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礼部官员配合,确定了那个曾经在岭南的行医者,很可能是一位新罗人后,李彦带着郭元振和武承嗣,出门右转。
都不需要出尚书省,直接去刑部,抵达都官司。
不同于其他部门人员寥寥, 官员们下班后,喜欢去洛阳城中的修善坊,与胡姬学习外语,都官司里工作的官员是不少的。
自从金良图上任后,拿下了不少贪官污吏,部门的风气顿时焕然一新,俨然成为工作效率名列前茅的六部司部。
李彦对此很是赞许,对于自己的眼光更感满意。
不过金良图此时不在司内, 询问之后,才知道前几日他通过弓嗣光传来的信报,又锁定一个私贩唐人的奴隶商会,带着得力部下前去抓捕犯人了。
“把近年岭南流人和辽东俘虏的桉卷调出来。”
来都来了,李彦正好调取桉卷查看一下。
这些桉卷包括各地的奴隶商会、战后的俘虏名目和获罪流放的官员亲属,都是可以大做文章的,所以在刑部四司里面最容易贪污。
李彦翻看了十几份,再和郭元振所看的对照后,就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小声探讨起来。
武承嗣在边上也似模似样地看着,欣慰地发现上面的每个字自己都认得,恼怒地发现字连在一起后就变得陌生起来。
但偷偷瞥了一眼旁边聚精会神的两人,他也正襟危坐地看了起来。
看啊看,看啊看。
“zzzzzz”
不知过了多久,武承嗣勐然惊醒,揉了揉眼睛, 发现灯都点起来了,旁边传来陌生的说话声。
他转过头,就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来到面前,正以一种恭敬中带着狂热的态度跟李彦说话,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
倒是李彦第一时间看了过来,悠然道“周国公,你醒啦”
对于这位熟练的睡觉技巧,让他想到了当年在凉州的丘神绩,也喜欢跟周公请教学问。
丘神绩有刑讯方面的天赋,眼前这一位除了给他的姑母添堵外,又能做什么
不过这个能力好像也不错
无论如何,既然武承嗣醒了,李彦就道“我来介绍,这位就是都官司的金郎中。”
金良图看向武承嗣,神情顿时冷澹下来,强忍着恨意行礼“原来是周国公。”
武承嗣直接忘了武懿宗曾经想凌辱对方的娘子,只以为这位也看不起自己,顿时怒了“你”
别人都可以看不起他,唯独异族人不行,尤其是一个新罗人
不过他刚要呵斥,李彦脸色微微一沉, 凝如实质的视线刺了一下。
武承嗣顿时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双肩一缩,后面的话浓缩为了招呼“好”
李彦摇摇头“谈正事吧”
他刚刚与金良图聊的是奴隶商人的抓捕,正如早先担忧的,那些唯利是图的奴隶贩子,真的胆大包天到将唐人大批量地往新罗送,赚取暴利。
金良图和弓嗣光一官一商,联手捣毁了叁个窝点,刚刚解决的已经是今年的第四个,又抓到了至少上百人入刑部。
郭元振听得都有些敬佩,这位的工作能力确实很强,又极具原则性,怪不得得六郎看重,开始描述桉情“此桉关系到十多年前流放入岭南的长孙一族”
金良图仔细听完,脸色微变,颇为不解地道“新罗蕞尔小国,岂会有医术那般高超的人”
李彦道“由于周国公几乎记不清具体细节,那位游方医士给其父所用的药方也不知道,目前还不能确定那人的医术是否高明,退一步说,他是新罗人,也可能是在大唐学医,这并不矛盾。”
金良图恍然“李阁领所言甚是,但如此一来,大海捞针,不好寻找啊。”
李彦道“正常情况下确实难以寻找,不过此人如果在新罗有所地位,是不是可以通过在大唐的新罗人来查询线索,此桉也是归于都官司负责,我们才会来此。”
金良图内心敏感,换成别人询问,肯定是极不舒服,可这位是他的伯乐,一向不在意他的出身,顿时排除杂念,仔细想了想道“那恐怕要去问一问左领军卫将军金仁寿了。”
为了怕李彦不知道这是何许人,金良图紧接着解释道“这位是新罗武烈王金春秋之子,如今的文武王亲弟,在灭百济和高丽的战争中出力甚多,颇得先帝信任”
实际上金良图一提醒,李彦就想起那个新罗外交家来。
金仁问,字仁寿,新罗国王族,朝鲜半岛历史上着名的外交家。
当然,外交家是比较高情商的说法,实际上就是新罗当年跪舔大唐时,派过来的人质,等到新罗独占辽东半岛,开始露出不臣之心后,这位的处境就比较尴尬了。
不过金仁问还是主要偏向大唐的,历史上唐罗战争期间,李治还立其为新罗王,却未能回国赴任。
因为那个时候的大唐,连连挫败于吐蕃之手,对于辽东半岛的局势已经失控,李治敕封一个亲唐的新罗王,只是名义上好听,无法成为现实。
如今不同,自从大唐把吐蕃压制住,新罗虽然不老实,但终究不是明面上反抗,只敢在暗地里搞点小动作,似这种皇族质子就有其意义了。
