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本。
平安京。
胡宗宪和汪直站在一起,看着下方破败的京师。
在日本历史上,有个重大的事件,叫做“上洛”,顾名思义,就是登上洛阳。
日本也是有洛阳的,古代日本的首都,一直是平安时代所建立的平安京,大唐的京师是中轴对称,以朱雀街分隔东西,日本的形制和布局都抄的很彻底,平安京也被分成东西两个部分,东侧为左京,被称为“洛阳”,西侧为右京,被称为“长安”。
不过按理来说,长安的地位应在洛阳之上,但滑稽的是,京师的建造者风水选错,右京“长安”地处沼泽,乃是一片星罗棋布的低洼地带,还没有完全建成就基本荒废了,京师人被迫集中到左京四条以北的高岗干燥地带。
既然一半成了烂尾城,平安京就只剩下了“洛阳”,很快京都就被称为洛阳、洛城,到了战国时代,实力雄厚的大名进京,也就称为上洛。
这是实力与地位的象征,上京都朝见天皇,足以证明自己拥有争霸天下的实力,类似于春秋战国时期,“九合诸侯”“会盟称霸”。
武田信玄就曾组织上洛,织田信长也对上洛十分热衷,但最终两者其实都是失败的,日本天皇更是无人敢彻底推翻,哪怕混得再落魄,终究是活着的。
现在,明军替这些大名完成了梦想,不仅仅是面见天皇,更是让天皇成功滚出平安京,入了明军的大帐内,准备押回北京城,献俘天子。
“恭喜部堂,贺喜部堂,建此不世功勋啊”
汪直满脸堆笑,连连恭贺。
胡宗宪的心情也难免激动,却没有失去冷静“我军虽大败敌寇,灭此国祚,却要谨防乐极生悲,陷于复国的泥沼中”
万历朝日本攻打朝鲜时,也是势如破竹,一个月内就攻陷王京汉城,朝鲜国王狼狈逃到鸭绿江边,近半国土都遭到沦陷,可谓是摧枯拉朽了,但大明一参战,正面战场取得几场胜利后,朝鲜立刻复国,全民开始抗争。
想要彻底覆灭一个拥有悠久统治政权的国家,实在太难太难,历史上死灰复燃的小国数不胜数,胡宗宪自然要防备。
何况整场灭国之战,他总觉得过于轻松了。
虽然此番明军出动的都是精锐,途中又得龙神保驾护航,没有在风浪中伤亡,但终究是远征敌国,面对生死存亡的危机,对方理应放下其他,殊死抵挡。
结果敌人完全没有统一的号令,各自为政,汪直的海贼先行骚扰,明军长驱直入,稳打稳扎,整场交战主动权始终掌控到己方手中,同样是短短一个多月时间,明军就大败联军,攻入平安京,生擒了天皇。
越是这般顺利,胡宗宪越要防备“汪总镇,你麾下的部将熟悉这东瀛之地,稳定四方,还需仰仗你等忠义之士啊”
听到总镇的称呼,汪直露出笑容,但同样没有失态,而是抱了抱拳,谨慎地道“下官定竭尽全力,不给倭贼卷土重来的机会”
朝廷如今已经封汪直为总镇,总镇即总兵,与俞大猷同等官职,当然相比起俞大猷深得信任,领兵作战,他还是一个空架子。
所幸此战灭日本,汪直确实功劳卓着,回去后恐怕还能继续受封,但他也很清楚,真正能让自己站稳脚跟的,是保住麾下的海贼水师,才能不被朝廷随意拿捏。
所以监视各地动向可以,但为了朝廷一味与复国分子拼命,让自己的部将死伤惨重,那么傻的事情他才不干
且不说汪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脚步声传来,马宁远来到身后禀告“老师,崔议政求见。”
胡宗宪道“他不是在天神山看管俘虏么”
马宁远也有些不解“确实奇怪,此人行色匆匆,神情上多有顾虑,莫不是敌军反扑”
胡宗宪目光微动,对着汪直“汪总镇,本官要失陪了”
汪直其实挺好奇,但也知道与朝鲜王国的沟通,不是自己能够涉及的,拱了拱手“下官告退”
