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
刘延庆正在看账簿,那聚精会神的模样,是看兵书时远远不及的。
长子刘光国更是噼里啪啦算着钱数,片刻后皱眉道“父亲,这个月的收入又少了一成”
刘延庆脸色沉下“都是平夏之战惹的祸,整天打西贼打西贼,劳民伤财,还妨碍我们的生意”
刘光国忍不住道“父亲,我们可以多开几座私市,将钱赚回来的”
刘延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每开一座私市,各方都要往里面伸手,风险最后还是由我刘家来担,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保安刘氏是宋夏两国的边境大族,两国的官方交易场所,叫榷场,历朝历代都有,最早可以追朔到西汉与北边匈奴之间的交易往来,而榷场外,各堡寨也是重要的贸易场所,最后就是私市的存在。
刘氏所拥有的的保安军,就负责维持榷场及堡寨贸易治安的职责,还是宋夏官方钦定的牒报之地,宋夏之间重要的牒报,经过保安军再到达各自都城。
久而久之,保安军就掌握了西夏境内的不少路线,顺理成章地开启了走私路线,建起了一座座私市,渐渐的成为蕃将家族的龙头老大,捏住了与西夏交易的庞大利润,再收买朝上的高官。
这些高官整日花天酒地,享受荣华富贵,靠着那点俸禄怎么够,还不是他们的孝敬
所以刘延庆想到近来的风波,就十分不满“那吴居厚也是个不着调的,将明尊教徒说得好似白捡来的功劳,结果呢我险些被那群狂徒害了,以后见到明尊教还是躲远点好,与那些贱民搏命不值得”
刘光国左耳进右耳出,旁边面容稚嫩的刘光世却牢牢记下“父亲的金玉良言,我都记好了,那朝廷怪罪下来怎么办”
刘延庆摆摆手“这点不用担心,罪责肯定是丁润背,御史都不会质疑的,你别看那些士大夫见人就咬,他们却不会对着我叫,为什么啊我养他们的嘛”
他得意地道“这些文臣地位高,对我们武人呼来喝去的,确实是风光,但我告诉你们,论及家族势力,还是我们武将世家有保障,文臣之家若是哪一代不出进士,马上就衰败下去,而我们却能富贵绵延,代代传承”
刘光国和刘光世连连点头。
赵宋开国至今,武人地位虽低,但将门世家不少,折家、曹家、杨家、种家、姚家这些是出名的,还有一些名气不大,其实掌握资源也不少的,比如保安刘家。
这与宋朝选将制度有关,武人往往得恩荫入仕,家族抱团,而相较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进士科,武举又是无人问津,最多一次录取人数才六十九人,最少一次才两人,没了稳定的新鲜血液输入,那不就是几家几姓关起门来自己玩么。
刘延庆甚至觉得,越是武德不振的时候,越容易出将门,因为朝廷统一调度的禁军战斗力薄弱,只能倚重边将的世家大族,他刘氏只要捏住保安军,就算平日里犯了错,朝廷要最后还是得用他。
所以他认为士大夫风光在面子上,其实延续不了几代富贵,他们却能代代荣华。
当然,如果能考上进士,他还是会考的,毕竟那实在太风光了。
刘光国将注意力从钱财上转了过来,倒是没准备考进士,而是惦记着公主“如果能娶一位公主,我刘氏的地位就更巩固了”
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后,为了安抚骄兵悍将的心态,让皇室与将门联姻,后世君王也是纷纷效彷,以致于皇后多出将门,公主也往往多嫁将门之子,刘光国自然能想一想。
刘延庆道“现在官家还年轻,长子刚刚出生,哪里给你配公主去倒是三郎如今也年幼,等长大后说不定能娶一位金枝玉叶来家中”
刘光世拱手“孩儿一定努力”
刘延庆哈哈一笑“不是你努力,是我要努力,近来都是烦心事,唯独有一件好事,章惇终于要被贬了”
刘光国诧异地道“章相公要被贬了么,可官家一向对他极为恭敬啊”
刘延庆冷笑道“屁的恭敬,章惇说了那等话,官家怎么可能容得下他只是一直忍耐罢了这老物损了我们多少钱财啊,终于要完了”
