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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嘉靖:李时珍样样皆能,就是不来朕的身边?
    北京城。

    陆炳行走在万寿宫中,眼角余光观察着两侧的内侍,见他们浑身紧绷,大气也不敢出,就知道那位大明天子的心情又不好了。

    平心而论,壬寅宫变后,嘉靖对下人的态度,是有所改变的。

    毕竟这位聪明绝顶的道君皇帝也意识到了,相比起外面的臣子藩王造反,杀进皇宫的可能,宫内的贴身下人,对他的威胁反倒更加直接。

    完全将那些奴婢不当人看待,是会遭到反噬的,所以不再动辄严惩,随意打骂。

    但喜怒无常的性情不会改变,尤其是嘉靖最怕别人看透他的想法,又要臣子顺着他的心意去做,这样别扭的心理,自然愈发让人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所以别说内侍战战兢兢,陆炳脸上的轮廓都收得更紧了些,屏息凝神地走了进去。

    谨身精舍内,澹白色的檀香氤氲。

    陆炳记得自己出京前,那尊一人多高的三足加盖青铜香炉,是被移走的,换上了陶仲文进奉的寿桃。

    现在炉子又出现在祭坛前,顶端镂空处,不断向外飘出澹澹的清香,而那闻上一口,就能令嘉靖身轻体健,健步如飞的寿桃,反倒不见了。

    换成别人难以理解,但陆炳从小跟那位一起长大,知道为什么会如此。

    记得小时候,还是世子的朱厚熜,就整日玩一副“蝶翅几”,那种玩具在宋朝被称为“燕几图”,历史上到清初变为了后世熟知的“七巧板”,结果明明朱厚熜特别喜欢,有一天却忽然送给了自己。

    当时陆炳不理解,后来才明白这位所想,正因为特别喜欢,才要舍弃。

    显然此时亦是同理,当嘉靖每天嗅着寿桃的味道,又不能真正得以长生时,立刻将寿桃撤下,以摆脱对此物的依赖。

    想着小时候的往事,一尺高、七尺宽的白玉圆榻印入眼帘,在圆榻的外圈地面上,按照乾兑离震巽坎艮坤的顺序,镶嵌着紫金砖。

    这就是平日里嘉靖修炼打坐的太极八卦床,但此时床榻上空空如也,反倒是神情有些憔悴的吕芳,从后面转了过来。

    陆炳露出一个请教的眼神,吕芳给了个小心的回应,轻声道“都督请随老奴来。”

    这位面容和善的老太监,将陆炳引入大殿左侧的里间,透过薄薄的纱幔,恭声道“万岁爷,陆都督到了。”

    纱幔里传来一记清悦的玉磬声。

    吕芳轻轻掀开纱幔,陆炳整整衣襟,往里走去,进入后立刻拜下“臣陆炳叩见吾皇万万岁”

    嘉靖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文孚,起来吧”

    陆炳不敢起身“臣有负圣恩愧对陛下”

    “不怪你起来”

    嘉靖的声音由远及近,来到面前,伸出一只修长却略有些枯瘦的手,拉着他的肩膀。

    陆炳自然不能跟嘉靖抵抗,顺势站起,稍稍抬头,看着这位天子的面庞,不禁露出真心实意的担心之色“陛下清瘦了”

    确实削瘦了不少的嘉靖澹然道“朕排出了些污秽,修为又有进境,倒是你去了趟东南,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陆炳惭愧地道“臣失了警惕,被敌所趁”

    锦衣卫早已快马加鞭,将奏章奉上,嘉靖也早就看了,但陆炳回来,他还要亲眼看着对方的脸问一遍“仔细说说。”

    陆炳将从苏州驿站那一晚听到婴儿啼哭,到离开杭州前的风泽子身亡,水蛭子被诛灭,不带任何个人分析的详述了一遍,连长生气味引人疯狂的细节,都毫无保留地描述出来。

    当然仅凭口述,是难以真正体现出那种疯狂劲头的,嘉靖无动于衷,默默聆听。

    而陆炳说完之后,不禁垂下泪来“可怜小十三,被那水蛭子吞吃,死后还扮作他的模样,栽赃嫁祸他跟在臣身边十年,屡立功劳,忠心耿耿,却落得这般下场”

