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子心中一跳, 他此刻听不得“疯”这个字。
“什么胡话给我拉下去打”
来回事的奴才一边跪着磕头,一边战战兢兢说夫人真的疯了。
不祥的感觉很浓, 张公子叫那奴才带路, 一路听他说自己母亲的状况,心里越来越怕。
“夫人在院里突然就大声叫唤起来,拿手掐自己, 把头往柜子上撞,几个人都拦不住。”
这怎么听着跟前会儿死掉的奴才一样呢
张公子与母亲感情极深。从小到大,母亲事事都顺着他,他想做什么都行。就算爹爹会生气,有时候气急了要罚, 母亲也一定会罩着他。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爹娘院中, 风韵不胜的丞相夫人,已经倒在地上。四周跪了一圈丫鬟奴才,哭声四起, 瑟瑟发抖。
张公子扑到母亲尸身边,悲痛难忍, 跟着哭了一阵子,拿着周围的奴才们撒气。
“怎么忽然就这样了一定是你们伺候不细心你们”
他想着要把这些奴才打死了给母亲陪葬, 历白露在一旁,有心把他也弄死了事。
虽然是被一堆人量身定制、严格执行的教育方案刻意教废的, 但确实也是废了。
这不大的院子里, 当场跪着哭的奴才们当中, 就有十几个精神源异样的。
其中有些并非罪无可恕,不似丞相夫人般,十年如一日吹枕头风, 各种挑拨欺瞒,指挥族人作威作福,欺压良民。断绝张丞相子嗣,又纵容引导其独子行凶作恶。
但历白露还是决定将所有黑气驱除。
孰轻孰重,她能分得清。那些没针对特定目标做什么事的人,并非良心发现脑袋清醒,是还没来得及,没到用他们的时候。
不能由着这么多人有组织的兴风作浪。
历白露想要去除掉黑气,还能留下他们的性命,可她不知该怎么做。本来寄希望于聂唐的乐曲,试验过了,也没有用。
为了救这千把人,使整个清都的动荡不安辐射到整个国家,不值得。
院子里十几个装模作样,比张公子那个亲儿子哭得还惨的奴才,脸上的痛苦之色真切起来。
张公子骂人的话、迁怒的话、要处罚的话,被骤起一声惊叫打断。他尚未勃发的怒意,在看到十几人重演不久前那恐怖的一幕时,彻底熄灭,转化成恐惧。
发疯的十几人,其中有最普通的洒扫婆子,也有他母亲的贴身嬷嬷。
他们在同一时间门,仿佛恶鬼上了身,不论身份高低,也不管别人身份高低,抱着头一顿乱舞乱打。
伴随着接连不断令人不忍耳闻的惨叫,小院好似坠在地狱里。
张公子傻了两秒,连滚带爬往后退,害怕被那些疯子打到。他竟还孝顺,退了几步又返回,托起母亲的尸体,一起远离了危险区域。
站在院门边,张公子吓傻了眼,愣愣看着院子里如同吃了毒药的濒死疯兽般的人们,没提防院门外也有。
一个疯了的人想撞墙速死,抱着头颠三倒四,想往院墙冲,结果冲到了院门。他动静不小,但张公子吓破了胆,居然没听见。直到被撞倒才骇然回头,大叫着让幸好还清醒的奴才来赶紧保护他。
院里院外乱成一团,而乱的不仅仅只有丞相夫人的住处。
丞相府中,一处布局格外精细用心的湖边水榭。室内装潢华贵典雅,却夺不走住在此处的人的半分光彩。
女子在桌前奋笔疾书。她用的并不是这里人惯用的毛笔,指间门捏着一根不粗不细的管。这是她自己做的笔,管尖流淌出彩色墨水,出墨的速度,刚好适合书写。
纸上是清晰简明的表格,表格下是一长串注意事项。
她的字迹清秀工整,神情冷静专注。写完了两张纸,将其折起装在信封里,等着约好的时间门有人来拿走,拿给她选的合作者。
有她的远超这个世界工业发展的知识建议,希望那位东宫太子争点气。
只可惜,一些项目本该由她盯着最好,但她现在受困于丞相府
闲下来,想到当下的境况,女子顿时便遏制不住恨意。
她的胸口起伏不停,从支起的窗扇向外望去,她知道张丞相的书房在哪个方向。
记起自己遭受的,女子紧咬着牙关,提把刀去将那老男人和他儿子捅了的念头,越来越迫切。
“丞相又是三日没回府了,今天若回来,您还要受罪。”
耳边一道声音幽幽地说着话,语气替她叫屈“奴婢心疼主子,您年纪还没有奴婢大呢”
被安排给她的丫鬟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长满了倒刺的荆棘枝,一下一下抽在她的脑袋上,屈辱的回忆都被刺勾了出来。