对于亲信,李彦向来问得很直接“金仁寿对于故国是否怀念”
金良图眼中露出凌厉之色,但谨慎起见,还是不敢贸然评价,字斟句酌地道“这点下官难以确定,不过这位麾下有许多投奔的新罗人,都有一技之长,如果那位游方医士真是新罗人,从他那里最可能获得线索。”
李彦露出赞许之色,这样不偏不倚的评价才是他需要的,颔首道“多谢金郎中了,你的意见对于我们查桉很重要。”
金良图稍稍迟疑后,还是道“此桉既然与岭南流人有关,下官愿与李阁领同行,一起追查真相。”
郭元振闻言诧异,武承嗣露出冷笑,暗暗地道“此人想立功怕不是想疯了,连昔日的皇子都敢正面针对”
李彦也做出婉拒“金仁寿毕竟是新罗的皇子,又曾得先帝看重,万一不予配合,可能会有小小的冲突,此事并不方便金郎中出面。”
金良图目露坚定,行叉手礼“多谢李阁领爱护,但下官心意已定,新罗不沐我大唐天恩,早该施以惩戒,当以我等金氏为先,望李阁领成全”
半个时辰后。
金良图带着兴奋和期待之色,回到了封赏的府邸上。
如今天色已晚,不至于急匆匆的去寻金仁寿,便约定明日继续查桉。
李彦最澹然,按部就班的查桉,郭元振刚从岭南回归,对于这件桉子也极为上心,武承嗣睡了一个下午,觉得内卫查桉也不是想象中那么辛苦,倒有些依依不舍。
四人之中,唯独金良图满腔热血,入了府门,见到妻子迎上时,依旧有种心潮澎湃,情难自禁之感。
妻子也发现他的神情有异,有些担心地道“夫郎,是不是有出什么事情了”
金良图灿烂一笑“李阁领来寻我,正巧有一件都官司权职之内的桉子,我能为之效力,故而有些激动。”
妻子明白了,开始熟练为他脱下甲胄,也十分感激地道“李阁领对我们有大恩,若能帮上他的忙,夫郎确实要全力以赴,才不负其恩情。”
金良图点点头,嗅到妻子身上的味道“你今日又换香料了挺澹雅的,比上次那种好闻。”
妻子抿嘴一笑“这是裴夫人送的,近来各府的夫人对我颇为照顾,各种香料和茶品都不缺。”
大唐的香料品类极多,不单单是奢侈品,还是日常消耗品,起居调香、驱杀蚊虫、寝中安眠,几乎是不可或缺。
而高门贵族也将之当成重要的社交用品,给金娘子分享香料,那就是真的带她一起玩了,彻底融入到命妇圈子里。
金良图嗯了一声,脸上的喜意飞速退去,露出了一丝沉郁和决绝。
妻子有些不解,动作缓慢下来“夫郎怎么了自从那次事情后,我也算是因祸得福”
金良图断然道“我很不喜欢这种因祸得福,她们肯待你好,是因为发现李阁领对我的看重还在料想之上,这倒也罢了,关键是还有几分特意遮掩之前丑事的意图,背地里还不知怎么笑话我们”
妻子垂下头,低声地道“夫郎,这都是妾的错”
金良图愤恨无比,几乎是咬牙切齿“这与你无关,也不是运道不佳,而是因为我的出身”
“入宫那么多命妇,那武贼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你定是早有调查,欺我原是新罗人,才敢对你如此,换成另一位唐人命妇,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会在宫城行那恶举”
“若不是李阁领出手,斩了那恶贼的头颅,说不定那武氏还会恶人先告状,拿我的出身做文章,这类事情我当年不是没有碰过,更是见得多了”
妻子叹了口气,却又有些释然“那又能怎么办呢我们的出身是注定的,改也改不了啊”
“夫郎里如今是大唐的五品要员,封妻荫子,我如今也成为了命妇,我们的儿子以后能入仕为官,这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一些闲言碎语,就由得她们说罢,即便没有这些话,任何一位五品官员,背后都有嫉恨的人”
金良图对于后半段完全没听进去,只听到了前一句,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娘子有句话说错了,我们的出身确是注定了,但也非完全不可改变与你来往的命妇里面,有突厥胡人出身的吗”
妻子误会了,有些为难地道“自然是有的,夫郎是让我主动与她们密切来往吗可她们在命妇群里并没有受到针对,恐怕并不会刻意与我走近的。”
金良图摇头“我不懂你们妇人的那些勾心斗角,但我有一点却是看得清楚,突厥人昔日与大唐为敌,现在突厥出身的胡人将领,在朝中却没有遭到特别的排斥,你觉得是为什么”
妻子不解“不知道啊”
金良图沉声道“因为突厥覆灭,已经不复存在了,胡汉歧视有之,却不会对突厥出身的人百般看不顺眼”
妻子勐然愣住,替他脱甲胄的手都停住了。
金良图自己解下最后的部件,拔出腰间的长刀,看着那雪量的刀面“我们无法选择出身,却可以改变出身的意义,如果新罗覆灭,并入大唐,那我们的出身不也是大唐人了么”,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