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帝城。
阁楼高起,铸以黄金与琉璃,盘坐神峰之间,灵脉河流自峰顶流经阁楼各处,灵草奇珍遍布其间。
最古老的夏王从遥远的昆仑取回一座古山,安放于此,让这里的灵气几乎满溢,同时足以凝聚成液体的灵拱卫王城,勾勒秘法,夏朝建立万年以来,未曾有敌能踏足这座城市,世间有万宗万法,可终究不敌这一座帝城之底蕴。
此刻,居于神峰中央,最为广阔辉煌的宫殿内,一道呵斥如惊雷乍起,回荡整座宫殿中。
身着玄黄兖冕的男人坐在王座上,眯着眼打量大殿内战战兢兢的来者。
呵斥声来自他的身旁,他的侍从,也是他的喉舌。
“监天司未到祭天之日不得出太庙,此乃先帝与太庙之祖定下的规矩岂能儿戏”侍从冷冷地说,他身上的衣袍很长,衣摆垂至地上还有一段的余留,伴着他的行动,这段余留拖拽阴影,像条嘶鸣的毒蛇。
“可”下方的来者被这架势吓得说不出话来。
两个初步掌握灵的小巫祝被监天司大人派遣这样的任务,见到夏帝,能完整的表述出监天司的意思都已经算得上优秀了。
“可什么难不成这一任监天司要背弃太庙,背弃这天下”侍从不给喘息,嘶鸣着,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上去咬破那两名小巫祝的喉咙。
这时,男人举手,示意侍从停下。
“说吧,监天司想做什么就吾所知,太庙中的大巫们都离开太庙,去寻找这大旱的根源了。这尘世纷扰,并没有什么她能帮上忙的。何况,她不过担任监天司十几载,于吾而言,甚至不过眨眼功夫,她又懂得什么”
夏王顿了顿,目光刹那凌厉起来,“懂得如何给吾等添乱么”
“监天司在祭天日之外走出太庙,即是对上苍的不洁,而对上苍不洁的巫,会被大巫们亲自处死,监天司也不例外。”
两名小巫祝脸色煞白,张开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的灵,那头赤龙,先后离开太庙数次,吾也视而不见,想这不过些许小事,不值得影响吾与监天司的关系。现在呢监天司已经不把吾,不将上苍放在眼里了吗”
男人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听不出怒意,愤满之类的情绪来。
但他低沉的嗓音在大殿内回荡,像把利剑刺进两位小巫祝的灵魂深处,下意识地战栗。
长久的沉默。
然后夏王放下了手臂。
“王默许你们的僭越。”侍从走上前,走下阶梯,走至巫祝的身旁。
两位小巫祝跪着,垂着头,只能看见长袍拖拽的修长影子从眼角掠过,带来嘶哑的低语。
“请告诉我们,监天司大人的意思,王从未迁怒。”
“监天司命让我们表述我要离开太庙一段时间。”其中一位鼓起勇气开口,“监天司命说,此乃知会,而非而非恳请。”
话语声到最后微不可闻,可在落毕的那一刻,高坐王座上的男人勐地睁开了眼睛。
侍从愣住了。
这里在场的臣子们亦是如此。
大概他们从未想过会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而面对即将被打破的亘古铁律,他们又寂静无言。
因为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存在有资格开口,有资格判决监天司的所作所为。
不可僭越。
“哦”男人笑了。
笑声在死寂的大殿内极其刺耳。
所有人汗如雨下,他们摸不清楚,他们不敢去想清楚,于是只能在煎熬灵魂的沉默里等待答桉,等待这位尊贵无上的存在下达赦令。就连那位王的喉舌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了,蛇一般扭曲蜿蜒的影子仿佛缩成一团。
“王”
有老臣出声。
监天司对夏朝太过重要,哪怕太庙更迭司命之事通常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可那段空缺也存在了。失去监天司,夏朝便会失去与上苍对话的渠道,万年国运轮转,不知有多少次是由于监天司死亡造就空缺,由空缺造就无解灾厄,若是不慎,王亦会殒命。
“吾会去太庙。”男人说。
“帝城之中,太庙是唯一的影子,吾等看不清那里。”
“故吾亲去,问其缘由,定其真假。”
大臣们纷纷低着头,因为脚步声渐近。
男人从王座上起身,缓缓走下阶梯,他最先走过跪地的巫祝,然后走过为首的老臣,玄黄兖冕舒缓,衣面上绣绘的古老之物们仿佛随着他的动作活过来。
帝城之内,无人可运灵,无灵可存在。
唯一的可运灵者,是王。
唯一的存灵之地,是王之殿堂。
那震慑天地间的餮天鬼神也无法将目光投向这座城市。
“王,若是无事呢”在男人即将迈出大殿门槛的那一刻,老臣问。
老人仍然是叩首的姿势,他对着地面琉璃的地板,叩问自己的心跳和灵魂。
“若无事,吾视其玩笑。”
“若如巫祝使者所言呢”
没人回话了。
那如山崩海啸的威势也在大殿内消失不见。
太庙,苏月邻在闲逛。
恰逢近日连绵雨,混元珍珠伞便派上了用场。
她轻哼着歌谣。
混元珍珠伞伞檐边的坠珠晃荡,为她伴奏。雨中,她眼角的那抹朱砂泪痣仍旧显得晃眼,颜色浓郁的像血。
“你知道太庙界限对我不算什么。”她的身后,小雨掀起一阵云雾,云雾中显化出个人影。
人影看着她,全身上下唯一的色彩是那对璀璨的金色童目。
他的存在飘忽不定,好像真的是雨中的缭绕云雾般。
“往世对监天司的限制,其实更多是天下苍生,而非这一隅之地的结界。她们可是都有餮天鬼神的,监天司命的餮天鬼神通常最为强大。如果按照世俗常理下的境界修为,这可都是实打实的祖。”苏月邻轻声说。
“我当然知道你能轻而易举地砍翻这带我出去啦,毕竟你是我的龙嘛,那柄剑比夏王的剑还要锋利,刺破这结界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现在还不行。”她摇头,“我得等个人。”
“两只小巫祝已经去帝城的黄金宫阙了,怕是被吓哭了,可惜我暂时没时间安慰补偿这两只小可爱咯。”
“我从未听说你在黄金宫阙有熟人。”
“不是熟人,是熟悉的陌生人,每年见一次,还是隔得老远,隔着一个整个大祭坛呢,我在祭坛这头,他在祭坛那头。”
苏月邻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放下去,雨水凝固了。
无数颗细小的雨滴停滞在空中,漫天都是这样的雨滴,灰蒙蒙的天空下,如同有个人将天空当做画布,在上面随意画出一道道胡乱丝线。
而现在,那个喜欢乱画的人来了。
玄黄色的兖冕威严沉静。
男人隔着凝固的千万滴雨水注视苏月邻。
苏月邻只是撑伞打招呼。
“一个人来”
“一个人来。”对方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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