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婠下车后没有马上给余时年发消息, 她无法解释自己寻找口罩男的原因。更何况,现在也没有时间解释。
她怀疑口罩男或许早就来了这里。
葛东家在县城的位置十分优越,这里原本是村, 后来被规划进县城,不仅保留了原本临街的独栋老宅,距离葛东家自己的土地走路过去,最多也只需要十分钟。葛父的户口没有外迁, 继承了上一辈的土地,因此墓地也选在那,没有购买单独的公墓。
街对面的葛家老宅是翻新过的,此时两扇对开的铝合金大门对开着。招待客人的客厅, 已经搭成了灵堂的模样。
许婠没有直接走过去, 她在观察。
视线最直观的是葛家老宅街对面商民两用的两层的楼房建筑。许婠用视线丈量,估算着正对着葛家老宅两间以外铺子的距离,视线就不再清晰, 没有办法直接看见灵堂内的情况。
其次, 则是靠近灵堂混在人群里。
在她预测的未来里, 口罩男就是在祭奠时躲在了人群后的暗影里。
葛家老宅早就聚集了一众亲戚,来人或走或停, 或是上前安慰葛东的家人。一眼扫过去, 并没有面戴口罩的男人混在其中。
或许也不是现在。
邹瑶怀里捧着的骨灰盒不知何时已经交接到葛父手中。亲戚们此起彼伏的哭泣声从街对面传过来,队伍出发。
送葬、入殓,这个时间点, 还有一套流程要走。葛家得把葛东的骨灰送到早就起好的墓地。
许婠收回目光,回神扫过身后一排店铺,径直朝其中一家店走了进去。
县城的奶茶店总是热闹的,这是学生们最爱来的聚集地。八卦琐事都从这里产生, 将县城各处的人千丝万缕地联系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这里也是除了一楼的商铺以外,视线最好的位置。
店面共有两层,一楼是操作台、收银台,还摆了两张小圆桌。许婠随便点了杯奶茶,径直来了二楼。
这个点的奶茶店没什么人,楼上是空荡荡的桌子。不在这许婠心里升起的那丁点侥幸覆灭,又很快自如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会跟去送葬的地方吗
那是个见证成果的好地方,但许婠又有些不太确定。
流程化的哭丧激不起他内心的愉悦。甚至会引起他的反感,觉得无趣。
有什么比真心痛苦来得有意思
这大概才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哒哒哒
通往二楼的木质地板的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两道稚嫩的女声若隐若现地传来上来
“刚才那个哥哥好酷啊”
“酷什么呀,我妈说了,喜欢在脸上搞些乱七八糟东西的都是不良青年,要离他们远点。”
“什么不良青年,人家那叫断眉好吧,现在可流行啦”
“切”
楼梯口的声音越来越近,露出两道十多岁的身影。许婠被说话的内容吸引了目光,她身子后转,想了想,起身朝两人走了过去。
“你们好,我可以请你们帮个忙吗”
“惹眼的陌生男人啊你要找的是高的矮的,帅的丑的”白得了两杯奶茶的女同学问。
暑假一到,携友相伴的同学成了移动的信息传递器。一大早就出门游荡,大概没有比他们信息更灵通的人。
“高,大概一米八左右,眉眼很醒目,是好看的,二十多岁”
两位同学对视一眼“有啊,刚才还看见一个。”
这话一出,许婠连忙追问“在哪戴口罩了吗”
“没有。”性格相对活泼的女同学说,“就在前面那个路口的车上,好像是在找什么人。挺帅的,面生,开着车窗”
“13号,两杯奶绿好了。”楼下突然传来老板的声音。
“我去拿。”说话的女同学豁然起身。
另一位拘谨的女同学看了眼同伴离开的背影,小声补充“断眉,眼睛挺好看的,很有个性。身高他坐在车上,看不清,但大概挺高的吧。”
她当时晃眼一瞥,注意到对方的手指很修长。
又是断眉
许婠抬眼,这已经是她从两个小姑娘嘴里第二次听见这个词。大概是那个男人长得确实很惹眼。
“谢谢你。”
她开口。心里想,应该不是他。
这样的日子,戴口罩必定显眼,对方也许会临时起意不戴口罩。但断眉那个人的眉毛是正常的。
这条信息对不上,许婠在心底按了否定。又忍不住想,要不要去看一眼
