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镇的东关街上确实比其他街巷更繁华一些, 奉天等人一路走过去,看到这街上鳞次栉比的都是高门大户。
虽然不如国都中的王公豪宅那么夸张,但在这个小镇上, 它们就是最大最华丽的建筑了。
一整条东关街上, 门口有石狮子的人家, 粗略看去, 竟真有二十家。
刘王氏看到这些石狮子,就想上去叩门。
其他几个妇人见刘王氏心焦的模样也有些不忍,各自去敲开了好几户的朱红大门。但门房们一见她们衣着寻常, 又都是妇道人家,便不耐烦的挥手撵她们走。
只有一家的门房不知做什么去了,叫了个小丫鬟来代班。而巧的是,这小丫鬟也是今年年初刚被买下来的陈国难民。
几个妇人虽不认识这个小丫鬟,但看着她也觉得面善。
那小丫鬟听说她们也是陈国人,还是来寻自家女孩儿的,便有些羡慕的给她们指了买过小妾的那几户人家。
刘王氏从自己袖袋里摸出了一小串铜钱,一边道谢一边塞给了这个小同乡。
小丫鬟接过铜钱, 见到她们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眼中的羡慕更甚。
那被买走的女孩儿,居然还能等到她娘来赎买她的一天, 真好啊。可惜自己的父母都没了, 没有人会来赎买她了。
小丫鬟怅然的缩回了大门后。
刘王氏等几人挨家的敲响了那几户买过小妾且年岁又大的行商家的大门,但可惜的是, 这几家都不是买走刘王氏的女儿的人家。
刘王氏等人也不气馁, 继续敲响了东关街最后一家买了小妾的行商的家门。
这一家看上去,似乎比另外几家要破旧些,连门口的石狮子都缺了一个角, 朱门上的门钉铜环也有些斑驳,看着不如旁的人家那么阔气体面。
这家的大门后似乎没有门房,刘王氏敲了半晌后,才听得里头传来一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在骂骂咧咧。
再片刻后,一个十来岁的瘦弱女孩儿打开了门。
那女孩儿低着头,似乎有些怯生生的,但刘王氏一见她,就红了眼眶,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大妞爹娘来赎你了”
女孩儿惊愕的在刘王氏怀里抬头,看到的就是她爹红通通的双眼“妞,爹来接你回家咧。”
刘大妞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瞬间抱着她娘,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直往下掉,但呜咽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
这时,宅子里有传来了一阵恶声恶气的声音“小蹄子叫你去开个门怎么这么磨叽是什么人来了你不会通报吗”
刘大妞赶忙从她娘怀里出来,抹了抹泪,应道“回大太太,不是什么旁人,是,是我爹娘”她后半句的声音越来越低。
一个身形有些富态的妇人叉着腰从后院里出来,她面相凶恶,都没怎么关注门口众人,上来就伸手拧住了刘大妞的耳朵。
她用力拽着刘大妞的耳朵把她扯得一个趔趄“你嘴被锯子锯了吗人话都不会说了跟苍蝇一样回话,谁听得见”
刘大妞疼得眼泪都下来了,侧着头嗫嚅答道“回,回大太太,是我爹娘他们来赎我的。”
那妇人就放下了手,掸了掸袖子,看了一眼门口众人,阴阳怪气的“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这小骚蹄子的爹娘啊想赎她回去”
刘王氏见到自己的女儿被人这样虐待,连忙将刘大妞拉过来护在身后“是,我们是来赎她的,请太太行个方便吧。”
那个凶恶太太冷哼了一声“你们想赎她走当然可以,十两银子,我立刻将卖身契撕了”
刘王氏大惊“十两银子太太,老爷买我家女孩儿时只花了十五斤炒米啊”
现在梁国境内各州府都有官米补贴,一斤米两文钱,刘王氏早就与丈夫买齐了十五斤官米想来赎回女儿,可没想到这太太居然狮子大开口,要十两银子
那个太太啐了一声“你自己不摸着兜想一想,年初饥荒时的十五斤炒米是什么价我今儿就把话撂在这了,没有十两银子,你们休想把这小蹄子买回去”
刘王氏的丈夫有些气不过“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年初的十五斤炒米也不过几百钱,哪里就比得上十两银子了”