    嘉靖喜欢这份真情流露,听到朱十三身死,也难得地为一个臣子感到了片刻的难过“年纪轻轻,本该前途无量,可惜了予他家人重赏吧”

    朱十三是孤儿,家中根本没有亲人,但陆炳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驳嘉靖的恩赏“谢陛下”

    对于十三太保的生死,嘉靖显然并不十分在意,重点还是在水蛭子身上。

    长达丈许的庞大尸体已经被送入京师,嘉靖甚至亲眼去看了看,更觉得触目惊心,现在更是直接问道“我大明的神仙渐渐露了踪迹,却还只是土地山神,倭国区区蛮夷之地,怎的有如此神仙庇护”

    陆炳解释“这邪物自称倭国神仙,却以吞食生灵为生,显然不是仙家所为,只因倭人愚昧,崇信鬼物,才有此等孽神存在。”

    嘉靖眉头拧起“别管是善神还是孽神,都是能在世间活动的,上次赢了倭贼,此等倭国神仙就出动了,这是报复啊倘若扮成陈洪回宫,岂不是就到了朕的身边,想做些什么,谁能防得住”

    壬寅宫变是一群宫婢所为,都险些让他入了地府,换成那水蛭子,简直令人不寒而栗,嘉靖自从收到了奏章,疑心病又发作,看到身边的内侍都觉得像是假冒的,连太极八卦床都不坐了。

    正是这段时间的喜怒无常,让吕芳都有些受不住

    陆炳坚定地道“陛下乃真龙天子,万乘至尊,绝非孽神能够冒犯,便是那倭国猖狂,臣拼了性命,也要护陛下周全”

    对于这位两次护驾的奶兄弟,嘉靖是信得过的,叹了口气“可惜你也是凡胎,没有那降魔护法的手段,恐怕有心无力倒是那李时珍有何能耐,怎的样样皆能,将倭国之神都轻易灭了”

    陆炳道“这位李神医确实天赋异禀,朱三的符箓之术学了二十多年,李神医仅仅是跟他学了二十日不到,就将诸多诀窍掌握得七七八八,实在令人叹服”

    嘉靖眉头扬起“如此说来,李时珍这段时日在龙女座下,想必是学了许多神仙的本事”

    陆炳本身也是这么想的“应是如此。”

    嘉靖语气里难以掩饰羡慕和嫉妒,冷冷地道“怪不得不来京师见朕,在神仙座下学法,心中哪还会有朕这位君父”

    相比起出发之前的中立态度,陆炳此番回归,已经大有倾向,赶忙道“李神医是重情重义之人,此番能灭水蛭子,亦是龙女识破其真身,实是不敢抛下龙女为了不负君父天恩,臣临行前,他特意有言,当速速入京”

    吕芳在边上隐蔽地皱了皱眉,嘉靖眼神更冷“速速入京此前朕等了数月,不见他动身,这回东厂出了大丑,这位闲云野鹤的道医,不是立刻有了借口,再晾朕个一年半载”

    陆炳刚要解释,就见嘉靖抬起手,再度问道“李时珍出海颇有功绩,此番又灭了倭神大患,依你之见,该如何赏赐啊”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即便是吕芳来,都会显得别有用心,帮着外人说话。

    不过陆炳跟嘉靖从小长大,也有自己的一套节奏,故作沉吟着道“陶天师被敕封为神霄紫府阐范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照臣看来,李神医的功劳实则更在其上,只可惜他不是道士,也非官员,臣是不知该如何赏赐的”

    嘉靖被气笑了“你还真想了是吧,要感激人家的救命之恩,别拿朕的赏赐来当人情”

    陆炳赶忙躬身拜下“臣不敢臣不敢”

    嘉靖指了指他,重重哼了声“你从小习武,也是天赋异禀,各种技法,一学就会,那李时珍能成为神仙的护法神将,你陆文孚怎的就不能为朕的护法神将赶紧去,多学道术神通,别琢磨这些没用的”

