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延成不是傻子,但他还是学会了怎么开玻璃店。
而且一学就会。
梁进仓这个师傅教得好当然,只要别列方程式,别讲原理就是好师傅。
加之孙延成干了半辈子木匠,对于应用于家具上的这些东西,肯定一说就通。
开个玻璃店而已,这里面需要的技术,对他来说基本上就像戳破一层窗户纸那么简单。
这年头离艺术玻璃的兴起还早呢,玻璃店的业务可以说还比较粗糙和简单。
首先就是现在盖房子全是玻璃窗了,需要到玻璃店定制、裁割玻璃。
深加工基本就是把玻璃画成风景画,以及做成镜子。
这些都是家具做好以后,根据家具的尺寸,来店里定制。
其他还做一些玻璃匾额,穿衣镜一类的出售。
这里面真的没多少技术含量。
但是,对于这年头的人来说,孙延成突然在镇上开这么一个玻璃店,那绝对是技术含量相当高,相当先进的买卖了。
虽然早就已经放开了,允许个人经济的存在,而且从今年开始,私营工厂也正式得到了政策的允许和支持。
但是,在地方上,对于私营经济那个紧箍咒却是没有完全放开。
政策上允许了,可在一些具体的操作、审批过程中,相关部门往往要这个审查,那个不合规。
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依然戴着有色眼镜看待私营经济,各种设置障碍。
不过,以孙延成在镇上的影响力,他要申请营业执照,开一家玻璃店,还真没人敢给他找毛病。
顺顺利利就给办了。
小梁的办事效率更是没得说,直接拉着老孙,去秦皇岛运来一车玻璃。
其他需要的颜料啊,化工原料了,工具啊什么的,小梁都列个清单让老孙拿着,带着他去县城买了一趟。
知道门儿了,以后缺什么他自己来买就行了。
这师父当得,直接不是师父领上门,而是师父拎上门,巧妙在个人。
没有半个月的功夫,玻璃店开业了。
老孙腰里那个大包,自从小梁给他开了那个“方子”以后,也没用药也没抹香油什么的,自己就开始萎缩了。
等到玻璃店开业,大包也完全消失。
新店隆重开业,除了亲戚朋友,木器厂原来那些关系好的老同事,肯定都要来参加宴席,表示祝贺的。
唯一没来的,就是吴光荣。
孙延成没通知他。
当然,如果关系好的话,孙延成不通知,他也会不请自来。
毕竟巴掌大一个镇子,孙延成一下子开这么大个店,店面之宽敞,快赶上半个供销社了。
镇上早已轰动,吴光荣焉能不知道。
只不过,他和孙延成都知道,因为承包那事,孙延成妥妥的属于被断了财路。
俩人已经算是撕破脸了。
吴光荣也没脸来见孙延成。
梁进仓偷着问孙延成
“镇上有了这么便利的玻璃店,木器厂肯定也要上马新样式的橱柜了。
要是老吴那边过来定制,你接不接
木器厂啊,对你来说这可是最大的客户”
孙延成撇着嘴,一脸不屑地“嘁”了一声。
“老孙,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是不是有点心胸狭窄了”
老孙斜着眼端详了小梁几眼
“老子好好的饭碗,他说砸就给我砸了,我还得毫无怨言,那我还算个人吗
再说了,这也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
你没听咱木器厂的人说,姓吴的,尤其是他那个儿媳妇,恨不能把工人的骨髓都抠出来。
以前咱们干着的时候,木器厂的工资全镇最高。
现在让他们接手,工人工资成了全镇最低。
我看大家伙也别要钱了,给他白干算了。
他们一家子算些什么狗叼玩意儿
还想让老子跟他们来往,下辈子吧,不,下辈子也甭想。
还最大的客户,挣多少个万老子也不稀罕”
小梁问道“你这么坚决,难道就不怕别人说你气量小,太记仇”
“他们愿意说,我也没办法。”孙延成说着压低声音,往小梁这边凑了凑
“本来这些话我也不愿意说,但我可以跟你说。
我听咱厂的人说,姓吴的现在开始偷工减料。
还有搞了什么流水线生产,其实就是粗制滥造。
做出来的东西根本就装不起来,卯不对卯,榫不对榫,末后就是硬砸进去的。
有的因为硬砸还把榫子给掰断了,就是拿水胶粘上,再钉进俩钉子糊弄糊弄。
没法说,越来越不干人事了。
你说他们就做这样的家具,镶上我的玻璃,我的镜子,我不是跟他们砸门头”
梁进仓默然不语。
其实,刚才孙延成说的话,就是他想说的。
现在木器厂生产那些粗制滥造的家具,如果用上孙延成的玻璃和镜子,到时候,肯定连孙延成一起臭着。
可是,这样的话自己说不出口。
因为自己和小姑去木器厂参观过,黄秋艳为了显摆,皮里阳秋几乎就透露了偷工减料的事儿。
人家把实情告诉了自己,然后自己再跑出去满天下宣扬,这个人品就有问题了。
但是,如果这些事是木器厂的工人说出来的,让孙延成知道了,那就没办法,吴家父子也堵不住所有工人的嘴。
既然孙延成把事儿都看明白了,梁进仓也就放心了。
不过他还是另外嘱咐了几句。
“这回你知道那天在你家,我说给你开个方子,为什么让你的徒弟出去了吧
不是不相信徒弟,是任何人都必须背着,开玻璃店这点技术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
你要是不把它当绝密,当着谁也嚷嚷,其实是一学就会。
万一哪个徒弟喝醉了酒秃噜了,让姓吴的给学了去呢
