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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天界虽没有上巳节,却也有在初春时分游园的传统。

    这一日天朗气清,众仙聚集在瑶台琼榭,赏乐品茗,嬉笑游乐,还有人用仙法在碧空绘制火树银花,好不热闹。

    连玦本是经过,不曾想被姮娥拦下说了几句话,她所在的地方忽然就成了游会的中心,

    放眼整个天界,共有两位顶流人物,一是新晋顶流镇星仙君,飞升仅千年就捕获了无数少女心,二是老牌顶流连玦战神,凭借又美又飒的脸蛋和睥睨六界的实力,男女老少通吃,粉丝面比镇星仙君广得多。

    连玦虽被众人簇拥着,倒也没几个敢上来和她搭话,都是小心翼翼与她打个招呼便离开,守在一旁静静地瞻仰神尊天姿。

    连玦独自站在一道渡桥的围栏旁,看着手里的宝匣,有点发愁。

    就在刚才,她把姮娥气哭了。

    她知道姮娥对她的心思,过去也曾婉拒过许多次,但姮娥十分锲而不舍,隔三差五就给她送一些过分贵重的礼物,这次这颗流光珠,更是珍贵已极,据说其内灵气能够提升修为,治愈百病,还能极大地放大一个人的灵感,让他时时刻刻处在开了天眼的状态中诸多功效细数不尽,看得出此宝耗费了姮娥极大的心血,正因如此,连玦更不能收。

    她从前拒绝姮娥,只说自己无心情爱,无意婚配,这辈子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带兵打仗。

    谁知,这番真心实意的说辞并不能劝退姮娥,对于其他追求者似乎也不太管用,就好像带兵打仗和情情爱爱其实并不冲突,你不能用另一条河里的堤坝来堵死这一条河。

    无奈之下,连玦只好说些更决绝,直击痛点的话。

    曾经有个年纪只有几万岁的西神宫小神官,从刚成年开始就对连玦情有独钟,连玦被他追求了几万年,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对他说

    “我不喜欢年纪轻的男子,不仅如此,只有比我更强的人,才能入得了我的眼。”

    自魔神峮狱被封印之后,普天之下,还有谁比连玦更强

    此言一出,那名小神官整个人都呆住,从此以后再也不来打扰连玦了。

    今日亦如是,连玦狠心对姮娥说“我亦是女子,没有磨镜之癖,对同性实在提不起兴趣”

    这话果然将姮娥的心戳得稀巴烂,没想到连玦这样的人竟然会喜欢男的,她礼物都来不及收回就哭着跑了。

    就在这时,一朵硕大的烟火忽然在连玦头顶炸开。

    施法放烟火的人用力过猛,落下的星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有少许星子落到了连玦身上。

    周围瞻仰神尊的仙女们终于找到契机,一拥而上,对着连玦不断嘘寒问暖,问她衣服还好吗有没有被烫到痛骂放烟火的人不长眼睛云云。

    连玦哪里怕火烧,根本一点事也没有。遣散众人后,她一低头,发现匣中的流光珠不见了。

    想来是刚才众人推搡挤攘,珠子不慎从匣中滑落了。

    她四下扫望一圈,没寻到珠子踪迹。

    难不成掉到下界了

    今日万里无云○○,天界艳阳高照,人间却还是黎明时分,连玦遥遥投下视线,于薄光熹微中,看见一个有些面熟的少年。

    他正捧着流光珠,眼睛生得极漂亮,温润,纯粹,震惊又惶恐,像山巅潺潺雪水,又像林霭中忽然蹦出的鹿。

    他似乎能看到她。

    连玦淡淡俯视着渺小如尘埃的少年。

    陆瑜章身体激烈地战栗起来,双手紧紧握着流光珠,不知是因为太激动,还是因为五感开得太过导致体力不支,他眼前蓦地一黑,就这么晕了过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随他一同来山庄的帮工发现他倒在山坡上,连忙把他叫醒。

    陆瑜章甫一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望天。

    仙界,瑶台,仙子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浑浑噩噩地从地上爬起来,流光珠还在手中,却不再向他输送灵力。

    他将珠子擦得洁白透亮,塞到行囊最深处。这一日照常勤勤恳恳工作,雇主对他做的糖饼很满意,日暮时分拿了酬劳回家去,刚进家门,来不及和父母说几句话,他便匆匆忙忙回到后院,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拿了个干净的木匣放置仙珠,他在桌边呆坐一会儿,茶不思饭不想,满脑子都是白衣仙子高不可攀的面容。

    他以前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信神,可是现在,仅在那惊鸿一瞥之后,他忽然就有了顶礼膜拜的、愿意将自己全身心奉献出去的至高信仰。

    陆瑜章觉得,自己怕是有点疯魔了。

    他爬到凳子上,从柜子最高处取下装白羽的匣子。

    不记得是谁和他说过,好像是上辈子遗留的记忆,又好像是某场梦境中的风过轻语,让陆瑜章依稀记得,这根白羽可以用来祈运,把它放在火上烧,就能获得好运。

    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做此尝试。一是因为他不信什么转运,二是因为这根白羽实在太珍贵,他哪里舍得烧掉它。

