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用说,朱元璋严以律人、宽以待己,在压低官员俸禄、压榨卫所兵的同时,对自己的朱家子孙,却是无比慷慨,亲王、郡王、皇室宗亲遍于天下,每一个朱家子孙, 但是哇哇落地,不管是智是愚,就可以领取玉蝶,成为宗室,国家供养,一生无忧。
在朱家繁衍无度的情况下,宗藩开支无以计算, 几乎占了朝廷收支的一半还多。
家国不分, 国财变家财, 所有人都为他朱家服务,这是明朝最大的弊病。
另一个大弊端,大明朝优待读书人,读书人不纳税,各地亲王,各级官员,士大夫所兼并之田庄占天下之半,但却不用向朝廷缴纳一分赋税,平民百姓能耕之田地不及天下一半,却要纳天下之税。
当然了,读书人不纳税其实是对官员俸禄微薄的一种补偿,是朱元璋的短视,最终却成了压垮大明财政的一块巨石。
穷者愈穷,富者愈富。
富人纳凉,百姓纳粮,天下焉能不乱
不进行彻底的改革,不改变弊端丛生的财税制度, 不改革宗藩,不减轻百姓负担,这大明朝终究是要垮。
没有李自成,也会有王自成、张自成。
身为一个穿越者,尤振武知道历史,也知道应该如何改变,但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户,在大明的芸芸众官中,连一粒尘埃都不如。
人微言轻,没有人会听他的,说多了,还会遭来杀身之祸。
要想改变,他就必须往上爬,只有拥有相当的地位和身份,他才能践行他的理想,也才能真的改变这个时代。
尤振武默默想,他知道,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和积攒。
一路行,一路记,这一日来到了泾阳。
泾阳县归西安府,比起一路经过的州县, 这里不似那般的破坏,从县城到乡道,人烟还算是稠密,十里可见村,毕竟是西安府,陕西首善之地,也是陕西官军力保之地,几次大乱,都没有波及到这里。
王徵住在泾阳县鲁桥镇温丰乡、盈村里尖担堡。尖担堡距离县城仍有相当距离,需要绕行。
其时天色已晚,于是当晚就在泾阳县休息,第二日一早,尤振武翟去病跟在二叔尤见田之后,连同刘廷夔,一起往尖担堡而去。
尖担堡不大,不过千余人的小堡子,但名声却是不小,但是问路,所有人都会回答,“哦,你是找王先生吧”然后会非常热情的指点道路,甚至引你走一段。
快到堡子时,刘廷夔先行去禀报,尤振武和翟去病跟在二叔身后,慢慢往尖担堡行。
“二叔,哥,就是一个老夫子嘛,你们怎么对他这么看重”虽然刚是上午,但烈日当头,酷热难耐,一路而行,满身是汗,翟去病忍不住有些小埋怨。
“住口。”尤见田道“你要不想跟着就回去,王先生可是大学问家,很多人想见都见不到他呢。”
翟去病道“我也没说不去啊。我就怕老头颤颤巍巍,说不出什么来。枉咱们白跑一趟。咱们白跑一趟没有什么,怕就是有个刮风下雨,把咱们困在尖担堡,误了表哥的纳征大礼,那就大大不好了。今可已经是七月二十六了。”
“闭上你的臭嘴。”尤见田瞪眼。
尤振武不说话,只是笑,心里却明白,去病是着急想要去西安,虽然是将门二代,但去病最远不过到延安府,对于西安,他早就向往,想要知道,西安究竟是何等繁华模样
不想,还真让翟去病的臭嘴说准了,快到堡子时,就看见刘廷夔脸色失望的迎了上来,一问才知道,王先生此时并不在家中,原来是他的一个好友病故,他带着儿子王永春赶往百里之外的淳化吊丧,估计得几天才能回来呢。
“真是不巧,”刘廷夔苦笑“王先生一向不出门的。”
“没关系,我们回程时再来。”尤振武道。
刘廷夔点头“也好。”
“既如此,廷夔就随我们去西安吧,”尤见田邀请。
“不了,王先生虽然不在,但他的几个学生都还在堡中,我和他们正可以探讨一番,顺便等你们回程,到那时,葵心先生也应该回来了。”刘廷夔道。
尤见田点头“也好,那我们走吧。”拨转马头。
尤振武向刘廷夔抱拳“右宾兄,等我们。”
泾阳距离西安不过八十里,中间隔着一个咸阳,原本快马加鞭就是一日的路程,但因为前往尖担堡耽搁了半天,从泾阳启程时,已经是午后了,所以当日无法赶到西安,最后就在咸阳宿了。
咸阳,秦国旧都,战国风云之地,位于八百里秦川腹地,渭水穿南,嵕山亘北,山水俱阳,故称咸阳。
