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傍晚,王继英走走停停,才行了四五里,看到一个驿铺,就进去安歇。
董超和薛霸倒也没说什么,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意思,让王继英心里更加安稳。
想想也是,他身为王氏子弟,将门世家,哪怕是一时犯了错,又岂是寻常庶民可比
这刺字发配的途中,自然是一路安稳,到了沙门岛上下再多使些银子,也是过的舒舒服服。
于是乎,等进了驿铺,他毫不客气地来到主屋,大马金刀地往榻上一坐“都到了此处,枷锁可以取下来了吧”
薛霸撇了撇嘴,但还是语气温和地道“请官人原谅,此处距离大名府太近,若是被人看到了,我两人的差事可就保不住了”
“畏畏缩缩,怪不得只能当牢节级”
王继英斥责了几句,眉头昂起“听你们两人的口音,不是我大名府人士吧”
薛霸脸色微变,董超则笑道“官人听得明白,我们俩是东京人,初到宝地,才当了牢节级”
王继英傲然地道“那你们的运气倒是不错,这趟往来,怕是要赚不少银子了,若是将我服侍好了,日后也能入北军,不比这牢狱内的差事差,得利还更加方便”
董超依旧只是笑“多谢官人提拔”
王继英见好说歹说,对方就是不取枷,心中也是恼火起来,冷哼一声“速速取食物来,喂我吃”
两人互视一眼,还真的取来了晚膳,一口一口喂这位吃了。
王继英再囔囔道“我今日走了那么远,脚都脏了,给我洗脚”
两人再互视一眼,薛霸的表情有些收不住了,董超却按了按他,堆起笑容来“请官人稍候,小的这就去准备”
一刻钟后,他还真端来了热水,与薛霸一起为王继英脱下了鞋,捧起那双多日不洗的脚,强忍着呕意,放进盆中搓洗。
伴随着水色的变化,王继英舒坦地闭上了眼睛“用力搓没吃饭么用力哎对对对,就是那里”
等洗完了脚,两人气喘吁吁地出屋子,薛霸的表情顿时狰狞起来“从来都是犯人服侍公人,哪曾有公人服侍犯人的此贼这般嚣张,我真恨不得今日就做了他”
董超低声道“忍着些,这里距离大名府太近,万一被发现,我们俩人就脱不得身了,还是按照那位算命先生所言,好生对待他几日,等到王家中人确定他过的不错,再让他尝尝我们牢节级的手段也不迟”
薛霸有些担心“那算命先生所言可信么,我们回了汴京就会没事”
董超道“我觉得没错,王氏在大名府家大业大,李知府却快要病故了,所以即便使了钱财,要途中解决这贼人,别的牢节级也不愿做,害怕回来后被报复,他们在牢中贪的可多了,不值得一次买卖”
“我们俩却不同,拿了李府的五百两银子,直接回汴京”
“而且这贼子之前灭了一个贼窝伞盖山,那里的贼首当时逃了,现在正要回来报仇,接下来由他们动手,与你我何干呢”
薛霸脸上也冒出贪婪之色,眼珠转了转,更是露出狠意来“算命先生果然洞察天机,我俩合该得此富贵,且先忍耐两日,等走得远了,我要出一出气”
接下来的几日,王继英的日子还是过得较为舒坦的,他走得慢,也不受催促,除了木枷就是不除外,其他都很满意。
而让董超薛霸松了口气的是,一路上并没有王氏族人露面,同样没有家人露面关心。
这个被刺配的囚徒,显然不再被那个大族所关注,这些贵人的凉薄,令他们大为不齿,又暗暗叫好。
终于,当这一晚驿铺之内,王继英喝了点酒水,脸上有了几分醉意,开始喝骂“林冲,林元景,你们父子千万别早早回汴京,要等我回来”
他没有发现,今晚端进来的泡脚水,冒出的热气很不一样,直到薛霸眼里浮现出期待之色,将那习惯性伸出的脚,往水里面狠狠一按。
“一定要等我回来嗷
”
无比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内外,王继英双脚下意识地往上缩,却被薛霸和董超死死按住,直到他挣扎的力气太大,将盆都踢翻了,脚才终于离开了水。