    陆炳面露苦色,他快半百的人,到人,到哪里去学道术去,却也知道陛下正撒气呢,赶忙道“臣定全力以赴,学习神通,以护陛下周全”

    嘉靖摆了摆袖子,语气恢复平静“去吧,罗教之事放一放,那白莲贼子又在北方作乱了,锦衣卫得多盯着些”

    这话明面上说的是罗教和白莲教,其实指的是陶仲文的事情,陆炳抿了抿嘴,也只能拜了一拜“是”

    等到起身朝后退去,又听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声音传来“放心朕会为你作主”

    “谢陛下”

    陆炳精神一振,再度行礼,消失在纱幔之外。

    看着陆炳离开,嘉靖立于原地,皱眉沉思片刻,缓步走出,到了精舍中的太极八卦床上坐下。

    这回别说内侍了,就连吕芳都微微缩着身子,等待问话。

    然而堂内这位大明至尊,什么话都未说,开始默默打坐,但那呼吸声却愈发地粗重,烦躁,心事重重。

    严府别院。

    严世蕃刚刚听完戏,正优哉游哉地准备去宠幸新纳的第十九房小妾,管家快步来到面前“少爷,陶世恩又递上请帖。”

    严世蕃接都不接,嗤笑道“陶世恩也配请我什么时候陶仲文来请,你再报来”

    他的小阁老是因为帮助严嵩出谋划策,揣摩嘉靖的心思,并且在朝堂中逐渐掌握了实权,才有此称呼,相比起来,小天师陶世恩算什么

    严府上下自然知道这位少爷有多么目中无人,“尝谓天下才,惟己与陆炳、杨博为三”。

    在严世蕃眼中,天下只有三个大才,就是他自己、陆炳和杨博,其他一个都看不上,陶世恩不被其放在眼中再正常不过,但管家低声道“是老爷让老奴留意陶氏的拜帖”

    “哦”

    严世蕃眉头一扬,将拜帖接过,迅速扫了一眼,想了想道“我去见父亲”

    富丽堂皇,温暖如春的严府书房内。

    严嵩正在小憩,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坐在锦墩之上,不轻不重地为他捏着脚,正是鄢懋卿。

    严世蕃走了进来,对于鄢懋卿和赵文华这两个干儿子都不怎么感冒,也不理会,目光落在皱纹满面,眼袋深刻的老父身上,稍稍凝眉。

    这位已是七十四岁的人了,出身时还是成化年间,中进士时是弘治时期,正德年间沉寂,到了本朝,依旧蹉跎了二十载,直到彻底扳倒夏言,才终于熬出了头。

    看到父亲垂垂老朽的模样,严世蕃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夏言。

    当年夏言与严嵩是同乡,严嵩特别巴结夏言,多次精心准备,邀请夏言来府上作客,结果夏言要么不答应,要么答应之后,到了约定的时间又推脱有事不去,使得严嵩备好的珍奇美食统统浪费。

    最为过分的一次,某天快要下班了,眼见没借口好找,严嵩才敢开口邀请,夏言才答应下来,结果赴宴后,刚刚入座,喝了三勺酒、一勺汤,沾了沾唇,夏言就起身扬长而去,全程竟没有一句交谈。

    严嵩不止一次对身边人说过,“吾生平为贵溪所狼籍,不可胜数,而最不堪者二事”,他这辈子被夏言羞辱的次数多到数不清,最不堪忍受的有两件,这就是其一。

    严世蕃自然也怀恨在心,正好那时嘉靖将“沉香水叶冠”赐下,夏言居然不戴,严嵩每次出朝不仅戴上此冠,在他的建议下,更是特意用轻纱笼住,以示郑重。

    果不其然,嘉靖对于忠直的夏言越来越不喜,最后夏言倒台不说,更是成为大明开国以来第一位被处决的首辅,当时严世蕃还兴高采烈地去看行刑,严嵩则顺理成章地出任首辅,掌控朝政。

