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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鹅拧
    那人仰面朝天,斜躺在路边雪上。

    明亮的车灯之下,梁进仓一眼就认出了这人,大吃一惊,怎么是鹅拧

    这是本村的,也姓梁,小名、学名叫什么来着,还真忘了。

    因为这么多年大家都叫他“鹅拧”,真名就给淡忘了。

    本地老农民,被鸡啄了不叫啄了,叫“拧”着了。

    让鹅啄了,鸭子啄了,反正扁毛动物啄人,都叫“拧人”。

    鹅拧小时候让一只凶猛的大鹅啄了,哦,拧着了,差点把眼都给他拧瞎了。

    成了疤瘌眼不说,还是斜眼。

    于是鹅拧成了他的常用名。

    这年头条件差,生活不容易,唯有一点很容易,那就是打光棍。

    一个人身上稍微发生点风吹草动,有点小瑕疵,很容易的就成为一个光棍。

    你想啊,满篮子的苹果,你买哪个都可以,没大个儿的可以挑小点的,谁会放着没疤没麻的苹果不要,反而去挑个有烂疤的呢

    鹅拧高高的个子,长得也不丑疤瘌眼了也不难看。

    但就是因为这点小瑕疵,已经有很大概率会打光棍。

    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从小不管干什么,都很努力。

    当然,努力也白瞎,家里条件一般,早早就不让他上学了。

    下地干活,他也特别能干,比其他人都能吃苦。

    努力干活除了可以多收入以外,他也希望给自己树立一个吃苦耐劳,踏实肯干的好名声。

    以弥补外貌上的小瑕疵。

    大集体解散以后,他除了把自家的承包地打理得妥妥帖帖以外,还千方百计找空子做点小买卖。

    说白了就是当小贩,有什么贩什么,只要能赚到差价就行。

    秋收结束,绝大多数的老农民进入猫冬状态,一天到晚的工作就是串门,聊天,吃地瓜,打孩子。

    而鹅拧却是进入专业贩卖的状态。

    梁进仓承包配料之后,四点多就起来,有时候在村里他能碰到鹅拧。

    或者挑着,或者用小推车推着,用什么运输工具这要根据他贩卖的货物来定。

    有时候赶很远的集,两三点钟他就起来赶路,比大仓勤快多了。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除了鹅拧,梁进仓有时候还会碰上热闹家两口子。

    “热闹”是男的,盲人。

    热闹家,是他老婆,盲女

    热闹是盲人,当然是烂苹果,这回真是碰上一个眼瞎的了,也就把他挑走了。

    两口子赶大集说大鼓书,连拉带唱,十分热闹,因此得名。

    有时候赶的集比较远,两口子看不见,时速较慢,所以很早就起来赶路。

    到了年根儿,早起赶集的会多上那么几个,比方有个姓田的就会做地瓜糖,赶年集把他的地瓜糖卖掉。

    还有一个捏泥人的。

    不过那都些东西只有年集才有,算是年货,季节性特强,就是傍年根儿卖那么几天。

    真正算是专业的商贩,还是鹅拧。

    到了年底,鹅拧开始卖年画,他坐车跑市里批发来的。

    这两年生活好点了,人们吃饱穿暖之后,精神追求开始冒头,也就是开始追求生活质量了。

    关键是,手里能拿出多买几张年画的钱来了。

    尤其现在开始流行“大闺女”。

    就是美女画。

    r那些家里有长起来的大小伙子,谁家的西屋墙上没几张“大闺女”

    大闺女画十分畅销,年轻人为了养眼,不差钱。

    已经赤果果毫不掩饰内心对于异性的渴望了。

    据说一个腊月的赶年集,鹅拧挣老了。

    挣老了就混成这相零下二十度连个棉袄都没有

    梁进仓试了试鹅拧的鼻息,看一眼小王“还有气”

    “那赶紧的,送医院啊”