王继英看不到自己的脚,却能感受到一个个水泡瞬间生出,疼得哇哇大叫,不可置信地吼道“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烫死我了
”
看着水洒得地上到处都是,薛霸快意地笑了起来,董超则似笑非笑地道“我俩好意让官人洗脚,反倒嫌冷嫌热,真是好心不得好报啊”
王继英浑身哆嗦,勃然大怒“你们好胆啊疼死我了你们怎么敢”
两人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只留下王继英一个人,倒在榻上,双手被木枷束缚,连摸一摸都够不到,只能扭来扭去,嗷嗷乱叫。
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已经不知道了。
但什么时候醒来的,却是清清楚楚。
刚刚四更天,外面还是黑的,昏昏沉沉的王继英被两只手硬生生拖了起来,就见董超薛霸两人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走吧,前几日拖延太久,接下来我们要加快些脚程”
“你们你们敢这样对我我真定王氏不会放过嗷
”
王继英清醒之后,就是破口大骂,然后就见董超拿起水火棍,二话不说,一棍狠狠地抽落下来。
彭
这一棍打得他直接栽倒在地,然后又一棍毫不客气地落在背上。
彭彭彭
当膝盖重重地撞击在地面,王继忠的眼睛里终于涌出深深的恐惧“这两个人定是收了李清臣的好处了他们不会直接要我的命吧杀人偿命杀人偿命的啊”
发现这位之前嚣张的犯人忽地安静下来,董超薛霸先是有些诧异,然后笑了起来“怕了你早该怕了,惹得我们恼怒,有的是你的苦头吃”
王继英嘴动了动,最后还是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颤声道“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两位公人息怒,只要两位好好带我去沙门岛,我定有厚报”
薛霸笑着摇摇头,从身后取出一双准备好的鞋子“莫说废话,穿上鞋子,我们速速赶路才是”
王继英看着鞋子,眼睛瞪大“你这草鞋最是磨脚,你们已经烫伤了我的脚,岂能如此”
“彭”
当水火棍再度狠狠落下,就注定了驿铺今日走出的,会是一个每踏出一步,都是跌跌撞撞,发出痛呼惨叫的囚徒。
王继英从来没有疼得这般钻心刺骨,每走一步,都像是扎在针上,所过的地上,很快就是鲜血淋漓。
随着太阳升起,行人多了起来,瞧了起初有些不忍,但见他脸上金印,双手枷固,却是纷纷避开,有的甚至远远叫好。
“唔呜呜呜”
王继英哭了。
强壮如熊的身子,先是被打了四十嵴杖,杖疮未愈,然后游街刺字,如今脚上又满是破了皮的潦浆泡,穿着草鞋行走,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他都到了极限
于是走着走着,突然跌倒在地,虚弱无力地哭嚎起来。
薛霸大笑“长得挺壮实,哭哭戚戚,却像个娘们”
董超则是毫不迟疑地挥棍,打得他连连躲闪后,终究还是被迫继续上路。
这般走走哭哭,哭哭走走,再过了几日,三人终于到了伞盖山附近。
相比起之前,董超薛霸的脚步慢了下来,目光不断巡视。
根据算命先生所言,他们此行将有惊无险,那“惊”应该就应在此处了。
确实应在这里。
只是不光是惊。
伞盖山的高处,吴用摇着羽扇,俯视着这一行三人,身后立着雷横与朱仝。
眼见王继英变成这副模样,朱仝有些看不下去“这官差真是狠毒,将一个汉子折磨成这般惨状”
