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应。
大概是没想到沈明欢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如此丧尽天良的话, 跪在地上的众人俱都有些沉默,实在是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沈明欢接着说“至于均田,本王是一定要办的, 但本王仁慈,会给你们考虑的时间。”
“仁慈”的沈明欢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地上刚被他杀死的鲁沛,“先从城外无主荒地与这些朝廷所有的田地上开始吧。”
他在“朝廷所有”四个字加了重音,很明显,鲁沛的家也要被抄了。
这不免让人怀疑沈明欢的目的, 是不是朝廷一缺些什么, 他就要砍个人抄了他们的家拿他们当致富密钥是吧
这下大臣是真的有些犹豫了。
如果自己身死能保住一族荣华富贵那也就罢了,可假使此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家里的田地也注定要失去,那他们当然还是想活着的。
心知今日大概率不会再有人被沈明欢杀了,骆修远与曲正诚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就算这人以后还要杀人, 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交给未来的自己担忧考虑吧。曲正诚直起腰,心酸又苦中作乐地想。
沈明欢的目光一个一个扫过还站着的人,让他想想, 均田这件事要交给谁来办比较好呢
首先当然人品要好,要有操守,不能以此事谋利, 不能因些许利益背弃了自己的坚持。
均田均田, 最重要就是一个均字。
平民百姓也好, 官宦豪强也好,命运有诸多的不公,至少在沈明欢的任何决策里,他们享有同样的待遇。
其次要有能力, 否则只怕是会被士绅们哄骗得被卖了还要帮忙数钱。
这人得有敢于得罪世家的勇气,还能算得清田地顷亩,知道其中良田次田各几,明白如何分配才能使百姓信服。
既然说好了要公平,那就得做到无可指摘。
同时满足这两点的人不多,但泱泱大祁,还是能找出几个来的。
沈明欢的目光在卢植、林知航等人身上徘徊。
燕陵的分田只是开始,将来这道政令必将推行至明月朗照下的每一寸土地,到那时,负责此事的人难免要身先士卒,奔赴至最难最苦的地方。
所以这人还得要身体康健,最起码支撑到可以这项政策试验完成并且整理出相关律法。
沈明欢若有所思,眼神久久停留在陆绥平的头发上。
又黑又多,一看就还能为大祁奋斗十年
沈明欢目光灼灼。
陆绥平的年轻只是相对卢植等人而言,再加上他驻颜有方,因此才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许多。
其实这些人里,最年轻的是曲正诚。可曲正诚是丞相,轻易不能离开京都。
他要辅佐皇帝维持整个庞大王朝的运转,甚至万一皇帝出了意外,他也要及时顶上。
更何况,曲正诚身上的担子只会更重,现在都已经被沈明欢预定十几份工作了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沈明欢也很无奈,祁朝人才断层是事实,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殷书怀,可惜非但没能救得了日薄西山的朝廷,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以至于现在体力活都要这些操劳了一世的老臣顶上。
陆绥平被沈明欢盯得有些悚然,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曲正诚也不知为何,背后忽然涌起一阵寒意,他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陆大人。”沈明欢拍板定案,“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我”陆绥平微怔,一时忘了自己还下过“不和沈明欢说话”这种幼稚的决心,他不解地开口“为何是我”
沈明欢疑惑“你不愿意吗”
不应该啊,这几个人不是全都巴不得参与这次重大变革吗君不见,旁边林知航已经馋得眼泪从嘴边流出来了。
“当然不是”陆绥平语气坚定地反对。
他只是理所当然地以为,沈明欢不可能会关注到他。
是啊,谁都想做成这件足以载入史书的大事,而他们每一个人和沈明欢的关系都要远胜于他和沈明欢。
陆绥平将心比心,要是有人对他如此冒犯疏离,他就算不恶意报复,至少也不会给对方好脸色,更别提毫无芥蒂地将如此重任相托。
沈明欢不知道对方心中的百转千回,准确地说,他甚至没意识到陆绥平对他的态度有哪里不对。
排斥、鄙夷、敬而远之这不是很正常吗何彰还恨不得杀了他呢。