那太太扶了扶鬓边略泛黄的珠钗,又啐了一声“我管你道理不道理老爷不在时,在我们周家后院里,老娘就是道理要么给银子,要么滚”
说罢她就继续伸手想将刘大妞拽出来。
刘王氏护着女儿,推搡间,那周太太倒在了地下。
她立刻尖声嚎叫起来“要反了要反了一个贱妾,竟带着外人来打正头太太了还有没有王法了来人来人呐把这个骚蹄子捆了去勒死”
刘大妞和刘王氏的脸色就白了些。
因为在这个时代,贱妾是可以被主家打杀的,连官府都不会管。
众人都有些瑟缩,往后退了一步,那周太太就躺在地下不肯起来,继续尖利的哭嚎着骂刘大妞,说她敢不敬主母,死了都该下地狱云云。
奉天听得直皱眉。
她走上前,沉声道“住口你这妇人也忒刻薄了即便你是当家主母,也不该如此磋磨妾室大家都是女子,怎么就你心肠这样歹毒”
周太太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奉天就破口大骂“我呸什么都是女子那小蹄子一个贱妾怎么敢跟我这正头娘子比做小妾的就是下贱她不敬我,我打杀她也是天经地义的”
奉天都要气笑了,她还从未见过这样蛮横的妇人。明明大家都是困在后宅的可怜人,她却能抓着个“正头娘子”的名头理直气壮的残害别的女子。
就像一条被驯化了的狗,被打断了脊梁后不敢对主人呲牙,就转头把心中的怨愤发泄到更弱小者的身上,以此来找回自己失去的尊严与面子。
甚至还会因此生出某种扭曲的优越感。
为了维持这份优越感,她连人性都丧失了,只会像一条疯狗一样撕咬比她弱小的同类,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强大”。
这样蠢且恶毒的妇人,无知,可悲,可怜,但又可恨。
奉天知道,她已经被驯化得疯魔了,她只会偏执的死守着自己那点可怜的优越感,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
跟这样的人说再多也没用,于是奉天沉下脸,不再试图跟她支教,而是一掌拍碎了她家门口的石狮子“少废话,给你十五斤官米,你把刘大妞的卖身契拿出来”
周太太眼睛差点瞪出眼眶。
那么大的石狮子竟被轻飘飘的一掌打得粉碎这要是落在她的身上她猛地打了个寒颤。
刘王氏也捡起一块碎石,给周太太看那清晰的断面“太太,您若是不肯通融,那我们只好来硬的了您这般磋磨我女儿的事我还没计较起来呢”
周太太吓得尖叫起来“你们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打死了我,你们也要被砍头我可是周家八抬大轿抬进来正头太太,我要是死了,官府要拿你们去砍头的”
奉天冷笑一声“谁说我们要打死你了”她出手如电,瞬间将周太太的胳膊卸了下来,不等她惨叫出声,又给她安了回去。
“怎么样你还想多试几次吗”
周太太惊恐的抱着被卸脱臼后又按回去的胳膊,这些人竟然如此凶恶但她胳膊现在活动自如,一点没伤着,她就算是想去报官也没人会管
她咽了咽口水,声音不自觉的弱了许多,但还想挣扎着给自己找补找补“你们你们这是私闯民宅还,还想强抢我家的小妾这,这官府是可以管的”
奉天懒得跟她废话,再次卸掉她的胳膊。
这次没给她装回去。
周太太的凄厉的惨叫起来,脱臼了的胳膊软趴趴的垂在身侧,痛得她满头冷汗。
奉天冷冷道“你什么时候拿出刘大妞的卖身契,我什么时候给你把胳膊安回去。”
只短短几息,那周太太就痛得受不了了,连滚带爬的跪在奉天的脚下,求她饶了她,她这就去拿卖身契。
奉天这才将她的胳膊安回去,又叫刘王氏去把他们早就备好的十五斤官米拿来给周太太。
拿到卖身契后,刘王氏把一大袋子官米放在周太太身边,然后一把将那一张薄薄的纸张撕得粉碎。
刘王氏撕完卖身契,抱着刘大妞,母女俩抱头痛哭。
赎回了女儿,众人就想走,而奉天却没动。
她看着仍然满脸惊恐的周太太,想了想,将自己在仙法指引下学会的一个小法术打进了周太太身体里。
周太太看到一道白光打在自己身上,然后消失,她猛地后退了好几步“你你你你这是什么妖法你对我做了什么”
奉天微微一笑“一个除恶咒而已,并不会要了你的命。但以后你每生出一个歹毒的念头,就会痛不欲生,直到你恶念散去为止。”
从今往后,如果她再想像今天这样欺辱别的女孩儿,就会体验到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除非她从此洗心革面,否则这除恶咒将会永远伴随着她,直到她老死。
