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道术加持, 身形不显,但入夏之后, 阿迟还是变得有些疲惫嗜睡。
而军营是一个最不容易休息的地方。
为了防火之故, 营地周围树木尽皆被砍伐殆尽,再加上京洛原本便处于盆地之中,夏时最是酷热无比。
阿迟自有道术, 不仅自己一身清凉, 还能为他解暑去热,解了些许烦恼。
但营中晨起须点卯,每营又有巡查校尉一一查看营中诸帐。哪怕军中皆知阿迟是女侯,从不冒失叨扰,中军营卫士巡查喝令之声, 亦是从早到晚, 不曾有丝毫懈怠。
只有中军帐附近为虎贲卫士镇守, 倒还清静些。
时间久了,阿迟便养成了白日里跑来后帐睡午觉的习惯。
后帐点起了宁神静心的香料,里面似乎加了一把占糖,带了丝丝缕缕的甘甜气息飘了出来。
与肃正威严的中军帐要多不搭调有多不搭调。
费祎到底没有公琰那般镇定自若,抬起头偷偷看了几眼主帅。
诸葛亮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思绪全然不在这些琐事上, 仍一行一行的盯着公文看。
良久之后,才叹息了一声。
“绵诸、罕幵、新阳水渠兴修事如何”
“新阳渠已连渭水,绵诸、罕幵二县地远人稀, 仍未完工,但上秋时诸事可毕。”
丞相按了按眉间,想令泛酸的眼睛休息一刻,语气里却忍不住透出了一股疲惫。
“纵如此, 今岁陇右收成仍要受损。”
“丞相明察,”费祎停了一停,仍然将话说完,“以天水太守估计,这三县粮税恐不能足数。”
诸葛亮抬头看了一眼费祎,“到底归附时日尚浅,仲涂这话说得违心。”
“是,张仲涂亦是担心丞相大军粮草之事,因此”
“热风如此,皆天意也,我等何能勉强陇西是否仍有其余郡县亦如天水这般”诸葛亮想了一想,“黍麦收割之时将至,文伟返回关中时,一一探查明白,再拟一份奏表,请朝廷免了这几县今岁粮税,方为正理。”
费祎有些吃惊,“汉中粮草而今尚未运出,丞相疏理漕运又耗费甚巨,若陇西再添几个免税的郡县,大军粮草岂能久持”
“我亦知此间事,文伟无须挂心。”丞相将那份公文又看了一遍,终于放下,拎笔开始写起回复,“张郃死守不出,我总也须想个办法,诱他出战。”
你似乎是听到了一星半点前帐的说话声,不过你没太留心。
作为一个晚上不睡觉白天要补眠星人,待丞相回了后帐来看你时,已是申时过半了。
夏日炎炎,你有“忍受环境”,感受不到冷暖,但你没给丞相贴这个buff时,他也仍旧是这么一身,中衣直裾鹤氅一件不落,你觉得这就神奇了。
“可睡醒了”
“嗯嗯嗯嗯,先生刚刚在同谁说什么呢”
丞相想了一会儿,“我欲命魏延攻打汜水关。”
你不困了,你在脑内oadg了一下地图,然后你惊了。
“怎么个走法”
丞相挥了挥羽扇,“水路如何”
汜水关的险,主要在于它北面是黄河,南面是嵩岳连着万山的一片山川。
和潼关有点像,潼关也是南连秦岭,北临黄河。但汜水关不如潼关之处在于,潼关建立在数百丈的高塬上,关下这一段河道两面皆是悬崖峭壁,水军是没有停船上岸的渡口的。
而汜水关不同,它这前后十几里路上,两岸皆是缓坡浅滩,想怎么下船就怎么下船。
因此只要有足够的船,想突袭汜水关并非什么难事。
但黄河又不是长江,这地方大船跑也跑不开,丞相还额外操练了一支黄河水军吗而且就算他操练了水军,怎么能让魏延带呢
魏延这个汉中太守,他就从来没下过水吧
“坦之镇守襄樊,不能稍离,军中再无熟悉水战之人。”丞相悠然地说了一句,“不过魏军也不擅水战便是。”
你精神了,“换我去怎么样”
那种有点迷惑的神情出现在了丞相脸上,“阿迟在巴东时又未曾习过水战。”
“我打徐楷时顺流而下,怎能说未习水战呢”你说,“而且陆逊也”
丞相挑了挑眉。
他不是跟陆逊关系挺好来着为啥现在好像提到陆逊名字就有点过敏似的
阿鸮突然踹了你一脚。
你住了嘴。
很显然你这一下异常也被丞相发现了。他伸出了手,盖在你的小腹上。
“这几日还好”
你想了想,“还好”
“现下这般,还想出阵杀敌不成”
怎么说呢,考虑到汜水关的守将是郝昭,你总怀疑除了你之外,其他人未必能打得下来。
你企图说服丞相,不过他的注意力似乎跑偏了。
那只生了薄茧的手仍然放在你的小腹上,一动不动。
他就那么盯着看你也不知道在看啥,他又没有透视眼。
