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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锦绣之家 老太太吃着鸭血粉丝汤,……
    老太太吃着鸭血粉丝汤, 又觉得一个人吃着没趣,让人叫了几个儿子孙子过来一起吃。

    她还不信自己会死, 以前多少苦头都吃着过来了, 现在也不过是一点小挫折。等熬过去就又是崭新的一年。

    要是死了呢,这会儿先把人叫过来做好准备,以后也不会太慌乱。

    结果来的人只有宁宣。

    宁宣进去就看到一张瘦长的脸, 跟蜡像似的,擦多少粉都藏不住里头的死黄。

    老太太浑身都穿得红彤彤的, 衣服上飞禽走兽都栩栩如生。

    宁宣对布料针线熟悉的熟悉程度大过许多贵妇人, 他看着这身有点像诰命夫人的衣裳。

    针线细腻繁复, 也像前朝内造的东西。

    不知道多少个年头过去了, 在屋子里还有珠光流动。

    他想这可能是老太太祖上留下来的。

    老太太喉咙里咕噜咕噜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她说“你爹和二叔呢”

    宁宣不好说还没找到人, 只能说两个儿子三个孙子都为老太太病得起不了身, 老太医还在给他们扎针, 等人醒了就过来见老太太

    老太太也没追究怎么突然一下全病了, 只是往桌子上看了一眼,示意他坐下来一起吃饭。

    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雪白的头发被藏在累丝狄髻里, 侧边还斜插着一只累丝雀鸟簪。

    说是鸟其实更像凤凰, 只是尾羽不足九数,尾巴也没有拖那么长而已。

    这东西也是内造的。

    所以老太太今天这一身, 穿的都是金陵旧物。

    宁宣是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他以前听老太太身边的嬷嬷说过, 王家从前如何有权有势,但到底怎么谁也没见过。

    老太太是光着身子嫁进宁家的,宁老太爷是想找个有规矩的女人替自己整顿内宅, 落魄的金陵王氏的姑娘,是很划算的选择。

    然后老太爷就自费出了几十台嫁妆把老太太吹吹打打地接了回来。

    谁知道几十年过去了,老太太又变出嫁妆来了

    她竟然偷摸藏了一辈子嫁妆,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太爷傻得可以上吊了。

    老太太带着这两样东西宁愿迈着小脚下地也不肯变卖掉,现在人要死了才拿出来戴一戴,她说“我死了以后,我身上穿的都给我带下去。”说着,喉咙里的伤又痛起来。

    看宁宣瞟了一眼簪子,就忍痛取下来放在桌上,沾水写了一个王又写了一个段。

    “老太太要把这只簪给圆圆”宁宣有些吃惊。

    老太太点点头,又抖着手写了“有福”。

    宁宣明白了,老太太是说段圆圆看着有福气,看着像王家人,所以才把这只从小戴着的簪子就给她。

    这简直是胡说,段圆圆从前姓段,现在姓宁,怎么也不可能像王家人。

    宁宣沉住气,把簪子接过来装好,身上一阵阵发冷。

    老太太觉得宅子里什么事都不会干的人最有福气,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宁宣记得老太太的陪嫁嬷嬷经常在家说,说王家出过状元也出贵妃,老太太小时候还被那个贵妃的后代抱过,全家都跟她说没准儿以后她也能当贵妃。

    老太太听下头人这么说,打小儿就把自己当皇妃养着,可惜天不遂人愿,她为当皇妃活了十二年之后王家垮了。

    就算这样老太太还是瞧不上宁家,觉得宁家是土包子,用她的话说宁家“就是个打算盘的。”

    宁宣记得小时候宁文博还没跑到江南长居,经常带着他在老太太跟前拨弄算盘。

    宁文博算账算得又快又好,宁珠更是闭着眼都能跟老账房算得差不多快。

    宁老三什么都不会反而招她喜欢,她形容这种无能的行为叫贵气。

    娘以前跟他说过,宁文博游学的时候老太太对大房还好些,一但在她跟前说起账本经,她立马就要大发雷霆,骂宁大老爷不是个东西。

    每次骂完,全家人都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老太太就让娘站着伺候她,说她是下贱种子。