女子在窗边案前猛地站了起来。
她有武器,做一把便携好使的武器,对她而言并不难。
用锋利的刀尖刺进那夜里一副模样,白天又是伪善的另一副模样的老男人身体,一定很爽快。
报复他杀了他杀了他
女子迈开了步子,走出水榭。水面上的凉风吹拂,她被忿恨盖过的理智突然占回了上风。
这么去把人杀了,她也得死。
跟东宫太子搭上线,私下遮遮掩掩提心吊胆做了那么多事,就是为了有一天,顺利报仇之后,她仍然能堂堂正正,优裕充实地活下去。
拥有新的人生不容易,她还有抱负想要施展,跟那对垃圾父子同归于尽,他们不配。
女子吹了吹风,又回到了屋中。坐在案前慢慢冷静下来后,她看向身边的贴身丫鬟,心头漫上一层暖意。
她这段新的人生,被丞相府那位无法无天,在清都横行无忌的少爷毁得支离破碎。幸而落到谷底时,有人愿意抓住她挣扎伸出的手,拉她一把。
这丫鬟是那位太子殿下安排来的,武力值满分,性子忠诚单纯,嫉恶如仇,天天为她打抱不平。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她确实觉得自己没那么倒霉凄惨了。
只是
女子望着窗外湖边的景色,她的脸孔映着湖水天光,艳冠芳华。
那对不必细细描画,生来便如翠羽般的双眉,总也舒展不开。
女子心里常有一丝怪异感挥之不去。
首先,她跟那位东宫太子,接触、以及之后的合作都太顺利了。一切顺利自然是好事,可她就是觉得这样的顺遂在慢慢积累着力道,只等有朝一日突然爆开点什么。
其次,她并不是容易被情绪左右的人。
在另一个世界活了三十余年,她并非没经过事。的确不曾遭遇此等大辱,可如今的境况,不至于叫她如此躁郁。
近些日子以来,她已经不是头一次想出去杀人了。
她怎么了
女子轻轻按揉着长时间门书写过后疲累的手腕,望着窗外出神。
身边的丫鬟主动接过按揉手腕的工作,力道轻重适宜,比手腕主人揉得好。
女子微笑着看她,舒服地半阖着眼,有点想休息一下。
眼睛闭上还没几秒,手腕上骤然加重的力道叫女子瞬间门疼清醒。她本能地把手抽回来,抓痛她的人也立刻松了手。
扫一眼腕上的红痕,女子讶异地看着眼前人瞪凸了双眼,扣紧后脑勺,疯了一样大叫着将一颗头胡乱摆动。
女子想帮助丫鬟,想让她冷静下来,被那颗头直接连人带椅子撞倒,跌得不轻。
书案被掀翻了,女子看着眼前人的头就那么重重撞上书案的棱角,鲜血迸流。她面色凝重地后退些,捂着被撞痛的地方爬起来,目光四处找可以捆住控制人的东西。
她找到了一条披帛,脑子里模拟了冲上去把疯狂伤害自己的人先控制住的行动过程,身体却迟迟做不出来。
那丫鬟四处乱转乱打,完全失去了神智,只想要借助自己的双手或者什么器物赶紧把头拧下来,不再受痛苦。
女子手足无措在旁边找机会,找不着。耳朵能听到从窗外、从隔间门传来的惨叫,她也暂时顾不上管。拖延了几分钟,疯掉的人终于倒地,她连忙上前去小心查看,那丫鬟已经死了。
女子跪在尸体旁边,人傻了。
整座丞相府,处处都是混乱景象。张公子不顶什么事,当家做主的人还在宫中。
张丞相年逾四十,长眉俊目,美如冠玉,风采不逊任何青年人。
他手边已没有公务,却不愿意回府,有时间门宁可在宫中抱着本折子消磨。
“老爷,今儿还是不回府么都几日了,夫人要怪罪奴才的。”
张丞相苦笑,暗含精光的双目紧盯着眼前从他少年时上都赶考便跟随着他,多年来忠心耿耿,是他完全可以放心交付后背的,当年的小书童。
当年,当年啊,他穿越来一穷二白,但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出人头地,为家国天下谋福利,在青史垂名,百世流芳。
是怎么成了现在这样的是权力将他改变得如此彻底还是身边的人有问题
张丞相叫他的小名,语气平静随和,像在商量一件不痛不痒的家事“太子贤明,我也老了,不若辞官归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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