奉天做完这一切,这才拍拍手,与众人一同离去。
回到客栈,刘王氏夫妇就要让女儿来给奉天磕头。
回来的路上,刘大妞从母亲那里得知了种种好消息。他们一家都已经在大梁安家了,弟弟此时就在新家里,与其他老乡等着他们接了亲人回去,而她也可以跟着神使大人一起学那神奇的仙法。
所以刘大妞毫不犹豫的就要跟父母一起给奉天磕头。奉天无奈的受了他们这个大礼,又取出一个神牌,交给刘大妞,告诉她这便是神尊的神牌,她随身带着,以后到哪都可以参拜祷告。
刘大妞双手举过头顶接下这神牌,万分恭谨的将这神牌放进了衣襟的袋中。
奉天还拿出孽镜照了照刘王氏,发现她身上那一条淡淡的孽债线果真已经散去了。而刘大妞身上也是普普通通没什么善恶的寻常样子,可以修习仙法。
于是奉天将天女诀传给这母女俩,叫她们好生修炼,争取早日赶上其他人的进度。
刘王氏一家的事情解决后,刘陈氏和另外几个妇人又好奇的围着奉天,想问她那个除恶咒怎么学。
这个除恶咒其实并不是天女诀里的固定内容,而是和入门指引一样的模糊引导。
达到了练气七层以上的人体内都会生出一股微弱的灵气,而修习人便可以借天女诀里的转化之力,将这股灵气转化成自己的力量或是一些简单的法咒法诀。
除恶咒就来源于此。
只要灵气足够的修习人,想要“除恶”的意愿越强烈,能领悟到除恶咒的几率就越大。
除了除恶咒,练气七层以上还有很多不同的小法诀法术,每个修习人会根据自己的修习道路的不同而领悟不同的法诀。
天女诀就像是一颗随机的种子,会在不同的人手中开出不同的花朵,结出不同的果实。
而想学习别人领悟到自己却没领悟到的法术也简单,只需要别人的一点灵气点拨就可以了。
几个陈国妇人听得心头向往至极,都纷纷说自己要好好修炼,争取早日练到七层,好来找神使大人学会除恶咒。她们也想像神使大人那样,惩恶扬善。
奉天笑着应下,说等她们修到练气七层以后就教她们除恶咒。
她不担心除恶咒被滥用。
因为除恶咒的前提是中咒人心中生出恶念,心里没恶念的人,中了除恶咒也不会有任何事。
陈国妇人们听完更觉得有动力了,当即表示自己一定好好修炼。
刚接到传法金光的刘王氏也跟女儿顺利的迈入了天女诀的入门第一层,此间事就算是告一段路了。
奉天心下有些欣慰,她也继续去修炼了。
现在奉天的修为在练气九层,离大圆满只差一线。
她根据天女诀的指引,开始思考自己的“道”。
因为练气之后就是筑基,而筑基就是正式踏入仙道的第一步,每个人都需要在筑基之前就寻好自己将来要修习的大道,为自己打下一个道基。
神尊说,世间有大道万千。
每个人的道都不一定是同一条。奉天需要尽快的找到自己该走的“道”。否则,筑基之后,没有牢固的道基,再想往上就没那么容易了。
练气期的九个境界只要心志够坚定,几乎都能靠着水磨工夫达到,但筑基后却不一样。
因为筑基后,她们就不再是凡人,而是修仙者了。
而求仙之路可就没有那么好走了,每往上一步,都会比之前的一步更难。
奉天静静地入定,追寻着那一丝指引,在内心中自省求道。
蓬莱岛。
墨卿发现,桃都木上的信仰线少了大约五分之一左右。
并且还有持续减少的趋势。
信仰线减少,就代表着她的信徒正在流失。
如果一个信徒对神明失望,不再信奉神明,那么他们身上的信仰线就会消失或是转移。
但墨卿一点也不在意,甚至有点高兴。
因为这些流失的信仰线,都来自男人和一些永远修习不了天女诀的女人。
他们嫉妒受到神眷顾的幸运女子,也愤恨神明不肯同样的照拂他们。
所以他们虽然不敢明着表露出对神明的不满,但私下里却不再信奉墨卿。
于是墨卿的信仰线就少了许多。然而他们的信仰线的减少,却对墨卿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
前面说过,一个普通的信徒最多能给墨卿带来十点信仰值,而一个天女诀的修习人至少能带给墨卿一百点以上的信仰值。
男人们和学不了天女诀的女人们的信仰线虽然一天比一天少,但学会了天女诀的信徒们随着修为的提升,她们带给墨卿的信仰值也越来越多。
相当于前脚墨卿刚损失了几千点普通信仰值,她们转头就为墨卿带来了几万几十万带着神力的加强信仰值,并且还在持续提升。
所以墨卿不仅不失落,反而很高兴。
她既为那些修为不断提升的女子们高兴,也为神力不断增强的自己高兴,更为这个阴阳开始缓缓归位的世界高兴。