等到胡宗宪回到临时官邸,设下延席,很快一位身穿大明衣冠,乍一看上去与明廷官员毫无区别的老者走入堂中,躬身一拜,用极为标准的汉话道“下臣崔弘毅,拜见胡部堂”
胡宗宪将之扶起“崔议政不必多礼,请”
两人入座,崔弘毅身为一国辅相,平日里也是颐指气使的大员,此时却是极其客气,甚至有几分小心翼翼。
一方面朝鲜作为大明的蕃属国,天朝上国的重臣本就是值得仰视的存在,另一方面日本的亡国,也让他们生出更深的敬畏。
朝鲜在历史上的三十年多后,之所以被日本军队打得那么惨,一个月就三都守失,八道瓦解,亡了国家,正是因为国内承平日久,武备松弛,而朝堂上又党争不断,互相倾轧,政治,本来以为和主子大明半斤八两,没想到天军所至,将恶邻轻松覆灭,他们岂能不怕
胡宗宪当然看出对方的心理,没有安抚,很快转入正题“崔议政若是不来,本官也要去寻你,今贼地虽降,然不思顺天,专仗杀伐之风仍存,不可失了警惕之心啊”
崔弘毅知道说的是各地残存的反抗势力,却并不担心“有天军在此,三十万贼兵如土鸡瓦犬,降杀殆尽,余下区区劣民,何足道哉”
生死存亡的关头,各地大名七拼八凑,共计三十二国,还是凑出了十一万联军,号称三十万之众,与大明三万精锐决战,宁可玉碎,也要将侵略者赶出日本。
由于军情被汪直早早探明,俞大猷和戚继光率领的明军最终于天神山大败三十二国联军,敌营一个接着一个溃散,当场踩踏都不知死了多少,剩下的也全部被俘虏。
这群俘虏,如今就被朝鲜军看守。
胡宗宪问道“贼兵降后,可有不轨行径”
崔弘毅就等着这么个问题,本要顺理成章地道明来意,但与胡宗宪的视线一对,心头倏地一紧。
两位分属不同国家的朝堂重臣眼神交流了一霎那,崔弘毅抿了抿嘴唇,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却是变了“正要禀告部堂,近来军中似有疫病横生,死者众多”
胡宗宪道“是么”
虽然是简单的一句反问,崔弘毅的心头却是一松,叹了口气道“千真万确啊”
胡宗宪点了点头“战事之后,往往多发大疫,劳烦贵国好好处理尸体,不可让病情蔓延到百姓身上。”
崔弘毅道“一定一定”
之前日本人稍有反抗,立刻血腥镇压,挥起屠刀的都是朝鲜将领,明军只负责前线战场。
双方有着默契,大明不问,朝鲜不言
但现在,朝鲜将领做了那些事情,崔弘毅便觉得不能再独自扛下去,要与大明“分享”,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忍了下去。
实际上,朝鲜对俘虏营下手,原因有三。
第一是粮草实在撑不住了。
朝鲜去年灾荒,粮食本就不多,供给明军太算是尽心尽力,自己人饿着肚子都没关系,生怕上国的不舒服了,外交生出事端。
但对于日本降卒,朝鲜就不可能自己饿着肚子,供给对方吃食了。
再者明军主力终究是要退走的,不可能全部驻扎在岛上,如果日本国内依旧保留着十万青壮战力,等到他们缓过气来,惶惶不可终日的就变成朝鲜了。
这两点原因,其实是历来杀俘的通用理由。
杀俘和屠城不同,屠城往往是泄愤与威慑,杀俘基本都是考虑到粮草与有生战力。
当然这种行为的性质更加恶劣,素来为人所不齿,白起那般战神式的人物,在历朝口中也有不少恶评,“战杀虽难,降杀虽易,然降杀之为害,祸大于剧战也”。
至于最后一个原因,则不可为外人道也。
胡宗宪却是洞若观火“四国之地,金银矿产居多,不可为贼寇所得,这亦是你我需要操心的大事啊”
崔弘毅先是怔了怔,然后忍不住喜上眉梢“下臣定当竭力”
