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防着含璋怕她生气, 博果尔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瞧着身侧的小皇后,想着小皇后要是皱了眉头骂了人, 他还是让人把博果尔打一顿好了。
他气没关系,可不能气着他的含含啊。
这事儿是不可能成的。但是博果尔提出来,这就是欠打。
今儿福临见了大臣, 好不容易得了一点空闲,本来想歇一歇的, 结果博果尔求见,他就听见了这样混账的话。
含璋回宫之前,他已经把博果尔狠狠骂了一顿。其实是用了极大的忍性,才忍住了没打人的。
福临还在想要不就让人把鸡毛掸子拿上来的时候, 他身边的小皇后忽而就笑了。
福临还以为自个儿看错了, 又仔细瞧了一遍。
是真的在笑呢。眉眼弯弯的模样,温柔极了。
那如水的眼眸中,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有任何怒意的。
福临有些担忧的望着含璋,还捏了捏她的手“含含”
含璋回他一个甜甜的笑容,也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示意她没事。
她其实是不生气的, 听见博果尔说要求娶宝日乐的时候,她只是觉得匪夷所思, 所以才会笑。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也是不会答应博果尔的事。
但不妨碍她问一问的。
含璋含笑道“襄郡王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含璋虽笑着,博果尔却不敢大意。现下正是求娶之时, 他想要的嫡福晋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 是科尔沁绰尔济贝勒的格格。
现下,是他要给皇后娘娘留下好印象的时候。毕竟开端不利,他要是再不好好表现, 怕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皇兄方才骂他骂得那么狠,而皇嫂却在笑,博果尔就自以为他的希望在含璋这里。
博果尔说“奴才心悦宝日乐格格。只想格格做奴才的嫡福晋。”
含璋哦了一声,她问道“你喜欢宝日乐”
博果尔毫不犹豫地说“喜欢。”
含璋望着底下的少年,让博果尔走近些。博果尔看了看福临,福临微微扬了扬眉,博果尔就没有起身,膝行几步,跪到了近前来。
含璋望着那双初生牛犊似的莽猛眼眸“你说喜欢宝日乐。那我问你,你喜欢她什么呢你又不曾和她相处过。不过是四时八节宫宴上见过几次。你们连话都很少说。你还得罪过她。”
“我看你,大约是看上了她的出身。她是我的亲妹妹,又是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她在宫中备受宠爱,你觉得她和你匹配,才想要娶她的,是吗”
博果尔想说不是的。他确实是有点喜欢那个活泼的小丫头。一开始当然不喜欢,可这几个月来,瞧着小丫头越来越好看了,皇兄和额娘都催着,他眼里心里忽然就想不到别的人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宝日乐。
可一触及到福临望过来的冷凝目光,博果尔又不敢反驳了。
他又不敢骗人。
只能小声说“是。但是,奴才也是喜欢她的。”
这么说,含璋就懂了。还是宝日乐的出身。她如今和公主们的待遇是一样的。又养在宫里,宫里的太后皇上,都是如同宠爱公主似的宠爱着宝日乐。
娶了宝日乐,可比娶旁人得脸多了。
博果尔十成十是看中了这体面的。至于说什么喜欢的。十五岁的男孩子,能有多重的喜欢
她可没有忘记,先前博果尔还说宝日乐不好看说她胖来着。
这会儿人家瘦下来了,变好看了,就想着来摘取漂亮果实了哪有这样的好事啊。
含璋看向福临,问道“皇上原本给郡王瞧中的,是哪家的姑娘呢”
既说要赐婚,应当是已经定好了人选的。含璋没注意这个,也没打听过,现在倒是要问一问了。
