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朱元璋顾自展开奏折,是不想再谈的意思。
朱标踌躇片刻,仍欲再言,“爹”
朱元璋稍抬手阻止,他看眼儿子,似闲话家常道,“年后,老二、老三成亲,你可别被他们捷足先登了。”
成亲,捷足先登,所指太过明显。
朱标眉峰微蹙,眼帘微垂,其间冷色一闪而过。
两相选择,刘先生,对不起,只能请您自求多福
洪武七年,正月初一。
一年一度的奉天殿宴请结束,朱标趁乱带着常乐,两人乔装后自东华门出了宫。
东华门外,护城河边,是朱标送给常乐的新婚礼物,秘密基地。
春节假期,基地无人,唯有白雪层层叠叠。
常乐瞧着他酡红的俊脸,“你不回春和宫歇着,带我来这儿干嘛”
朱标把两人的披风挂起,走到桌边燃起炉火煮茶,“我约了戴先生。”
常乐移步到他对面的圈椅,微微皱眉,“戴思恭”
他背着人偷偷摸摸出宫,偷偷摸摸约戴思恭,这是要偷偷摸摸
茶壶嘴泛起咕噜咕噜的热气,屋内多添了些许温度。
朱标起身,坐到常乐旁边的圈椅,“乐儿,我以为任何的问题,积极解决是唯一,也是最佳途径。”
常乐点头,再点点头。
朱标拉过她纤细柔软的手,握于掌心,“你我久未有子,如果是身体的原因,那我们一起寻医问药,如果身体无碍,那我多多努力。”
常乐一时无言,百感交集,她从前哪能想到,自个还有为产育之事烦忧的时候。
朱标似乎什么都没在怕的,还有心情调戏她,“太子妃容色姝丽,为子嗣努力什么的都是借口,我只是情难自控而已”
他咧着嘴笑,露出八颗亮晶晶的牙齿,露出极少显于人前的青春飞扬。
他这会不是高坐明堂的一国太子,他只是个对妻子满含爱意的丈夫。
常乐垂眸,扯了扯嘴角,试图勾勒抹笑。
“笃笃笃”三道敲门声有节奏的响起。
朱标摸摸自家太子妃蓬松的发顶,亲自去开了门。
门开,风雪夹杂,沿着缝隙狂涌而来。
戴思恭白衣白袍白兜帽,与积雪覆盖的白茫茫天地几乎融为一体。
他也是为这次密会做足了准备,还好这时候还没有无孔不入的锦衣卫。
戴思恭自医箱里拿出脉诊,“两位,谁先”
常乐愣在原地,两位
朱标朝她安抚似的一笑,率先伸出手腕置于脉诊,“戴先生,先给我看看吧。”
常乐惊讶地瞪大了眼,他竟然连自己都怀疑
朱封建时代一国太子标,竟然怀疑自己没有生育能力
哪怕是六百年后的夫妻,没有
孩子,多少男人都光会指责妻子,而从不反思自己。
戴思恭两只手来回诊了许久,道,“您的身体,无碍。”
朱标收回手腕,面上无甚喜悦之色。
常乐看看他,稍稍撸起袖子,露出小截雪白细腕。
戴思恭再次闭眼摸脉。
从未觉时间竟如此慢,常乐也不知为何,心跳一下快过一下。
万一,万一她的身体真有问题,该如何是好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戴思恭睁开眼,笃定道,“太子妃的身体也无碍。”
常乐快要蹦出来的心脏,缓缓落回实处,随即再次高高提起。
她与朱标的身体都没有问题,可成婚两年有余,仍无孕信,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穿越么
朱标自始至终未露丝毫喜或忧,平静问道,“我们夫妻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戴思恭捋着胡子,“两位身体康健,想来只是缘分未到。”
“要说注意”他稍顿片刻,道,“过分惶恐担忧,于身心,皆无利。”
朱标点点头,“多谢先生。”
戴思恭起身行礼,“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他收拢药箱,披回来时的白袍,一点一点重新隐匿入风雪。
朱标合拢门缝,回身把自家太子妃拥入怀抱,喜道,“真好,你我都不必受就医服药之苦。”
原来他也非表面的镇定无波
常乐依偎进他怀里,或许,或许只是她太紧张了而已。
洪武七年三月,秦王朱樉与卫国公邓愈之女邓兰成婚。
婚后,晋升为秦王妃的邓兰重回学堂。
同窗们还没来得及打趣,她自个先行羞红了脸,可见她与秦王夫妻恩爱,相处融洽。
第一节是燕王妃宋瑜的文化课,她讲课时引经据典,妙趣横生。
常乐惯常会提早过来,坐在角落旁听,她两也算互为师生。
今儿个也一样,两人先后进入学堂。