望着咸阳城,尤振武也不禁发幽古之情。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又。
“渭水桥边不见人,摩挲高冢卧麒麟。”
“千秋万古功名骨,化作咸阳塬上尘。”
又道新丰美酒斗十干,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次日天刚亮,他们就离开咸阳,往西安而去。
越近西安,道上车马行人愈多。不时还能看到官府的信骑,骑着快马,哒哒而行,不知道在传递什么急报
翟去病兴奋道“长安啊长安,我来了”
随行的薛金川也是兴奋,石善刚却默然,他跟随老总镇出征多年,往来西安,已不是一次两次,对西安已经没有新鲜感。
下午,一座雄伟的巨城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到了”翟去病笑“日近长安远,原来也不远嘛。”
尤见田也兴奋了,马鞭一指,向两个侄子大声介绍道“西安古称长安,自周文王率部众由岐山迁至此处,至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此地北临渭河,南依秦岭,八百里秦川,形胜冠绝天下。以周为始,先后又有秦、汉、隋、唐在此建都,凡十六朝,上下千余年,尤其是唐代极盛时,长安分为宫、城、郭三层,人口超过百万,方圆不下百里,繁花似锦,远胜今日,乃天下第一城。”
“可惜后来被那狗贼朱温拆毁,渐渐衰落,我朝立,秦王就藩于此,到今日,依然是雄伟壮观,五凤来仪,王气森然。”
尤见田说的自豪。
翟去病兴奋。
尤振武却是默然,因为他知道,比起汉唐的辉煌,西安其实早已经是没落了,就像西安的兴起是因为农耕文明和丝绸之路一样,在黄河改道,气候变迁,现在更是进入大航海的时代之后,西安想要重新辉煌,已经是不可能了,未来将是海洋的世界,距离海洋更近的城市,会逐渐的兴起。
当然了,作为西北第一城,西安的地位依然是不可撼动的,尤其是在秦人的心中,西安几乎是圣城,这也是李自成攻陷西安之后,在西安正式建政,自立为皇帝的原因。
“二公子,少千户你们可是到了。”
道路边,一人正在翘首而望,当尤振武和二叔出现之后,他立刻兴奋的迎了上来。
五短身材,乱糟糟的胡须,穿蓝色粗布长衫,脚蹬平底黑色布鞋,五十岁不到的样子,满脸开心的笑,正是尤家管家,也是尤振武的本家伯父尤荣成。
尤荣成已经在西安等候多日了。一来为尤振武打前站,准备纳征之礼,二来打探消息。
“荣叔。”
尤振武急忙下马,步行上前。
虽然是本家伯父,不是直系,但尤振武却是从小被尤荣成抱着长大的,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三个月没见,甚是想念。
尤荣成迎上来,向尤见田尤振武行礼,又和翟去病笑“三,你又长高了啊。”
翟去病和尤荣成一向没大没小,于是笑回道“你也年轻了很多,荣叔,该不是蜀中美女滋养你吧”
尤荣成哈哈笑。
尤见田拿起马鞭,向翟去病做势欲抽,笑骂道“没大没小的,你爷爷在这,非掰了你的牙不可”
笑完之后,尤振武肃然道“快进城吧,我还得去总督衙门报到。”
于是,众人进城。
这中间,尤振武小声问尤荣成“荣叔,可有我大的消息孙制台出西安了没有”
“游戎半个月前,就已经出潼关,往河南去了,据说是清剿南阳周边的流贼,军情机密,我虽然多方打听,但得到的消息并不多。至于孙制台,他尚没有离开西安,不过听说就是这一两天了。”尤荣成回。
尤见田问“此战谁为先锋,难道是我榆林军吗”
“不清楚,孙制台严密封锁消息,到现在也没人能知道。”尤荣成回道。
尤振武听完沉思。
翟去病忽然问“荣叔,我小嫂子那边怎样吗后天就是纳征,他家可预备好了宴席”
尤荣成压低声音“李家最近有事发生,进城后,我细细禀报。”
尤见田脸色严肃,目光看尤振武和翟去病“要小心,听说左定就躲在西安,”
“那正好”翟去病恨道“趁这次机会,将那个坏种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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