    虽然还有气,不过看样子也就内脏还有点热乎气,外表都要结冰了。

    梁进仓狠狠心,嗖一下脱下自己的袄,先把鹅拧上身包住。

    然后俩人把鹅拧抬到后座上。

    这回梁进仓忘掉酒驾的心理障碍了,让小王在后座扶着鹅拧,他亲自开车。

    130飞驰电掣去了公社医院。

    医护人员忙活到下半夜,总算把他给弄醒了。

    梁进仓作为“病人家属”一直陪着。

    人家小王是外人,梁进仓早就让他开车走了。

    鹅拧的体表有点冻伤,不过也不厉害。

    就是头疼得厉害,医生推断有点轻微脑震荡。

    头皮没破,就是后脑有个包够大。

    是木棍偷袭的时候造成的。

    头疼归头疼,好在意识没问题,还算清醒。

    鹅拧推断,肯定是他的年画太畅销,在集上简直都忙不过来了,围着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好多人都把钱往他身上扔,嘴里吆喝着“我给你钱了啊,把那张大闺女给我递过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年画卖得很好”梁进仓按住他,别激动别激动,看他说到卖年画的畅销眼都放光

    ,“说重点,你弄成这惨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啊,肯定是看我卖得太好,腰里有钱,让人盯上了呗。”

    “那你的袄呢”

    “我他娘的怎么知道我的袄呢”鹅拧想了想,“肯定是让劫道的给扒了去了。”

    到了年根儿的年集,从天亮就开始上人,能一直赶到傍黑天。

    鹅拧这几天卖得特好,所以备货充足,一直卖到傍黑天,满满一架子车的年画给卖得干干净净。

    真是挣老了。

    兴奋得脑子都犯迷糊。

    推上架子车兴冲冲就往回走。

    从集上走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

    “喂喂打住,”梁进仓说,“你在哪里吃的晚饭”

    “吃晚饭”鹅拧就像听到一个外星词汇,“赶完集天都黑了,我上哪吃晚饭”

    “那你午饭怎么吃的”

    “还吃午饭”鹅拧惊讶极了,“买年画的围着里三层外三层,没把我吃了就很好了。”

    “那你早饭怎么吃的”

    “哎呀,早起来就是为了赶紧上集,占个好位置,爬起来就走啊,还有闲心吃早饭”

    梁进仓拍拍鹅大哥的胳膊,默哀三分钟。

    “好吧,跑题了,说重点,你弄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不都说明白了”鹅拧道

    “肯定是在集上看我卖得太好,让人盯上了。

    我从集上往回走的时候天就擦黑了,满脑子净琢磨今日能挣多少钱了,推着车子低着头只管走路,也没注意周围。

    走着走着突然脑袋上轰的一声,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不是醒

    来就看着你了。”

    看来鹅拧的脑子应该没被打坏,他说得很清楚。

    没错,他就是因为在集上卖得太好,让人盯上,然后半路把他伏击了。

    不但抢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钱,以及架子车,连棉袄都给他扒走了。

    梁进仓很愤怒。

    钱抢走也就罢了,非得把棉袄给扒走

    这要不是让自己碰上,那么鹅拧就打不了光棍了,到明天铁定是一根冰棍。

    鹅拧比大仓大三岁,俩人不是一个年龄段,小时候不在一个群体里玩,虽然都姓梁,服气也不是很近。

    所以俩人关系一般,平时也不打什么交道。

    可是这次幸亏大仓救了一命,鹅拧十分感激。

    在医院住了半天,腊月二十三下午,就坚决出院了。

    他可舍不得住院花钱。

    反正自己已经活过来了。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西天,再有七天来过年。

    是辞灶的日子。

    没等天黑,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已经开始密集起来。

    整个村子除了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儿,还有烧香烧纸的味道。

    灶王爷伸手,稳拿一个糖瓜,大仓家正在进行辞灶仪式。

    鹅拧来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