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纪“欸”
他愣了愣。
数秒之后,他才局促的动了动,结结巴巴道“也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惠歪了歪头,没吭声,只是默默模仿宪纪之前的举动,眼睛眨也不眨的盯了回去。
那对如同雨后氤氲森林的宁静眼眸,就这样直直的将对面的同龄人映入其中。
为了不再被盯出一声鸡皮疙瘩,惠无比耐心得等待对方的后半句。
宪纪终于体验到了惠先前的感觉。
他从对面的绿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感受着那存在感强烈的宁静视线,年少的宪纪从平静到紧张无措,随后,又微妙感到了高兴。
所以他下意识的张口,轻声说出心里话“非得说的话我只是单纯在观察而已。”
惠更纳闷了“观察我”
宪纪点点头“是的,观察你。”
加茂宪纪,11岁。
在这个普遍小学还没毕业、身体没发育的稚嫩年龄,他因为那复杂的孤独感和沉重感,从而忍不住去观察御三家中的“另一个自己”。
惠是他长期追逐,憧憬的对象。
是和他出身经历都极为相似的,但比他更加优秀,已然得到许多人期待和认可的同类。
在宪纪眼中,整个御三家里只有对方是最为明亮显眼的他几乎可以确信,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比他们彼此更相似的人了。
这种既视感,让年少的小宪纪忍不住想要靠近。
自从相依为命的母亲“主动”离开后,被留在家族的小宪纪就一直被寂寞所困扰。
他毕竟还在需要陪伴的年龄,远不如老练大人那般能够适应孤独。
老实说,宪纪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对惠说。
希望能够和相似的对方成为所谓的“朋友”。
希望能够确定对方的想法,成为彼此的“同伴”。
但年少还不够沉稳的宪纪因为过于紧张、思索的太多,因此害怕自己哪里表现不好而引得对方厌恶,所以反而不敢随便张口。
他从来没有交朋友的经验。
也很担心远远弱小与对方的自己,会被对方看不上、婉拒。
就像是两只相似的小动物。
其中寂寞胆怯又弱小不安的其中一只,正嗅嗅探探的想要接近那看上去和他像极了、但更加强大的另外一只。
然而前者太过犹豫,所以后者在迷茫等待了许久,最终主动上前接近了它。
惠不解地问“你在我身上观察着什么”
“我在学习。”宪纪缓慢又认真回答“我憧憬你,想要成为你这样的人,所以在观察。”
“憧憬我想要成为我这样的人”
这个答案显然是惠意料之外的。
他呆呆地重复了一遍,更加不解
“如果是想要学习的话,你应该还有更好的对象才对,比我强大、比我经验充沛的术师,还有很多。”
倒不是说不能向同龄人学习,只是御三家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加茂虽然会和禅院结盟,却并不代表他们过去有多么亲近。
憧憬隔壁家的继承人这种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示弱、让年幼继承人出现“不稳定”发展苗头的表现。
因此按道理,这种憧憬情绪是不会被加茂的族老们允许的。他们更倾向于让继承人之间暗中竞争,仅仅维持表面上的友好。
不过,宪纪的确避开了家主和族老们的监督,出现了这种“不稳定”的奇妙思想。
毕竟御三家的继承人,总该有一两个自己独特的地方。
而宪纪很擅长隐瞒内心想法。
“不一样的,没有比你更好的对象了”
听到惠意外中并未有任何排斥情绪的反问,宪纪立即鼓起勇气,冷不丁的抛出炸弹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同类,而且还是会和我一起支撑御三家的同伴。”