福临道“给他定的是达尔汗亲王的小女儿。是嫡福晋所出的格格。”
含璋又笑了“达尔汗亲王的格格,这难道还不好”
满珠习礼如今是科尔沁左翼的领旗人。这地位自然不同于往日了。他是和硕亲王,地位也是很尊贵的,还是太后的亲弟弟。
他的女儿,还是嫡福晋所出的格格,比之静妃甚至阿如娜的身份还要更高些。便是宝日乐,实际上也比不上满珠习礼的女儿。
毕竟含璋她们的阿玛,如今只是科尔沁的贝勒。
含璋在宫宴上,远远见过满珠习礼一回,那相貌自然也是很好的。又有太后在,不说别的,那静妃和阿如娜的容貌就是不差的,想来这位格格容貌肯定也是很好的。她想不通博果尔为何要拒绝这门婚事。
博果尔却认定了“奴才不想要达尔汗亲王的格格。奴才只想要宝日乐。”
福临冷不丁道“是达尔汗亲王的格格身份太高,你怕拿捏不了吧。人家格格年岁与你相当。在家里也是极其受宠的。嫁给你,自然你也不能慢待人家。你额娘强势,你是怕夹在中间受气。就不肯要她。”
“宝日乐年纪小,家里也比不上达尔汗亲王。你就想着,这么着,你也好做人了。”
“皇兄”博果尔着急了,“奴才绝没有这样想的。”
福临漫不经心地道“有没有的。又有什么要紧呢朕又没有打算把宝日乐赐婚给你。”
含璋怕福临把人家气疯了不好说话,就拽了拽福临的衣袖让他先别说话,她还要问问呢。
福临就不说了。
含璋看向博果尔,问他“皇上欲赐婚给你达尔汗王爷的格格,这事儿贵太妃知晓么”
博果尔摇了摇头。
福临便与含璋说了。
博果尔年岁到了,贵太妃央着太后选一门好亲事。太后没想卡着博果尔的婚事,却又不想太过费心,就把这事儿交给了福临,只管暗地里参详着。
贵太妃的意思,还是想和蒙古攀亲的,想娶一门好出身的福晋给博果尔。
她自己其实也是看中了满珠习礼家的小格格,太后看出来贵太妃的心思,和福临商议过后觉得也妥当,就心照不宣的预备着把这件事定下来。
但为了亲王家小格格的名声,这事没几个人知道。
博果尔大约是听到了些什么,又或者是贵太妃太过于高兴,在儿子面前漏了行迹,博果尔就跑来问福临,福临给了他准话。
博果尔就不愿意了。他想要求娶宝日乐做嫡福晋,就这么跪下了。
福临封锁了消息,后宫还不知道这些事,不然的话,贵太妃怕是就要来找人了。事关宝日乐的名声,福临不愿意把含璋的亲妹妹牵扯进来。
博果尔说“奴才原本想着,求皇兄皇嫂成全。奴才不愿意和达尔汗王爷的格格成婚。奴才的嫡福晋,只能是宝日乐格格。”
也就是说,现在除了福临与含璋,太后和贵太妃还都不晓得博果尔想要换人呢。
为求稳妥,达尔汗亲王那边,也并没有什么准话,这里头总要两厢情愿了才成。太后是怕再出现一对怨侣,所以这回就很是谨慎了,没有迅速就定了人家小格格的终身。
博果尔道“奴才想过了,宝日乐格格如今还小,再等两年,格格长大了,才会到成婚的年纪。奴才知道格格如今对奴才没有什么心思。但是奴才会努力的。”
他自己亲自求娶的格格,肯定是要爱护的。总得两情相悦,婚后才能好好的过日子。
他肯定会好好对待宝日乐的。
含璋目光中的笑意慢慢收敛“你的这些心思,宝日乐都知道吗”
博果尔不知怎么的,看见皇后娘娘这样,他有些心慌,忙道“没有。奴才什么也没有对格格说过。格格年纪还小,奴才还不敢表露心思。”
他是怕把小丫头给吓着了。要是不经过允许擅自行动,恐怕这一生他都不可能如愿以偿。他也不敢得罪皇兄和皇嫂啊。
就去年的事,就让宝日乐躲着他了。要是把话说明了,恐怕一辈子他都见不到宝日乐了。
“幸而你没有说。”
含璋勾了勾唇角,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如果你说了,我就要让人把你狠狠抽一顿的。哪怕打死了,也是算我的。”
博果尔吓着了。
福临却心疼了,伸手轻轻抚了抚含璋的脊背,要她别生气。
含璋缓了缓,再开口时,话中的冷酷锋利而出“襄郡王,实话与你说,宝日乐在十八岁之前,是都不会大婚的。我与简郡王福晋商议过,也和家中阿玛额娘通过信,我们都认为,宝日乐应该等到十八岁之后再大婚。十四五岁嫁人太早了。我们想宝日乐高高兴兴的过几年单身的日子。”
