了几秒,神情从迷惑转向诧异再到愤怒。
“你疯了吗!”
江森弯了腰,眼皮痉挛,眼角有些红,对我吼道。
他显然很疼,甚至踉跄了几步。
此时不打,之后就没机会了,得趁热!我没有松开手,又趁着他还没彻底意识到发生什麽,再狠狠擂了他一拳。
江森仰头,再次压抑住痛,一把甩开我的手就要挥拳过来,被我一把攥住往后推。
我跟他就和打太极似的,一路踉跄到车子旁。
“砰”的一声撞击后,江森被我按在车边。
叫声姐姐,命给——
不对,不是这句。
alpha,你引起了我的注——
草了,也不是这句。
我一面将他摁在车身上,一面迅速在脑中读档,终于找到了一些台词。但我刚想好,他就已经挣脱并钳制住了我,一个翻身间,他把我的手反剪到身后。
“砰!”
又一声震响,他的手按住我的后脑将我摁在了车上。
“不识好歹的货色。”
江森低声道。
我努力拧头看他,笑起来,“对不起。”
江森怔了下,“什么?”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以为你是那种只想狗仗人势的人,我误解你了。”我说完的瞬间,他更用力摁我脑袋了,这一刻,我脸上的肉都瘪了,但我忍不住大笑出来,“有什么好生气的?这种气,我一天受八十次,但我没有生气。因为我的人生只能如此,不甘、愤怒、埋怨都只能咽下,它们就是滋养畜生的草料,不是吗?如果我比你要身份更高贵,我也会为你安排一份更好的工作,搞不好执政官都可以让你当哩!那时候你肯定就会接受我诚心的道歉了,对不对?”
江森的脸色有了变化,“你——”
“我与你一样是人,为何有如此分别?”我打断他,“还是说,没有分别,只是你觉得我就理当接受这种交易?”
江森的怒火逐渐熄灭,具体表现在他松开了按着我的手。
我再次跟水蛭似的顺着车往下滑,疼,真他妈的疼。
这b明显练过,真不公平。
我半蹲着,揉搓着手臂。
清凉的夜风吹过,江森低下头,下颌线依然锐利漂亮。他摘下手套,俯身,朝我伸出那只修剪过指甲的骨节分明的手,“对不起。”
我也伸出手。
他将我拉起来。
江森显然又经历了一番骄傲与良心的殊死搏斗,当然,这一次,他的良心又占了上风。
我看着他道:“我原谅你。”
我又道:“这一次,上一次,每一次。”
江森似乎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因为我说完后,他脸上浮现了愕然,原本张开的嘴又闭上了,似乎在搜索应对策略。
小子,我出拳从来不讲章法,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江森酝酿了下一会儿,才问道:“为什么?”
他其实已经有答案了,但很显然这时候没了自信,还得对答案。
“你打了我,我打了你,很公平。”面对这场博弈,我先是来了一套常规友情破颜拳的前摇,然后迅速取消前摇打出真正的技能,“但我觉得你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对于你这种身份的人来说很难了。所以原谅了。其实不用你说,也不用你安排工作,更不用你道歉。事情结束之后,我也不会接近亚连的,不如说能让我捶你两拳,反而是我赚了。”
江森静静听着,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露出笑。
他说:“我现在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好自信,我喜欢,祝你一直如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