葛家送葬的队伍已经出发了好几分钟,依旧敞开的大门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坐在里面。依照习俗,送葬完毕,那些亲朋好友还会赶过来吃席。如果对方按照她所预知的未来那样出现,应该也是在邹瑶一行人和亲戚回来后。
还有时间。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正好是上午十点。x信却在此时恰好弹出一条消息。
“你在哪”
信息是余时年发的。
对方大概是买完水回来,发现她不在车上,这才发了消息过来。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太薄弱,连找人都显得不方便。许婠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余时年可以完全信任
然而这个念头才起,又很快被她否定。
“预知未来”这种事,听起来就像科幻小说,没有人会相信。就像如果余时年告诉她,他能听见她的心声,她也会以为他是疯子。
许婠为自己短暂冒出的寻找盟友的想法感到可笑。
楼下取奶茶的女生已经回来了,许婠一边快速打字回复余时年的消息,一边对回来的女生说。
“你们饿吗我请你们吃炸土豆,可以再帮我个忙吗”
炸土豆
回来的女生吃货附体,眼睛一亮“什么忙”
许婠快速说完,又挪开凳子起身。
她已经把奶茶店的地址发给余时年,等对方过来后,她应该已经在去确认断眉男身份的路上。
虽然不能把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再找余时年当盟友。但她决定短暂的信任他。如果口罩男出现,那样特征鲜明的一个人,身为警察的余时年,应该也会注意到吧。
他一向敏锐,反应也不比她慢。更何况,对方未必会现在出现。
从这里出发去刚才女同学提到的路口不过两分钟的路程,只去确认一眼,花不了什么时间。
一旦做下决定,许婠干净利落地起身。
然而也是这时,正拿着钱要帮许婠下去点奶茶的女同学脚步一顿,突然出声。
“我去,断眉帅哥”
断眉
这两个字出现的频率太高,许婠离开的脚步一顿,目光顺着女同学指向窗外的动作看去。
奶茶店楼下,被喊做“断眉帅哥”的男人也恰好在此时顿步。
男人应该是在寻找什么,他并没有站在街道对面的葛东家门口,而是在奶茶店这边的街道上。他的身体与店面平行,所在的距离恰好离奶茶店有两米,这也让许婠所在的位置能一眼就看见他的存在。
个子很高,一米八左右。背影修长,隐约能从背影的曲线看出包裹在男人衣服下匀称的肌肉。
许婠的视线一凝,一旁的女同学还在感叹“真的好帅啊。”
男人的侧脸包裹在路边榕树的树荫下,即便只是半张侧脸,也能窥见他流畅又骨骼分明的面部轮廓。
许婠嘴唇一抿,喉咙也顿时发紧。
像,又不能完全确定。
或许是许婠此时的目光太过炙热,树荫下,“断眉帅哥”半垂的头微微抬起。
女同学猛地一惊,率先蹲下身“我,我,我被发现了他看过来了”
预想中的对视并没有发生,下一秒,许婠就已经快速转身,朝楼下快步走去。
而此时楼下,本欲抬头的覃安却被一通电话打断。
“你被人盯上了。”
“什么”覃安以为自己听错了,脚步却在对方提醒响起的时候,条件反射地开始挪动。
“你前方两米有个小卖部,走到最里面有扇门,可以直通公厕,你可以从那里离开。”
“谁谁在盯我”
电话挂了,提醒他的人没有解释,似乎在说“爱信不信”。
艹
覃安低骂了一声,径直走进小卖部,拿出一百块钱拍在收银台上。
“待会儿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没见过我。”
覃安来去匆匆。他不知道盯上他的人是谁,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的是许婠和她身旁那个警察的脸。
不可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他很快否定。
地处背光位置的小卖部,即使在夏日的白天,没开灯时里面也是黑黝黝的一片。像是一条吃人的隧道,很快将覃安的身影吞噬。
许婠从楼上下来,前后不过一分钟的时间,街道上就没了对方的身影。
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街像一条笔直的线,马路两边除了偶尔散落的私人住宅,就是商民两用的两层的楼房建筑。一眼看过去,没有突然拐角的巷口,只有临近奶茶店开着的小卖部。