    但严嵩毕竟年纪大了,严世蕃想到夏言的结局,同样也开始担心起来,如果父亲病倒,那再高明的手段,也无以挽回局面。

    而那显然是外界许多反对严党的朝臣,最希望看到的事情,尤其是那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却同样入了阁的徐阶

    所以此时看着严嵩的老态,严世蕃顿时理解接受陶世恩请帖的理由,脚步放轻,走到面前。

    严嵩耳朵早就背了,直到鄢懋卿捏腿的劲道稍稍发生变化,才睁开眼睛“东楼来了”

    严世蕃上前,亲自帮老父捏腿“父亲累了,就早早安歇吧”

    严嵩捏了捏眉心“精力疲敝,一日不如一日了,刚刚陶天师倒是送来了回元丹”

    严世蕃目光一闪“陶仲文如今与那李时珍对抗,正在广结盟友,不敢造次,可以服用。”

    严嵩眉宇间露出不堪回首之色,喃喃低语“老夫是真的不想吃丹药啊”

    鄢懋卿赶忙垂下头,这背后的理由,人人都知道,却又不敢说,严世蕃则想了想道“可以让李时珍为父亲调养身体,此人定是比陶仲文还厉害的,不然无法逼得那位天师如临大敌”

    严嵩轻轻摇头“从东南局势来看,此人所图,比起陶仲文更大啊”

    张经、李天宠和胡宗宪,知耻而后勇,正在东南练兵,地方势力的膨胀,让严嵩隐隐有些不安,想起来赵文华之前提及的事情,那位神医可能是这群臣子的后台。

    严世蕃也立刻明白老父说的是什么,冷笑道“父亲信赵文华所言那李时珍若有染指朝堂之意,早就入京了,哪会等到现在”

    严嵩慢吞吞地道“早来未必得陛下看重啊”

    严世蕃自认为对嘉靖极为了解“锦衣卫东厂齐出,都没有把人请到京师,已是惹得陛下恼怒,想要博得上宠的,没人敢这么做依孩儿之见,此人专心修行,并不在乎世俗名利,若能上位,其实比陶仲文更好应付。”

    想到嘉靖极度自负的个性,确实不是受胁迫之人,除非鞑子大军兵临北京城下,严嵩也微微点头“若真是闲云野鹤,陛下都请不来,你能请来”

    严世蕃自信地道“人生在世,总有喜好,闲云野鹤之辈也不例外,否则一辈子藏在山林里不出来就是,到时候孩儿自有法子”

    他盘算着“陛下不是想要李时珍和陶仲文相争么我们也能让他们争相为父亲医治,让父亲得享天年,长命百岁”

    年纪大的人,没有不希望长寿的,严嵩自己也担心眼睛一闭睁不开来了,闻言笑了笑“长命百岁还干二十年,有些人就会恨死我们了”

    严世蕃冷冷地道“只要坐上这个位置,哪有不遭恨的,就让他们恨,却什么也做不了”

    严嵩轻轻摆了摆手“你啊,戾气太重,早晚会吃亏,陶世恩你若是看不上,就让景卿去赴宴,至于别的我们静观其变就是”

    景卿是鄢懋卿的表字,这位一直插不上话的干儿子马上应道“是”

    再聊了些严党官员的重用提拔,严嵩露出疲倦之色,严世蕃不再打扰,起身离开。

    回到别院,正准备去一口气宠幸十七十八十九房小妾,管家又上前,递上请帖“少爷,陆都督的请帖。”

    严世蕃笑着接过“陆东湖回京就来请我咦今日有空便入府一叙么,何事如此匆忙”

    他和陆炳一个号东楼,一个号东湖,还是儿女亲家,想到陛下最亲近的大都督,平日里都跟自己称兄道弟,相交莫逆,严世蕃愈发看不上端着架子的陶仲文,再度抛下望眼欲穿的小妾“备轿”

    进了陆府正堂,双方见礼入座。

    而刚刚饮了一杯酒,陆炳就开门见山“东楼,此事不关乎朝堂,只在你我之间,我要陶仲文死,你帮不帮我”

    严世蕃喝酒的手顿了顿,眼中精芒一现,直截了当地回道“帮”,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