这些日子以来,战事僵持不下,关中许多事也令他烦心,尽管有你的药水维持身体康健,但他仍然给你十分疲惫的感觉。
但现下他坐在你身侧,专心在你身上时,似乎变成了一个最普通的丈夫。
有点担心,有点忧虑,还有点
“休说领兵,这些日子便是在营中也须多加小心现下天气炎热,饮食上切不可”
有点絮叨。
你记得他以前不太絮叨的。
是不是年龄越大越絮叨
诸葛亮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至少魏国没人会觉得他是个“絮叨的丈夫”。
魏延领五千水军自整修过的黄河沿河而下,突袭汜水关时,实实在在打了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但郝昭毕竟精于守城,临危不乱,再兼听闻蜀军清理漕运时便已留心,竟然也挡住了魏延的攻势。
但汜水关被攻打,对于邺城而言仍然是件无法言喻的大事。
自此往北不足五百里,轻骑几日内便至城下,再无关卡,堪称一片坦途
陈群闻说并不惊讶,而是加强了城内城外的戒备。
他跟随魏武打过天下,虽不曾亲临战阵,却精于内政,心中略算一筹,便知诸葛亮无法绕洛阳孤军深入,攻打邺城。
这五百里的路程,轻骑好走,辎重粮草如何通过
洛阳不落,大魏仍不可撼动
思及于此,陈群除却下令城内防范流言惑乱人心之事外,还特地写了奏表报知了魏王邺城近况。
毕竟众将家眷皆留于城内,邺城若失,魏军便彻底无能为之了。
奏表写好,装入丝袋后又以火漆封缄,陈群做事仔细,反复检查过之后,才命仆役将信送至军驿处,由骑士日夜兼程赶往洛阳,奏报给魏王。
玉阶朱梁之间,曹叡亦在问询张郃这件事。
“而今蜀军欲用水军,顺黄河而下,若攻下汜水关,许昌邺城岂不皆落于敌手”
须发皆白,年近七旬的张郃倒是不担心这事,“大王勿忧,我料蜀军必不能攻下汜水关。”
“为何”
“蜀贼之中,唯关平擅水战,而今守于襄樊,不能北上,此其一;蜀军去岁至今,占据蒲坂时日尚短,造不出这许多船筏,此其二;纵使攻下汜水关,河道亦可为我所断,诸葛亮用兵谨慎,必不敢冒此险,此其三也。此番作态,必是诸葛亮欲引我军出微山而至黄河畔,与其决战之计”
曹叡赞许地看了一眼阶下的主帅,点了点头。
“俊不愧为当世名将,依卿之见,当云何”
“臣不敢,郝昭兵械备具,明慎罚赏,极有守关之章法,大王不必忧虑,只按兵不动,待诸葛亮粮尽自退便可。”
立在一旁,静默不语的曹爽抬起眼帘,看了一眼玉座上的魏王,又看了一眼张郃,仍未出声。
或许是酷暑之故,也可能是心神不属,忧思过重,魏王似乎清减了许多。
他的五官中原本便带了几分秀美柔婉,清减后却似更添了一层丽色。
裹在隐隐生光的蜀锦袍服之中,远望真如好女。
但年轻的魏王此时神色却丝毫不似女儿态。
“待得蜀贼退兵,孤必要重整兵马,来年再与其决一雌雄。”
曹爽微微动了一下身体。
今晨城门洞开时,除了这一封送给魏王的奏表外,他也收到了一封自邺城而来的信。
魏王的奏表来自陈群,而他的这封私信来自曹楷。
当然,诸夏侯曹用一下军中驿站也并非什么逾越之事。
但这封信内所写种种,仍然令他感到心惊。
魏军不曾亲见流民吗魏王不曾听闻有流民之事吗
但兖州形势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洛阳城中的确是感受不到的。
然而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魏的命运究竟该当交由陈群,还是诸夏侯曹
张郃领命而退时,曹叡似乎十分疲惫了,挥了挥手,宫女送上了一盏蜜水。
天气的确十分炎热。
曹爽看了一眼张郃离去的背影,才上前一步,“大王,汜水关如此重要,郝昭毕竟为外姓武将,臣恐郝昭若略有不察,便要误了国家大事。”
魏王抬了抬眼,有些惊奇,“昭伯欲如何”
“大王当派一宗室,节制郝昭,以保汜水关不失。”
尽管曹爽的这番话对刚刚立了功的郝昭不甚客气,但魏王却并未驳斥他。
曹氏以军功起家,宗室武将的确比外姓来得更放心些。
文王临终时托付重任的司马懿降了,而自小陪伴魏王长大的曹肇却战死殉国。
想到这里,曹叡嘴角微微露出一个微笑,“依你看,孤当派谁前往”,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