    只有下贱种子才会钻营工匠的事,贵族是不干这种活儿的。

    老太太说,她在王家的时候只需要吩咐下头人怎么做事,自己上手是给祖宗跌份儿。

    说的是娘,骂的其实是宁文博和他们两姐弟。

    他们两姐弟算学都远超同辈的兄弟姐妹。

    伺候老太太的丫头个个都把他们一家三口的窘迫收入眼底,人人都知道老太太看不上他们,背后总要想法子嘲笑大房。

    这种羞辱宁宣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老太太一辈子都想把宁家变成王家,宁文博在他六岁的时候就牵着他去看过王家旧宅,上头贴着大大的封条。

    宁宣就和宁文博绕着墙走,结果两人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又绕回来。

    这样的江南望族,虽然人已经成为飞灰,但那种残留的气势给了宁宣极大的震撼。

    宁文博从小在锦绣堆里长大看了都跟他说胡话“咱们也有王家人的血,这些东西迟早都要还给我们。”

    当时正逢猪牛进城,百牛千猪万担着粮食,庄稼人勒着裤腰带,或前或后呈包抄形式把猪牛往里头赶。

    宁宣站在王家从前的土地上,认为自己真的是在江南盘踞几百年的士族子孙,看人群来来去去觉得特别好玩儿,就忍不住跑到猪群里胡乱撵猪,看着猪和人没命的跑就哈哈大笑。

    庄稼人每到这个时候就吓得一个劲儿求饶,怕伤了贵人搭上小命。

    宁文博又会跟他说“老百姓也挺可怜的,赚几个辛苦钱吃饭,你何必去惹他们呢”

    之后还掏钱买了一头猪给他杀了吃,又买了一头牛给他带回去耕地。

    宁文博未必是真有善心,更可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看到儿子露出奢靡轻浮的行径觉得丢面子。

    但老爷发了话,下头人是不能不照办的。

    那头猪他吃了整整半个月,小牛犊也跟着他一路从金陵坐船回了成都。

    种桑收蚕宁宣都牵着它,他从牛身上学到了耕地之艰,学会了吃苦耐劳。

    老太太看着又说“这孩子不像王家血脉的子孙,成日放牛能有什么出息”

    这头牛在他上学的时候就让老太太逮住机会叫人送走了。

    但宁文博送牛给他时说的话,就是为了让他有出息

    宁宣那时候真想不明白什么是有出息。

    更让人想不明白的是三叔,他只会嗯嗯啊啊的说“老太太说得对,让侄儿们有出息当然是最好的。如果没出息,家里也要提前准备。”

    后来宁宣出了宅子,出了学堂到生意场上去了,戴官帽儿的也喜欢这么逗人,跟猫抓老鼠差不多,不一定是为了吃饱肚子好好活着,只是单纯觉得好玩儿。

    宁宣受到了这种排挤,戏弄奴才和平民百姓的趣味就大大降低了,他也不再去戏弄人取乐。

    老太太身边何止一千头牛,一万头猪,就连老太爷也只是她实现野心的牛马。

    包括她最疼爱的小儿子。

    宁宣一直清楚,老太太看重嫡庶尊卑,她的宠爱不值钱。

    金陵大族样样都跟着皇族子弟来,就算是继承人死了,只要继承人还有儿孙在世,不管是嫡是庶都轮不到继承人的兄弟们。

    就算是一个娘肚皮里出来的亲兄弟也不行。

    只是现在宁宣才敢真的确认老太太对三儿子的爱,当真跟小猫小狗差不多。

    老太太再宠他,也只是用私房钱贴补,从两个哥哥那里给他掏些鸡零狗碎的玩儿,摆着好看但都是样子货。

    花草养死了就没了,衣服下过水就不值钱了,住着最好的院子但地契也不是他的,田地和铺子也在两个哥哥手上。

    宁家该传给嫡子的东西,老太太哪个也没往小儿子手里放,就是宁老二握的铺子都比宁老三多。

    最后宁老三为了躲避这种宠爱,就带着妻妾跑到水上去了。

    宁宣为这样的母子关系胆寒。

    祖孙俩两看相厌,宁宣还是能忍着做孝顺孙子,在旁边给老太太夹菜。

    老太太沉着脸,脸色惨白,她最喜欢的厨子走了,厨房的大厨现在都是本地人,忙不迭地在陈姨妈和段圆圆跟前凑热闹,哪里想得起她。

    以前无论什么时候都温着等她享用的饭菜都没了,她吃了两口嘴上就被辣得红红的。

    老太太看碗里都是辣油,嘴上狠狠一抽,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动静。

    宁宣半天才猜出来这是在叫他坐,不要他伺候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