雷横却是冷笑道“这王继英当兵马总监时,蓄养强人,荼毒河北,不知贪了多少钱财,现在落得如此下场,真是罪有应得”
朱仝倒也赞同此言,然后奇道“军师怎么知道这两人路上要折磨王继英,更一定会走这伞盖山之路”
吴用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他不知道王继英会受折磨,但走伞盖山却是确定无疑的“山人自有妙计,现在就请两位首领出手,将人救下,至于那两个公人别让他们跑了”
“得令”
雷横一个跃步就冲了出去,速度奇快无比,朱仝提着朝阳刀,紧随其后。
“前面就是伞盖山了,我们别被贼人误伤,现在就离不好”
董超和薛霸已经准备离开,但万万没想到还没到地方,两个彪形大汉就扑了出来,各自提刀冲上。
“快跑
”
他们尖叫一声,掉头就跑,临走时还不忘将王继忠往地上狠狠一推。
“我命休矣”
王继忠固然精疲力竭,但看到强人也是浑身一激灵,目露绝望。
他以前怎么对待这些强盗的,可是一清二楚,如果落入对方手中,那下场或许比现在还要惨。
所幸他紧接着发现,这两位似乎不是伞盖山的贼匪,气度跟自己以前遇到的强人也大为不同,武艺更是高强,身形一闪,就跃过自己,开始了追击。
而一位面容儒雅,气质和善的书生则走了过来,温和地道“王将军受苦了,我名吴用,曾受王氏之恩,特来搭救”
王继英颤抖起来,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却见这位书生来到面前,抽出锋利的匕首,就将木枷给卸了去。
压了多日的牢具终于离体,他如释重负的同时,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快,杀了董超和薛霸杀了那两个贼厮
”
话音刚落,后面就响起两声不分先后的惨叫,然后脚步声传来,朱仝提着董超和薛霸死不瞑目的头颅,来到面前丢下。
“哈哈哈果然是我有人搭救,逢凶化吉,跟我作对的都要死都要死
”
王继英狂喜之下,大呼大叫,然后眼前一黑,咯的一下,往前扑倒,直接晕了过去。
“守卫我大宋北门的军中将领,就是这般德行唉”
朱仝轻抚美髯,大为叹息。
雷横则在不远处收拾两人的行李,准备摸些银两出来。
他现在落草为寇,已经没有稳定的钱财收入,自己也就罢了,被迫跟着他过来的老母亲不该受苦。
然而这一搜,他的童孔勐然涨大,手中却是捏住了一沓厚厚的交子,数了下数目,大约有五百两之多。
雷横的眼睛里顿时闪过天人交战,但最终还是拿着整个包裹,来到吴用面前“军师,这是两个公人的包裹,里面有五百两重金的交子”
吴用了然“这是李府给他们的钱,为的就是要王继英的性命,这两人要回汴京,带在身上很正常。”
雷横暗暗惊出一口冷汗,庆幸不已。
自从东溪村的误会,导致了众人被迫落草后,他总觉得愧疚,见吴用还待自己如常,不禁暗暗感激,决定以后要报恩,此时再见吴用算无遗策,更是升起了一抹浓浓的敬畏来。
吴用对于雷横脸上的敬意十分满意,再让朱仝拉出早就准备好的驴车,将昏迷不醒的王继英抬了上去“走吧,回寨子”
朱仝沉默片刻,却是忍不住询问道“军师,我们为何要施恩于这贼子”
吴用听出他的顾虑,安抚道“放心,我不是要让此人上山入伙,而是他在北军中是个关键人物,我们要发展壮大,就必须对于这批官军有所了解呵,堂堂兵马都监刺配的机会可不多,正是天要助晁天王成就大业”
朱仝觉得确实有道理,面色恢复如常,雷横则目光微动“那问完之后呢”
“晁天王既要整肃河北绿林,必然歃血为盟,到那个时候,各地的首领总要立个投名状”
吴用的羽扇轻晃,算尽一切“这位王都监,就很合适做投名状”,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