刘光国喜道“那父亲可以升官了可惜了那明尊教贼首死了,凭白丢了功劳”
刘延庆皱眉“我刚刚不是说,别招惹那明尊教的么我当时也是冲动了,以后就不该理会这些邪教何况没有那功劳,我也能升的上去”
刘光国不解“那父亲为什么还是指挥使是因为章相公”
刘延庆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不是忌惮章惇,你别看他在西军里威望不小,但终究管不到我们,我担心的是,当年李宪那阉狗执掌西军的时候,收拢了不少证物,都是武将各家贪卖行贿的记录,这若是拿出来,可是大事”
刘光国和刘光世面色剧变“竟有此事”
刘延庆道“是啊,这是你们祖父告诉我的,我憋在心里很久了,好在如今李宪的传人童贯,都被无忧洞的贼首杀了,那箱证物想必也不见天日,我才放下心来”
刘光国松了口气,刘光世则道“父亲,此事不能猜测,还是要确定为好啊”
刘延庆无奈地道“你当我不想确定那群阉人的阴私事,我到哪里确定去万一露了相,岂不是不打自招”
刘光世想了想,恍然道“怪不得父亲近年来给那些高官的钱财越来越多了,若是事发,他们也会护着我刘家的”
刘延庆露出赞许“说得好,我大宋的官场就是这般,做事不在对错,而看依附支持之人的多寡,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将来大有作为”
正在教导自家的麒麟儿,管家轻轻敲门进来,双手奉上信件“这是皇城司提点高求的请帖,请阿郎过目”
“皇城司莫不是那丁润回娘家搬救兵了真是可笑”
刘延庆嘁了一声,浮现出轻蔑之色。
他很看不上皇城司,不但是因为用走私的暴利,收买了朝廷上下众多官员,还因为皇城司确实不太行。
不是现在不行,是一直不太行。
最早的宋太祖,想让皇城司的前身武德司监控军队,以防止自己的皇位被人推翻,招来策划发动陈桥兵变的赵普询问意见,赵普的回答是“世宗虽如此,岂能察陛下耶”,这话的意思是“周世宗当年就是这么干的,但是查出陛下你了吗”,赵匡胤无言以对,“上默然,遂止”。
后来皇城司还是在赵光义手中建立了,也开始监察百官,但京师还好,毕竟是皇城脚下,派去地方的皇城司就悲惨了,有的甚至被抓了送回京城,抓人的官员还怒斥陛下不信任贤俊,赵光义捏着鼻子夸其“直节”,到了后来有些士大夫直接就地杀掉皇城司的爪牙,毫无顾忌,毕竟事发了,还会得士林交口称赞,博得美名。
刘延庆的根基在地方,自然知道皇城司外强中干,只是一个皇权与士大夫集团之间博弈的棋子,并不具备多少实权,都不乐意接请帖“放一边吧”
刘光世却劝说道“父亲,这高求终究是官家的潜邸旧臣,这里毕竟是京师,该见还是要见一见的。”
刘延庆喜欢这位三子,也听得进他说的话,闻言想了想“三郎说的不无道理,终究是能上达天听的,若是在官家面前搬弄是非,确实不美,我就赏脸见一见这高求,给个三瓜两枣,打发了便是”
皇城司。
燃起的烛火在夜风下轻轻拂动,高求和丁润对坐,商讨着明日的细节。
“刘延庆已经收了请帖,如果这贼子明日来赴约,我就能将之拿下”
说到这里,高求咕都吞咽了一下口水,眉宇间带着兴奋。
丁润看了看他“那就要恭喜高提点了,话说我在皇城司这么多年,还没抓过一个官员呢,还是高提点威风啊”
高求露出笑容,低声道“不瞒丁判官,我也挺羡慕御史台的牢狱,常常能关着官员,威风八面地审问,再看看皇城司冷冷清清的模样,差距真是大啊”
丁润道“御史审问官员,是士大夫内部的争斗,皇城司则属于外部针对,群臣的反应自是不同,不过此番对付的这个指挥使,与吴龙图也往来密切啊”
高求不以为意“区区一个指挥使而已,算得了什么吴龙图能管着丁判官的,却管不到我,本官只听命于官家”
丁润按照公孙昭的指点道“话虽如此,但真正拿了人后,万一那些臣子去官家面前请命,我们也不好继续下一步,高提点还是要治他一个名正言顺的重罪,接下来才好拿捏”
高求想了又想,突然眉头一扬“定他一个误入宫禁之罪如何”,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