原本扎堆在一起说笑的姑娘们纷纷起身行礼,“见过太子妃、燕王妃。”
常乐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勿须多礼。
课程即将开始,姑娘们各自回到座位,常乐径自走向最后一排的角落。
其中永平侯谢成之女,也是未来的晋王妃谢云,因着身份、年龄、性子都很合适,她是宋瑜和常乐指定的,类似于后世的班长。
谢云呈上来张纸条,“老师,贵妃娘娘卧病在床,临安公主请求休假,照顾母亲。”
宋瑜与常乐遥遥对视了眼,她接过请假条,在名单里作下个标记,道,“好的,我知道了。”
课程开始,常乐单手扶额,难得有些走神。
史书记载,临安公主之母贵妃孙氏,是朱元璋后宫唯一的贵妃,其地位仅次于马皇后。
当年,十八岁的孙氏以容德闻名,彼时还
是吴国公的朱元璋将其纳入后院。
她在当年就生了皇长女临安公主,也是朱元璋后院,除马皇后外第一个生产的女人。
其人敏慧端丽而娴礼法,马皇后曾赞之为“古贤女也”
。
可惜红颜薄命,孙贵妃于洪武七年九月二十八日,正是今年,就在四个月后,病逝,朱元璋为之感悼。
因孙贵妃仅有两女,朱元璋命马皇后的嫡幼子朱橚为其服慈母服,斩衰三年,且皇太子朱标及诸王也需服丧一年。
诸子为庶母服丧,连嫡长的太子也不例外
朱元璋创造了个前无古人的先例,众子为庶母期的制度由此开始。
于孙贵妃而言,或许是得了君王的爱重。
可于马皇后而言,自己还活得好好的,孩子却要给妃妾服丧
啧,也亏得朱元璋想得出来。
常乐会关注这事儿,是有轶闻传言,太子朱标曾以不合礼法为由,拒绝为孙贵妃服丧。
朱元璋大怒,甚至拔剑相向,朱标见之逃走,后经臣子劝说,又向他爹道歉并服丧。
轶闻真假未知,朱标及其弟弟们服丧却是史书里一笔一划记载的。
但愿到时候,朱标能够保持一贯的冷静理智。
洪武七年六月,晋王朱棡与永平侯谢成之女谢云成婚。
同年九月二十八日,贵妃孙氏卒于病榻。
朱元璋如历史记载的那般悲痛,也如历史记载的那般,命诸子服丧。
他的哀悼,常乐自觉无法感同身受。
孙贵妃卧病在床时,没见你给请个太医,人魂归黄泉了,你倒是来劲了。
马皇后接到丈夫的圣旨后,半点异色未露,满脸只有失去了个妹妹的悲伤。
朱标更是令人意外,他啥话也没说,干干脆脆领旨照办。
常乐真是服了这对母子,也狠狠佩服自己当时那说来就来的眼泪,演技到位。
夫妻两相携回到春和宫,屏退左右。
常乐亲手给他沏了杯茶,“您还好吧”
别憋着气,气坏自己,得不偿失。
朱标端起茶杯轻啜了口,嘴角笑意隐约,“或许,于你我而言是好事。”
正捧着茶碗的常乐讶异抬眸,“好事”
朱标点点头,伸手把自家太子妃拉入怀里,“你我子女缘分未至,服丧一年,理由光明正大。”
常乐被他的脑回路惊呆了
朱标懒懒把脑袋埋入太子妃颈窝,他舒服地长叹了声。
常乐回过神,揉揉他蹭乱的发顶,“如果没有孩子这事,你是不是就要跑去跟父皇理论”
朱标歪着脑袋想了想,“那肯定是要理论一番的,爹也太任性了,他置娘于何地”
常乐万分赞同,朱元璋又任性又不讲道理。
“那你现在如此痛快地接了圣旨,娘会不会”伤心失望
这么些年,她也看出来了,马皇后对朱元璋压根没有半点情情爱爱的奢望,自然也不会有失望。
只是,朱标是她寄予厚望的儿子
朱标揽着自家太子妃倒入软塌,“娘不在意那点儿虚的,她更在意你我夫妻恩爱。”
夫妻两个依偎在软塌里,低声嘀咕,像是在说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常乐叹息了声,感慨,“还好孙贵妃德行皆佳”
否则,为其服丧一年,真真是跌了朱标的份儿。
常乐“那你今晚就去睡书房么”
朱标简直大惊失色,“书房为何”
他满脸是“太子妃不爱我了么”的伤心之色。
常乐眨了眨眼,“不是要服丧一年么”
朱标夸张地大松口气,“孙贵妃最通情达理,想必不会介意你我为朱家血脉努力的。”
常乐惊讶得张大了嘴,所谓服丧,敢情就是挂个名儿
朱元璋知道他心爱的好大儿,如此“阳奉阴违”么
朱标亲亲傻愣愣的太子妃,“放心,要能有个大孙子,咱们父皇保准第一时间撕毁圣旨,服丧什么的,不存在的。”
常乐“”
随机应变什么的,还是你们朱家人玩得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