如今的梁国中,随着天女堂日渐发展,国都中已有了数家女子学堂,女子工会,女子商行,女子农庄等等等等
男人们和那些不可能学会天女诀的女人们再愤怒,再不情愿,也无法阻挡她们的崛起。
因为男人们唯一能仰仗着的体力优势已经被天女诀彻底颠倒了。
随便一个练气二层的女人,都能将大部分的男人轻松制服。
在体力上得到补充后,女子们的种种优点终于能被众人看见了。
她们与生俱来的细腻,耐心,平和,同理心等等等等都让她们能胜任任何一份工作。
走出那不见天日的鸟笼后,她们在阳光下大放异彩。
人们很快就发现了,女子学堂里的女教习教出来的女孩儿个个勇敢聪慧,女子工会里的女工们手脚麻利,做出的各样商品既精巧又别致,女子商行里的货物个个物美价廉,女子农庄里出产的米粮也格外的饱满新鲜。
这样新奇的发现,让一些不那么因循守旧的人,开始接受了一个有女子与他们共同竞争的世界。
还有些难得的开明的父母,尝试着把自家的家业交给了家里越来越能干的女儿。
官府的诏令仍然在,但那已经无法困住这些被解开了翅膀的女孩儿们。
现在国都中,女子们孤身出行也不必担心再遭遇什么危险了,因为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碰上的,是能反杀他们的“天女”还是如同往昔一般柔弱可欺的“娇女”。
整个国都中,犯罪率陡降。
曾经的采花贼,喜欢强抢民女的恶少,街头爱骚扰女孩的地痞流氓,还有那些喜欢折磨新妇的恶婆婆,爱欺辱妾室的大太太们,和爱仗着夫婿宠爱就反过来欺压原配夫人的宠姬们,纷纷都消停了。
因为他们曾经习以为常的种种恶行,都会引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天女”。
在“天女”们的影响下,梁国开始发生改变。
不肯接受世界变化的男人和女人们就开始反抗,男人们重新涌进已经破落的海神庙,在里面商讨着要如何让这些“大逆不道”的敢跟男人抢饭碗的女子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不知是谁起的头,在海神庙里聚集了一批不服气的男人们,他们凑在一起,想给女子们重新带上镣铐枷锁。
硬来他们是不敢的,因为他们在面对修习了天女诀的“天女”时,根本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他们商量了许久,最终得出了一条可行的路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而且,他们还要拉拢“娇女”,让同为女子的她们,给“天女”们送上狠狠的一记反击。
下午,太阳西斜时,冯芝兰跟堂中的姐妹们道了别,就脚步轻快的回家去。
自从加入天女堂后,冯芝兰就成了女子工会里的一名刺绣女工,能得的工钱比以往更多。
因为工会里产业齐备,现在她们纺绣司都做成了一条龙,有人负责纺线,有人负责织布,有人负责染色,有人负责绣样,有人负责裁剪成衣。
她们做出来的成品,都将送去女子商行中,由贩售司的姐妹们售出,大家再一起算账分银子。
因为她们原材料自给自足,成本降低了不少,每个环节都批量操作的效率也大大提升,做出来的成品也是物美价廉,放在商行里卖得极其火爆。
冯芝兰现在每个月都能分到七钱银子的工钱,足以养活自己和她爹娘。
她爹现在老实多了,虽然还是会时不时的溜出家门吃酒赌钱,但冯芝兰给他的银子不多,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输光全家的家底了,而且吃完酒回来也不敢再打她娘了。
而她娘,一边高兴于夫君的回心转意,一边又担忧女儿,怕她在外面受人欺负,也怕她成天在外头抛头露面的以后不好找夫家。
但冯芝兰不爱听她娘讲这些,每次她都会拿自己下工时买的糕点塞她嘴里,让她闭嘴。
久而久之,她娘也不再那么频繁的说那些话了。
但这天,她的丈夫一回来,就拉着她进屋,小声的跟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交待了许多话。
冯芝兰的娘亲听着丈夫“推心置腹”的话,觉得丈夫说的在理,便应道“我省得了,夫君你放心,等芝兰回来了,我会跟她说的。”
不多时,门口传来动静,下工的冯芝兰回来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