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佑九年三月二十日,季春,自东京发,一路走走停停,前后耗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汉帝刘承佑的北巡之路,终于走到了沧州。
这一路走来,察政、亲民、奖善、惩奸,看的、听的、办的事情,是一点不加少。别看刘承佑有甲士相护,美人相伴,子嗣相随,可一点都不轻松。而游山玩水的初衷,早被他抛诸脑后。
就一月的巡看结果来看,虽然地方的治理上,仍旧不乏问题,但总体而言,经过开国十年的沉淀,河北的元气已然恢复不少。尤其在乾佑五年,汉辽之间达成和议之后,州县渐安,河北已再度成为大汉比较稳固的基地,人、粮、财、物多取于此。
“沧州知府臣楚昭辅,携职掌官吏,恭迎陛下”銮驾停在州城清池城郭下,知府楚昭辅带着一干人等,摆出一个不小的阵仗,迎接刘承佑。
“陛下有谕,众卿免礼平身”刘承佑并没有下车驾,只是挥了下手,由张德钧在前,朗声道。
张德钧这太监,端正的面容间,隐隐带着点傲意,声音中气十足。随驾出巡的这段时间,于张德钧而言,可谓风光无比,作为天子身边的内侍行首,虽然不甚自由,但在有限的时间,也享受到了来自地方官吏的尊崇。
虽然皇帝没下车驾,一干官吏,还恭恭敬敬地谢恩起身。
很快,得到授意,张德钧又道“陛下口谕,着知沧州府楚昭辅,登銮驾谒见”
闻命的楚昭辅,原本有些沉抑的表情,顿时露出喜色,谢恩的同时,赶忙小心翼翼地登上銮驾。皇帝这一路走来,可还没传出有什么官员能御驾而面君。
对于楚昭辅而言,他既非皇帝幸臣,也没什么名望,资历也不深厚,至于州府的治理,虽然自认有些建树,却也不觉得足以登銮近身面君。是故,感到荣幸的同时,也不由生出些疑惑与忐忑。
“楚卿,坐”看着一脸郑重,小心翼翼登上车驾的楚昭辅,刘承佑放下手中的书卷,伸手示意了下。
“谢陛下”见皇帝一副温和礼下之态,楚昭辅也恢复往日的从容,坐下,嘴里则谦逊地说道“臣身无尺寸之功,登銮驾而谒君,实在有愧”
“谦虚了”刘承佑淡淡一笑,看着楚昭辅,说道“两年未见,风采依旧啊”
“陛下却是天威日盛”楚昭辅应和着。
扫了眼外边,刘承佑手朝外一指,说“城前这么多职吏,得有三四十人吧”
楚昭辅解释道“回陛下,闻御驾至,沧州府下五县七品以上诸职官、军吏,今日特齐聚于此,觐拜陛下。群僚尽心王事,未闻天音,今若能得见天颜,此生无憾”
“朕此番出巡,目的之一,便是让你们见见朕。常闻臣下言尽忠王事,但如若你们连忠的是谁,长相如何都不知道,那只怕也仅是挂在嘴上罢了”刘承佑轻笑道。
“忠诚陛下,效命大汉,乃是臣节,岂在于是否得见天颜。陛下此言,只怕让僚属们惶恐啊”替你皇帝这么说,楚昭辅一板一眼,严肃道。
闻之,刘承佑微讷,旋即洒然道“倒是朕,言语有些不妥了。不过,天下臣工僚吏,何止万千,能有楚卿这等觉悟的,又有几人”
“陛下所言甚是,不过,如今驾幸沧州,上下职吏幸见御容,乃阖州上下之福,异日将更加用心于王事,不敢懈怠”楚昭辅说。
“但愿如此,朕也盼望,出京走一走,能起到些激励效果”刘承佑淡淡然的。
“陛下是否先见见沧州府吏”见刘承佑的目光还落在外边,楚昭辅请示道。
“不必了,朕一路北来,也乏了,让他们都回去,明日再行接见”刘承佑摆了摆手。
“臣考虑欠妥了,竟未顾及陛下之劳顿”楚昭辅当即应道“行在下榻之所,已然安排好,请陛下入城”