这回你也看明白了,姓吴的恨不能天底下的钱都让她们一家人赚。
要是发现玻璃店这么好的生意,还不得立马要在木器厂前面的门头房开一个店,然后想法设法把你挤死啊
所以,以后你制镜子的时候,必须另外开一间屋。
所有的配方,还有怎么弄,尽量不要让人看了去,搞得神秘一点。
还有玻璃上画风景画,尽量不要让乱人进去参观。”
孙延成听得额头一层细汗,一点没错。
姓吴的看到玻璃店对木工活来说如此重要,他们还不得想方设法学了去,然后再把自己搞死啊
为什么自己的木头脑子就没想到那一层呢。
是太老实了
还是太善良了
还是不知道防备别人
还是脑子里缺少一根非正常思维的筋
小梁看他那副样子,有些好笑说
“其实也不用那么紧张,你只要防着姓吴的就行了。
也不用防备时间长,最多坚持一年,甚至也就坚持半年,相信你就是教他们,他们也不学。”
孙延成大惑不解“为什么”
小梁故作神秘地笑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其实,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还不是梁进仓从木器厂现在的经营方式来看,估计到老呜们坚持不了一年,木器厂就得让他们给搞黄了。
工人也得跑光了。
那时候老呜们焦头烂额,木器厂的屁股都擦不干净了,哪里还有余力去搞玻璃店。
然后小梁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还有哇,玻璃上的风景画你可以自己画和移画相结合,把移画弄得神秘一点”
孙延成又听不懂了“移画什么是移画”
“移花接木啊,这个都不懂”小梁笑道,“所谓移画,就是把一副印刷出来的画面,移到玻璃上。”
孙延成呆了呆,不禁挠了挠脑袋,感觉太神奇了“小梁,这个技术你也会”
“技术我肯定会,不过这就像变魔术,光有技术还不行,还得有道具。
其实所谓的移画,用的是专用画。
用特殊颜料印刷成画。
你买这种画回来,在上面刷一层水胶,平整粘在玻璃上。
等稍微干了以后,再把纸从玻璃上揭下来,颜料就全部留在玻璃上了。
效果就像在玻璃上印刷一样,特别好,还特别省劲。”
“现在的东西真是太先进了”孙延成惊叫起来
“有这么好的东西,我还用的着一笔一划地去描了
你赶紧把移画给我弄来啊”
“现在弄不来,咱们这里没有,我知道外地有卖的,等过两天我出去送货的时候,给你捎回来,你现在还是手工画就行,老婆孩子齐上阵嘛。”
好吧。
孙延成发现,人真是个不知足的动物。
就是不用移画,现在这套工艺在镇子上,就已经是相当先进。
相当神秘了。
玻璃店开业大吉,这成了所有木匠们的福音。
以前雇主要求的新样式,因为缺少镜子和玻璃画,他们也没法做。
现在镇上有这么个店,主人想要什么花样他们都敢做。
做出来以后需要什么玻璃或者镜子,直接去镇上定制就行了。
至于夏山木器厂全面开花,想要垄断整个夏山镇的木匠活,把所有散户木匠的饭碗全部挤掉。
那只不过是木器厂的承包人财迷心窍,被猪油蒙了心。
你那么大一个木器厂,每年上交五万五的承包费,厂里养着那么多的工人,还有大汽车什么的,那是多大一块费用啊。
怎么跟散户木匠相比
散户木匠的成本就是木匠技术和一身力气,挣一分就是赚一分,就能实实在在地揣进自己的腰包。
而木器厂呢,要挣多少个一分,最后才能轮得到自己往兜里揣一分
现在的木匠收入有两种方式,有人请他,就去给人打家具,挣工钱。
没人请的时候,就自己买树,在家做家具,做好了去集上卖。
木器厂在周围所有乡镇的大集上,都放了家具售卖。
木器厂刚开始全面开花的时候,确实把所有木匠吓了一跳,觉得自己饭碗要砸了。
可是后来想想,如果自己做家具没法卖了,大不了以后全靠出去给人打家具挣工钱,无非就是收入少了点,总不至于饿死。
木器厂不会把厂里的工人全部撒下去,谁家要打家具,木器厂也全部包了吧
可是再后来,木匠们发现,木器厂的家具就是名声唬人。
乍一听是木器厂生产的,以为是工厂货,很高大上。
可是老百姓近来反应,木器厂的家具做得根本不好,卖得还贵。
没多少日子,木匠们的收入恢复正常。
木器厂全面开花,放在大集上的家具,无人问津。
吴光荣慌了,打下那么多的家具,辛辛苦苦拉到大集上,销售量为零,这谁受得了啊这个
看来是家具不适销,花样不够多,不够时兴啊。
要说时兴,肯定是带玻璃画,带镜子的大厨。
可是,他们要是去县城定制玻璃和镜子的话,这么远往往返返地成本很高,而且易碎品运输很成问题。
镇上倒是有一家玻璃店。
可是,玻璃店开业的时候,老呜作为多年的同事连到场都没到场。
更没随礼。
已经是把孙延成给得罪死了。
嗯,得罪死了也得去找他。
伸手不打笑脸人,咱们上门跟他说点好的,老孙这人吃软不吃硬。
再说,咱们木器厂是去买他的玻璃和镜子,是给他送钱。
他开着个店,岂能送上门的钱都不要
以上这些话是儿媳妇黄秋艳教训公公的。
不但要去跟他谈合作关系,还要吴厂长亲自去才行。
别人去的话,也许老孙觉得不给他面子,反而把事儿做夹生了。
于是,公公老呜亲自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光顾老孙的玻璃店来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