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笃定和亲近,惠吓了一跳,眼睛都睁圆了。
干嘛啊
突然说那么奇怪又吓人的话。
什么同类
还唯一的同类
惠其实不太清楚加茂宪纪的状况。
他只是知道对方是侧室出身,和他一样,是被过继到正统名下的“少主”这一点。
呃。
难道说同类,就是指出身这一点
至于“一起支撑御三家的同伴”这句话惠不加以评价。
毕竟如果顺利的话,他的确会成为禅院的家主。
谁让禅院再糟糕,也到底是有恩于他。
如果津美纪能够平安长大,顺顺利利拥有一帆风顺的人生,惠并不介意遵守六岁那年和禅院直毘人的交易和约定,为禅院家服务。
当然。
成为家主后,会为了珠代婆婆,真希真依还有自己庭院里的其他人的生活环境,而进行一点小小的改革,也是理所当然的。
惠并不抗拒成为家主,虽然最开始他没有半点兴趣,但现在他身上背负着让他不忍心辜负的期待。
他只是不打算成为傀儡家主而已。
既然要做,当然要做到最好才行。
他不确定宪纪会不会支持他的想法,至少惠可以确定,之前加茂家主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其中的意义,肯定是和他的未来打算完全相违背的。
因此惠不想深入思索、讨论宪纪所说的“一起支撑御三家的同伴”的后半句话。
他只奇怪的询问宪纪的“同类”说法
“同类什么同类我们之前,应该从来都没有见过吧”
宪纪摇摇头“没有。”
“那你这样的说法太突兀了。”
惠认认真真晓之以理“对没见过的人给予太多的期待,之后迎来的,很大概率只会是失望,所以,还是不要因为各种传言而产生太多先入为主的印象比较好宪纪君,我并不是你的同类。”
一点半点相似的出身和经历,不该成为同类的评判标准。
“同类”这个词,应该用在更广阔的层面上。
能够互相理解彼此,能够在同一件事上有相同的情感变化趋势,并且能够在三观和认知上达成基本共识,才能够称之为“同类”。
这不是没见过面、没交流过的两个小孩子,能够简单抵达的关系。
然而宪纪沉思了一会,依旧固执道“虽然你的确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但你果然还是同类。”
“不是吧”惠委婉的否定。
“就是同类。”
“不是。”
“就是。”
“不是。”
“就是。”
两个小孩一人一句,不自觉就开始复读。
随后,他们一起默契的闭嘴,呆呆的大眼瞪眼睛。
一时间仿佛鸡同鸭讲似的。
惠沉默了片刻。
惠满心挫败。
不是,就算你坚持看法,好歹也说说我们到底哪里像是同类啊
不行了。
这位加茂少主,实在是太难沟通、理解了。
究竟为什么会像是挤牙膏一样,问一点说一点的啊
这种严重沟通不良的状况,对方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才会仍旧坚定不移将他视为“同类”
就在惠头大又苦恼的时候,去给他们拿茶和点心的珠代婆婆及时赶到。
惠顿时像是见到了及时雨一般,看向珠代婆婆的目光都充满了显而易见的闪亮与感激。
惠“谢谢,珠代婆婆。”来的太是时候了。
珠代婆婆端着装有茶点的托盘,缓声道
“我给你们拿了新出炉的大福和馒头,茶是新采购的玉露,涩味不重,你们应该会比较喜欢。
惠少主,加茂少主,你们要去缘侧吃吗虽然这边的庭院比不上惠少主院里的风景,但也有它的独特之处,除此之外,还能吹吹风,凉快一些。”
“那么,宪纪君。”惠立即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两本史书“既然如此,我们去缘侧一边吃点心喝茶,一边看书来消磨时间吧我这里有很多史书,你看吗”
宪纪还是乖乖点头,仿佛对什么安排都没有意见地回答“好的,我都可以。”
。
总算是不用再继续进行那挤牙膏式的交流,也不用被人一直盯着不放了。
惠松了口气,心想,早就该这么做了。
片刻后,他们两个穿着正装和服的小少年将坐垫转移到缘侧,然后在微风的吹拂下,慢吞吞的喝茶、吃点心,翻阅手里的书籍。