胡宗宪澹澹举杯“请”
崔弘毅狂喜举杯“请”
对于日本的资源,朝鲜也想分一杯羹,这就是最后的原因。
日本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是四面环海,火山地震多,灾害频发,资源贵乏,但别的资源稀缺不假,却是出产金银的大国。
在数百年前的镰仓幕府时代,金银就开始被全力开采,用以赏赐士兵,互相厮杀,可见多么富有。
当然,岛内物资稀缺,金银不能当饭吃,日本国内的货币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是铜币,由于铜的贵乏,又用黄金进口宋朝的药材、香料、调料、丝织品、画品等物,当真奢侈,朝鲜早就瞧着眼热了
现在可好,这块肥肉他们也能享用,足以安抚国内的贵族,巩固自己这位辅相的地位,来日首相可期。
崔弘毅当然要投桃报李,连连陪酒,极尽奉承的同时,不忘表达忠心“下臣定不会让部堂,让大明失望”
彻底想通了,美名大明得,黑锅朝鲜背,这是蕃属应该做的。
给大明当狗,有什么不好
与此同时。
幽冥地府,第六殿中。
阴差奔走,判官奋笔,卞城王坐于桉后,面容严肃。
看护枉死城的鬼将很快飘了进来,焦急禀告“大王,城内鬼类太多,难以约束”
卞城王脸色一沉“不必多言,全力镇压便是”
鬼将声音苦涩地回道“那些亡魂都是降卒遇害,这类亡者怨气最重,压不住了”
卞城王断然道“去各殿调派,难道还不成么”
鬼将匆匆去了,旁边的掌桉判官却来到面前,提议道“大王,若是一味镇压,必有反抗,地府不能再乱了”
卞城王道“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掌桉判官道“堵不如疏,应让这些亡魂的怨气抒发出去”
卞城王立刻摇头“此番灭国,乃恩公促成,为的是天地大计,岂有寻仇泄怨之理”
掌桉判官低声道“那不如在枉死怨魂里择些阴差,约束其他鬼物,免生祸乱”
卞城王眉头紧皱“地府阴差,身负重责,幽冥律条,断不容许如此胡作非为”
掌桉判官苦苦劝说“大王,今道消魔长,三界昏暝,这亦是权宜之计,先将局势稳定下来,再言其他啊”
卞城王沉默下去,半晌后叹了口气“也罢此事你不要与几位哥哥讲述,一切罪名由本王一力承担便是”
可不待他安排判官去具体执行,一个肥头大耳的身子就风风火火地走入殿内,正是八戒。
其他官吏见到这位,都露出头痛之色,卞城王赶忙迎上“菩萨怎么来了”
八戒关心地道“能不来么刚刚我见枉死城内塞满了鬼物,这怕是要乱吧,其他各殿可有支援”
卞城王道“如今地府混乱,枉死城内涌入百万之数,确实难以承受,不过小王已有法子”
“就知道你们难办”
八戒自动忽略后半句,鼻孔得意地翘了翘“老猪我为你想了个好主意,阎王听了肯定高兴进来”
话音落下,一片乌泱泱的亡魂涌了进来,个个神情灵动,行进有度,竟有几分军队里令行禁止的气度。
“这些是公主训练的亡魂,本是为了大事,但地府安危迫在眉睫,我老猪就去向她要了些来,正好用上”
八戒介绍道“它们昔日被束缚在百鬼夜行图内,不得超生,现在管理扶桑亡魂,也是因果报应,正合阴司之律”
此言一出,殿内安静下来。
判官阴差面面相觑,诧异之余,倒也有些理解“终究是与幽冥教主一般的菩萨果位,岂是平日所见的那般肤浅,大智若愚,才是应当啊”
卞城王则沉默了一瞬间,展颜行礼“多谢菩萨指点,此法甚妙”,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