许婠找人的姿态太过明显,她抬眼看去时,恰好和小卖部老板闪躲的视线对视。
小卖部老板“”
许婠走过去,目光扫过此时店内空无一人的小卖部,问 “请问你刚才有看见一个这么高的男”
“没有。”小卖部老板的目光闪了闪,心虚地截断她的话。
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
许婠思忖片刻,接着问“方便问一下洗手间在哪儿吗”
被看穿了谎言的老板讪笑了一声,指着通往小卖部最里面的位置,讪讪道“往里直走到底有扇门,出去就是公共卫生间。”
他收了那个男人一百块钱,答应对方不告诉别人他的行踪,但是
也不算食言吧。面前的女人风一阵的似的往里面冲去,老板厚脸皮地想,是那个女人自己看出来的。
对,就是这样。
公厕的位置又偏又脏,覃安一推开隔开公厕的小门就嫌恶地捂住鼻子。
这里原本是待拆的老区厕所,但周围的居民为图方便,联名让街道办留了下来。小卖部的老板一合计,反正隔不隔门都挨着,倒不如开个小门,平时路过上厕所的住户还能顺带买点烟酒小零食什么的。
覃安不知道其中原委,他的心思都在刚才那通电话上。
谁会盯上他
覃朝阳那老头子还是覃淮之抑或者他们的对手
脑海里迅速闪过几张人脸,覃安暂时没有能锁定的对象。
大概是保留公厕的初心就是为了方便,里面还有一条通往外面的大路。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听从电话的指示,径直穿了过去。
半分钟后,同样赶来的许婠从男女混用的公厕出来。
里面没有人
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通往外面的大路。
“里面那条路通往哪里”
小卖部老板没想到许婠会去而复返。
女人的气场格外强大,虽然看着年龄不大,却给人一种比他这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还要成熟的感觉。
“育,育林小学”老板被许婠的气场镇住。
“有近路吗”许婠问。
“有”
育林小学,这里几乎囊括了这座县城大部分人的学生时光。
暑假的小学没有关校门,操场对外开放,偶尔有教师和放假的学生会在操场散步或者踢球。但太阳正烈,操场的人很少。
覃安没有直接留在操场,自从江丽娟和池袅袅的案子失败后,他的运气就格外不顺。这让他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把目光放在仅有的两栋教学楼上。
五六层高的楼层,每层四间教室,不多,但藏一个人足够了。
覃安边走边回拨刚才的电话,但不出所料地没有打通。提醒他的人就是之前给他监控的人,也是组织里的一员。
那不是一个好相处的角色,平时只听命于。
覃安很想现在就给打电话,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但他已经不是学生时期那个渴望长辈注视的孩子了,自然不会一遇事就只会打电话寻求帮助。
被盯上又如何抓得住他吗
他的人影很快消失在教学楼的入口。而与此同时,走近路几乎和覃安前后脚达到学校的许婠,一眼瞥见了那道蹿进教学楼的背影。
是他。
她记得刚才那个断眉男人的背影。
悬在天上的日头不知不觉跑到了正中央,像一盏垂在头顶的大功率白炽灯,刺目炙热。
许婠抬头看了眼远处的教学楼,思绪也被晒得清醒了几分。她没有直接跟过去,略微犹豫了一瞬后,从校门口退了出去。
而另一边,已经走到二楼的覃安把一半的身子藏匿,神情警惕地望向操场。
二十多米外,许婠的身影刚好消失在校门口转角。楼上的覃安也在此时收回视线,而他,并没有发现许婠。
没有人。
难道那个跟踪他的人已经被他甩掉了
上午十点五十,许婠依旧等在校门口。
余时年催促的电话已经打了第二遍,这一次她没有再挂断,而是点了接听。
“你”
“我肚子疼”
电话那头,男人的话被一句“肚子疼”堵了回去。许婠淡定道,“再等我一会儿。”就直接挂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许婠看了眼手机,虽然不知道口罩男为何突然离开,又故意绕路。但她知道,他不会一直躲下去。