    而今日的他陷在前所未有的疯狂中,控制不住地取出了那根白羽,轻轻架在燃烧的灯盏上面。

    火舌轻舔洁白的羽毛,陆瑜章双掌合十,前言不搭后语地祈求起来。

    他祈求神灵再次显灵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

    不带任何狎昵之情,只有纯粹的崇拜,希望能再见她一面,成全了他的向往。

    好像只要再见她一面,他的灵魂就能得到圆满,再看一眼她的眼睛,他此生便无憾。

    陆瑜章自然不知道,这根羽毛已跟随他几百世,不论经历多少颠沛流离、凄风苦雨,即便临死之前,他都不舍得用火去烧它。

    羽毛中的祈运神力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几百世的运气,悉心留存至今,终于付之炬上。

    九霄寒凤的羽毛岂是那么容易烧坏的,陆瑜章用火灼了它许久,荧荧淡淡的烟雾漂浮,白羽却始终完好如新。

    陆瑜章的生

    活也没有发生一丝变化,日复一日平平淡淡,没遇到任何称得上好运的事。

    他在闲时偷偷学了画画,怕忘了脑海中神仙的样子,勉强用生疏的画艺把她画了下来。

    又过了好几日,距离上巳节的惊鸿一瞥,已半月有余。

    白羽仍在火上烤着,仍旧没有一丝变化。

    陆母见儿子最近一段时间总是呆呆的,无论干什么都容易出神,还以为他思春了,问他是不是想娶妻了看上了哪家姑娘

    陆瑜章像听见了什么狂悖之语,猛地从饭桌边站起来,说自己才几岁,离娶妻之日还远,根本没那个心思。

    饭后,他回到后院,望了眼西山悬日,余霞漫天,轻轻合起门扉遮掩了残光,于昏暗中独自坐在燃烧的灯盏旁边。

    白羽被火舌轻轻燎烤着,已经十七日了。

    陆瑜章一腔热血虽未散尽,却有些冷静下来,望着珍爱的白羽,心下萌生退意

    要不算了吧。

    也许祈运之事,根本就不存在。

    他痴痴地望着摇曳的烛火,就在这时,忽然间,真金般不怕火炼的白羽卷起了边,火苗窜上每一丝羽绒,又迅速攀至羽轴,眨眼之间,雪白修长的羽毛被火焰吞没,飞速燃烧成灰,就这么消散在了空中。

    陆瑜章根本来不及挽救,脸色一刹煞白,悔意如潮水涌上胸腔,恨不得跳进火里和羽毛一起烧没了。

    完了完了

    不是烧不坏吗怎么会一下子就没了

    真的完了

    他僵站在桌边,眼眶睁得发痛,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叩叩两下,清脆而有力。

    陆瑜章站着没动,等着爹娘或是妹妹开口说话。

    下一瞬,被他从内锁上的门竟然直接打开了。

    一阵凛冽寒风吹进屋内,烟紫色的余霞铺尽天边,勾勒出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

    素白劲衫,未着外袍,乌发高束,发尾随风轻扬,腰间挂着一把镂着凤纹的寒光宝剑,凌厉清绝的凤目隔着一丈有余的距离,淡淡睨着桌边的陆瑜章。

    屋外暮色沉沉,她的面容却冷亮清晰,超然物外,宛如画中仙。

    连玦本想派人来取流光珠,可是今日不知怎的,或许是闲得发慌,或许是思及流光珠珍贵,又是姮娥的赠物,不好假手于人,一番纠结,莫名其妙就亲自下来了。

    陆瑜章立在原地,像被雷劈了一般,唇发颤道“瑶、瑶台仙子”

    瑶台仙子

    行。

    连玦点点头,两步踏进屋内,目不斜视,盯着陆瑜章道

    “我来取流光珠。”

    她走近时,有清寒而又澄澈的气息吹来,直到这时,陆瑜章才敢轻轻喘一口气,心脏在胸口敲得震天响,他不由生出狂喜之意,整个人都要随风飘起来了,这般心绪却丝毫不敢流露出来,他用尽全力绷紧了脸,不让表情显得太夸张,可身体的战栗实在不能完全止住。

    他真想立刻跪下,五体投地匍匐在她脚下,却不知怎的,心里似有一道微弱声音告诉他,仙上不喜他跪,他只得强忍着不让膝盖弯下去,目光也不敢再在她脸上流连,小心翼翼地低下来,紧盯着她腰间的宝剑。

    他这副样子,落在连玦眼底,还算稳重。

    “流光珠是上巳节那日掉下来的仙珠罢”

    陆瑜章微微弓着腰,声线有些抖。还未度过生长期的少年,身子像抽条拔节的竹,很是清瘦,手也生得白净修长,指骨清晰,边说话边恭恭敬敬地给连玦倒了杯茶。

    “仙上稍候片刻,我去把仙珠取来。”

    说罢,他朝连玦拜了拜,转身走进内间。

    内间与外间有半扇槅窗分割,陆瑜章走到床边,这个位置,连玦应该看不到他。

    他深吸一口气,放任唇角上扬,身体畅快地哆嗦起来,双脚激动地轻跺着地,同时双手合十,不管东南西北,疯了似的一通狂拜。

    一声冷淡清冽的声音突然传到他耳畔

    “快点。”

    陆瑜章猛地站定。

    忘了人家是神仙了,什么看不见

    他不敢回头,抬手用力敲了两下额头,这便走到柜前,取出了精心保存的流光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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