闻言,刘承佑转向他,语气中带有些玩味“你这州城中,不会也提前给朕抢建出了一座行馆吧”
注意到天子的眼色,楚昭辅赶忙解释道“只是将城中驿馆,稍作清扫归置,以充行在,简陋之处,还望陛下谅解”
路过德州的时候,当地官员,调拨钱粮,征召民力,修了一座华丽的楼阁,用以接驾。当然,若仅是如此,刘承佑虽然会责备一句铺张浪费,并告诫一番,警告后人,也就罢了,毕竟是地方的一份心意,他又不是完全不近人情。
然而,邀宠献媚不说,还以奉驾为名,募集钱粮,并邀城中富户大族进献珍奇,以装饰行在。在这个过程中,自然也没能少了贪墨以及权钱交易之事。有的人,脑袋瓜子却是不够灵敏,又或者是天下见见太平,国家不再那么穷困,太多官员已忘记了皇帝早年的节俭。
德州事的结果,狠狠地震慑了一干人。知府被刘承佑责了个“昏官”的评价,被罢官免职,涉事职吏,多有惩处,情节严重者,直接斩首。事实上,德州知府,是有些冤的,只能怪他运气差,受人蛊惑,龙屁没拍对地方,成为了被杀的一只鸡。
德州与沧州中间隔着一个景州,但那里的情况,早早地便传到清池。前车在前,楚昭辅这后车,自然要当心了。
刘承佑收回了目光,似乎很满意,说“驿馆就别去了,府下官吏齐聚,朕若占了,他们还得另觅宿处。就让他们住吧,也算你这知府替朕对他们扫榻以迎”
“陛下对臣吏的关怀,真是无微不至”楚昭辅恭维了一句,脸上露出一抹为难“那陛下”
“朕就到你的府衙去吧”刘承佑摆摆手。
“府衙未及修整,只怕怠慢了陛下。是否让臣,在城中寻一宅邸,暂作迎驾之所”楚昭辅建议说。
“这城中,还有什么宅邸,能比你的府衙更大、更好,更适合接待朕这一干随众”刘承佑轻轻一笑“你们不会认为,朕住惯了皇宫,就难适应地方衙舍了吧”
“臣岂敢”见皇帝心意已决,楚昭辅拱手道“敢请为御驾开道引路”
“准了”
“谢陛下”
很快,在楚昭辅的亲自侍奉下,御驾缓缓进城,龙栖军屯于城外,大内军士则入城,监控城门街道,并提前进驻府衙,以作护卫。
沧州府衙,坐落在城西北,占地规模确实不算小,然而从跨入府门开始,刘承佑便发现,虽然干净整肃,但各处都透着些陈旧、寒酸。地面有凹坑,梁柱未漆全,砖瓦之间有明显的修补痕迹,就像贴着膏药一般,装饰更是极简,至于园圃什么的更没多少树木花草,唯一看起来像样些的,只有神断公务的大堂了。
刘承佑置身于大堂内,四下打量着,把玩着令筹,刘承佑瞟着楚昭辅,轻笑道“楚卿啊,难怪你不好意思让朕落宿府衙,这沧州府衙,比朕想象中的还要简陋啊”
“让陛下见笑了”楚昭辅拱手说道“府衙乃理政断事之所,足用即可”
“可是朕听闻,有的官员觉得,衙署乃朝廷与官府权威所在,如果不够威严大气,难免使百姓轻视,不知敬畏”刘承佑悠悠说。
远在洛阳的王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楚昭辅满脸严肃,说“其身若正,威严肃立,岂在于府衙华丽与否”
“说句心里话,你楚昭辅的俭朴,朕在东京就有所耳闻,并且,有的时候,不禁思考,你楚昭辅是否真的那般节俭”刘承佑嘴角带着些笑容。
“臣惶恐”楚昭辅退后两步,拜道。
“你不必惶恐”刘承佑当即一摆手“朕这一路来,也见了不少州县衙门,如论清简,就当属你这沧州府。说实话,朕很欣慰就进入沧州境后的见闻而言,不得不说,也不得不感谢已故刘广平公给朕推荐了一名干吏啊”
“陛下此言,让臣汗颜啊”听皇帝评价,楚昭辅不由道,脸上带着感慨之色。,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