暑假的小学只开了这一扇大门,她已经跟门卫确认过这件事。
这是唯一的路,他迟早会出来。
许婠的猜测没有错,覃安又在二楼观察了七八分钟,直到确定无人跟踪,这才从教学楼走了出去。
时间临近十一点。这个点,葛东那边的坟墓应该差不多了,也许他们正在往回赶。依照习俗,参加送葬的亲友会留下来吃席。老宅那边说不定已经在准备了,还来得及。
覃安没有忘记今天来的主要目的,虽然此时心情已经被破坏了一半。但还有许婠不是吗
他对她的兴趣,甚至隐隐有超过邹瑶的念头。
这真的是个有趣的人,虽然他曾无数次从的嘴里听见对方的名字。但那时的他,一直以为对方不过是个普通的射箭运动员。
按部就班地训练、生活,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观察的
直到对方在名泽酒店的表现。
如果说那个叫余时年的警察,是因为有同事的配合,从监控中得知牛建平在放炸药的过程中只接触过钢琴。对方从这一点,推测出炸药的存在,这并不奇怪。
但许婠呢
那个女人先是藏好了池袅袅,又径直冲向了钢琴。还有江丽娟,他是后来才知道江玲出差回来后,最先去警局的是江丽娟。而在江丽娟去警局前,是许婠带着一个疑似包裹的纸箱找到了余时年。
这个女人像是解不开的谜底,居然一次次破坏了他的计划。
覃安像是得到了有趣玩具的孩童,已经准备迫不及待地跟分享。只不过在那之前
孩子会跟家长分享自己的新玩具,当然是在自己亲自试过之后。
操场的橡胶路被热气腾腾的温度晒得咯吱作响,每踩上一步就像从被融化的热胶带上扯出来似的。覃安走在操场上,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他和她碰面,又会如何
地球的另一端,晚上九点五十。
依旧是那间山间别墅。男人书房的电话响起
“,已通知arno那边了。”arno是覃安的英文名。
“好。”男人挂断电话。
书房桌上除了电话,还摆着一张棋盘。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对望,男人起了黑子,又执手拿起白子。
他在和自己博弈,就像此时书桌上地球仪的另一端,男人和女人已经展开一场追逐游戏。
谁输谁赢
无论结果如何,这都将是一个有趣的答案。
追逐游戏都是冒险又漫长的,答案还在书写。而游戏的其中一方,已经把不虞挂在了脸上。
一年最热的八月,还是临近正午没有遮蔽物的操场,所有让人暴躁的buff都在此刻叠满。
覃安的烦躁遮掩不住,偏偏此刻不知从哪儿蹿出一个人挡道。
“那个小哥哥,可以加一个你的x信吗”
覃安蹙着眉顿步,他长得高,一米八一的身高加上身形修长,又长期健身的缘故,配上一双大长腿,视觉上要比真实身高更惹眼一点。
要他x信的是来这里旅游的女生。
天气炎热,女人红着脸,二十出头的年纪也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因为索要联系方式的行为害羞导致,她的脸颊有些发红。
覃安笑了一声。
他的表情实在算不上愉悦,但偏偏配上了这样一张本就张扬傲气的脸,这笑看起来也不似拒绝嘲讽,反倒特别个性。
“滚开”二字就在嘴边。
覃安动了动唇,正要吐出这两个字。悬在苍穹正中的阳光却正好被飘来的云朵挡住了炙热的光。他抬了抬眼,看向面前女人的视线却在此时一顿,不觉飘在了女人七八米远处的正后方。
那是一道本不该出现在这,又十分熟悉的身影。
许婠。
他在心里默念出这个名字。眼里在触及到许婠和他毫无二致的处境时,嘴角轻微上扬。
“你,请问你是许婠吗就是那个,射,射箭队”操场上,十五六岁的少年瞪大眼拦住了许婠。
“是你吧就是你吧我是你的粉丝,可以给我签名吗”
这实在是有些戏剧化的场景。但更戏剧化的是,在覃安注意到许婠的同时,几乎没有抬眸看向覃安方向的许婠,早就看见了对方。
“对,是我。”
许婠笑着对身边的男孩点头。
操场两端,彼此都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存在两人,一改往日的性格,同时微笑道
覃安“当然可以。”
“可以。”许婠说。,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