正如惠所说,这些都是普通的史书,不存在什么家族机密,所以随便翻阅都没关系。
而看书喝茶,是他们这样的人在进行社交时,为数不多“符合礼仪”、在彼此不熟悉的情况下能够直接摆出来的消遣方式。
这两本史书,惠早就看完了。
所以他只是心不在焉的随便翻翻,主要还是喝茶。
而因为注意力并没有太过被牵引走,所以不远处拐角忽然响起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就被惠捕捉到了。
那个动静只响起来了一会,下一秒就立即回归平静。
速度快得仿佛像是惠幻觉似的。
惠下意识往那看了一眼。
随后,他又看向身旁的宪纪,确定对方似乎没有发觉,便收回了视线。
他想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现。
然而。
“啪嗒”
有什么东西接二连三的掉了下来,砸在木地板上,发出了脆响。
“糟糕,笨蛋真依。”
“掉了掉了,我的子弹”
“嘘嘘小声一点啊”
“真希你才是笨蛋,就你嗓门最大了。”
这下子,就算是想装作听不见也不可能了。
就连宪纪都茫然的扭头看了过去。
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惠稍稍提高嗓音喊道“真希,真依,怎么了吗”
“唔”
被点名的刹那,躲在拐角的姐妹两人顿时僵住。
随后,她们鬼鬼祟祟的探头,在和惠对上视线后,顿时放弃了挣扎,迈步走了过来。
“只是路过而已,没想到你在这。”真希说,“看到你之后,我们本来想要掉头的,但是真依不小心把子弹弄掉了,抱歉啦,打扰到了吗”
真依把掉落的子弹捡起来塞回盒子里,然后小声辩解
“我今天练习射击的时候,子弹用完了,但是今天因为有客人,大家都比较忙,新的子弹迟迟都还没有送过来,所以我就和姐姐自己去采购室拿了是采购室那边的人暴力运输,把子弹盒子弄得变形了,不然才不会掉”
“话说回来,你又在这里干什么惠”真希左瞧右瞧,确定周围没有大人,在稍稍松了口气的同时,这么开口问道“不是说有客人来,你这个少主要出席吗怎么在这里悠闲的吃点心”
真依灵机一动,猜测道“难道是惠哥你偷偷溜出来了”
真希顿时眯起眼,笑容促狭的起哄“哦可以嘛,就是要这样才行啊直哉当少主的时候可比你任性多了,怎么样惠,要我们给你打掩护吗”
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半月眼,反反复复看着姐妹两人,半晌迟疑道“喂,你们俩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的看不见我身边的宪纪君”
真希aaa真依“欸”
两人顿了顿,默契扭头,看向惠不远处乖乖坐着的加茂宪纪。
仿佛真的才注意到这么个人似的,姐妹两人面露震惊,看了又看。
加茂宪纪“”
半晌,她们齐齐盯着对方羽织上明显的家徽,睁大了眼。
真希“啊,这个家徽,还有这套衣服他不会是加茂的少主吧你们俩怎么到这里来了会客厅明明就在隔壁院啊”
对除了自家少主外的其他两家的继承人都没什么好印象的真依,手第一时间悄悄背到身后。
她不动声息的摸到了袖子里的枪,试探问“四周没有其他人惠哥,他没有找你麻烦吧”
会和直哉找茬的时候那样,说着说着就打起来吗
估摸着宪纪的年龄、体型和能力,跟着哥哥姐姐训练了好一段时间的真依跃跃欲试。
惠“是家主们在商量重要的事,所以我们暂时自由行动了,我被拜托招待加茂的少主,所以就带着宪纪君来了这边,这里比较安静真依,他是客人,不是敌人,看看我们手里的茶与点心,我们只是在消磨时间,等家主们的通知而已。”
真依闻言,慢吞吞“哦”了一声,随后略有些失望的把手放下。
看上去,有点像是刚刚磨亮了爪子的小猫崽好不容易找到了能够参战的机会,结果被告知那只是自己想太多了一样。
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