沈明欢确信,目前所有大臣对他的看法还都是和陆绥平一样的。
至于其他人最近对他似乎很是友好装的呗。他们都伪装了这么多年,这种虚与委蛇的技术该是炉火纯青。
但是无所谓啊,厌恶也好仇恨也罢,反正又影响不到他。
“愿意就好。此计可称国之根本,后世子孙万代,就拜托陆公了。”沈明欢笑吟吟地说。
陆绥平听得热血沸腾,“万死不辞”
朝堂上陷入一段时间的寂静,有的人激动,有的人恐惧,沈明欢百无聊赖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开口,试探地问“既然诸位都没意见,那就退朝”
只不过他自以为试探的语气在他人听来也像是在通知。
沈明欢如今的地位与皇帝没差,他既说了退朝,按照流程,会有太监高声传达。
沈明欢瞥了一眼抖似筛糠的小太监。
骆修远从上面下来之后,高台上只有他一个人。
小太监明显更加无措,嘴唇发白,似乎已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沈明欢啧了一声,略微提高音量“退朝”
“吾皇万啊”魂不守舍的臣子依据本能念出这句祝语,念至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刚刚那句“退朝”竟是沈明欢喊的。
本就惊恐的神色顿时又掺杂了几分扭曲,看上去分外怪异。
沈明欢没有刻意压着嗓子让声音变得尖利,他从神态到动作都无比自然。
其声舒扬,清越以长。
若玉石相叩,又似松间泠泠清泉。
可这也不能掩盖,他做的是太监的事
何其可笑何其自甘下贱
但是没有人敢笑。
他们目光复杂地看着沈明欢,这人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啊
小太监不知何时不再发抖了,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忽然望着沈明欢失了神。
太监算是人吗古往今来,哪怕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所有人当面恭谨有加,心里却也不知有多鄙夷。
所有人羞于与他们为伍,骂他们是阉狗,仿佛只是提起都会带来晦气。
小太监原本很习惯这件事,他还没进宫之前也一样看不起太监,而在他成为太监之后,就更习惯了。
习惯地把自己放在低人一等的位置上,习惯所有人眼神里的轻蔑,因为这是如此正常,不是吗
“主公”陈骁宇惊呼,他胸口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借他的口喷涌而出,可他憋红了脸,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陈骁宇分辨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半是觉得沈明欢受辱,半又崇拜于这人的恢廓心胸,激愤与感动交杂,让他心里堵得难受。
如果不知道怎么说,那就直接去做。
陈骁宇单膝跪地,抱拳,又叫了一声“主公。”
他跪得极重,膝盖与地面接触,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声响。
沈明欢听得眼皮一跳,“怎么了”
沈明欢不喜欢勉强任何人,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他布置任务都是建立在对方愿意的基础上。
既然叫了他一声“王”,那他们就成为了他的责任。不愿意做就不做,反正他能养得起他们一辈子。
曾经还有人说他迟早会因为这种做法和观念受到教训,沈明欢嗤之以鼻。
总而言之,在沈明欢看来,陆绥平和小太监要做的事,本质上都没什么区别,一份工作而已,既然小太监不想做,那他随口完成也就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当然,只有“王”例外,“王”永远都不只会是一份工作。
所以他自然不明白众人此时的想法,不知道在很多人眼里,岗位不等同于职责,只等同于地位。
“你怎么了”沈明欢看着跪在地上的陈骁宇,狐疑地问“闯出大祸了我不怪你就是,起来说吧。”
“属下才不会闯祸拖累主公。”陈骁宇语气闷闷,听话地站起来。
“明欢”骆修远略一思量就知道了其他人的想法,但他不知道怎么跟沈明欢解释。
小太监还在那站着呢,那些深入人心的观念肮脏不堪,不管再怎么修饰言辞,说出来终究都还是伤人的。
沈明欢觉得朝堂上所有人都奇奇怪怪的,“本王不走没人敢离开是吗好吧,本王带头,都散了。对了,诸位爱卿回去之后可要好好考虑一下献田一事哦。”
还“哦”,“哦”你个死头头啊恶心心。
众臣暗自腹诽,表面俱是笑得满面春风“一定,一定。”
沈明欢潇洒地挥了挥手,就要带着陈骁宇离开,众臣一动都不敢动,只原地目送。
骆修远有些急迫“明欢,留步”
沈明欢停住脚步。,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