“成婚的事,至少十七岁的时候再谈。”
博果尔愣住了。
福临也有些惊讶,但他心中虽有疑问,却没有在博果尔面前提出。
“皇嫂,大清没有这样的先例。”博果尔试图挣扎一下。
含璋笑了“是啊,是没有这样的先例。但也不代表不能有。我们不指着宝日乐为谁家里开枝散叶,我们就想宝日乐高高兴兴的过日子。她不需要去做那些伺候人的事情。她以后的夫君也要疼爱她,一家人相亲相爱的过日子,嫁过去的人家不拘什么出身,不要以势压人就好。不欺负媳妇就好。”
“当然了,如果宝日乐长大了,她不想嫁人,那也随着她。我和皇上,是能养着她一辈子的。”
博果尔从没有听过这样匪夷所思的话。可想着这位皇后娘娘素日的作风,又想着皇兄素日的疼宠,还有太后对宝日乐的宠爱,又觉得是很理所当然的。
只是这样的话,他还怎么娶到宝日乐呢
等宝日乐十八岁,他都二十一了呀。
嫡福晋的位置,不可能空缺那么久的。
看见博果尔露出迟疑的模样。
含璋干脆痛快地把话说完“我不可能把宝日乐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嫁给郡王。郡王所谓的等两年成婚也是不必的。”
“我不想宝日乐成婚后,要侍奉你,侍奉贵太妃,还要辛苦为你孕育子嗣。女子年纪太小了生下的孩子,对女子和孩子都不好。我也不妨告诉你,十八岁才是将将长成的时候。她也不背负着传宗接代的任务,正该是最好的年纪才成婚的。”
含璋这样明白的说出来,比福临那样一通臭骂还要让博果尔清醒。
让博果尔意识到,他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个笑话。
难怪皇后娘娘会那样笑。那是在笑话他痴心妄想吧。
他自以为替宝日乐安排好了一切,却才知道,人家压根就不稀罕这些,压根就和他不合适。
博果尔不禁觉得有些挫败,更有些失落。
难道他和宝日乐,就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含璋最后下了一剂猛药“听闻前些时日,贵太妃挑了两个模样好的宫女送去了郡王府上。郡王到了该知人事的年纪。”
“但贵太妃说,郡王没有要。回说两个女孩子不好看,不是郡王喜欢的。郡王想自己挑,不必贵太妃操劳了。”
“我问一句,如今郡王挑着可心的人了么”
博果尔艰涩道“奴才还没有。”
赐婚的事让他方寸大乱。他还没来得及挑,是想先将嫡福晋的事情先定下来的。
博果尔甚至想,宝日乐若给他做嫡福晋,还有两三年才能入府,那府里肯定是要先有侧福晋主持中馈的。
定下嫡福晋后,博果尔还想选个侧福晋,再有侍妾进府,也就是了。
可到了这个光景,这些话,博果尔是打死也不敢说了。
含璋微微一笑“郡王,我家宝日乐的夫婿,还有一条要求。宝日乐十八岁成婚,夫婿当然要与她年岁相当。或者大一些也无妨。但是夫婿要没有碰过女子的,身边干干净净的没有过别的人。我想要宝日乐清清静静快快乐乐的过二人世界。不想他们中间有任何人插足。她的夫婿,绝不能招惹她伤心。”
“我想这一点,郡王是无法做到的吧。”
“既彼此无缘,又不合适,郡王就撒开手吧。”
博果尔连番受到打击,再也忍不住了,他直起身体,逼视着含璋道“皇嫂,您何须如此苛刻呢”
“您和皇兄不也是”
“博穆博果尔”福临眸中蓄满冷意。
博果尔只好不说了。可他满眼不忿,满目不甘。
含璋微微垂眸,笑了一笑“是啊。你皇兄自然不符合这个标准。可是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有嫔妃有孩子了啊。谁能知道,他会娶我,而我又会嫁给他呢。”
“博果尔,你既然觉得苛刻,那这些要求就不适合你,你也做不到。将来,自然也会有疼爱宝日乐,待她如珠似宝的人。他不会觉得这些条件是苛刻,他反而心甘情愿,甘之如饴。难道只有女子为爱守身,男子就不成么”
“这世上,总会有人愿意只守着一个心爱的人过日子的。”
博果尔哑口无言。心中不甘,失落,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想说就这样的条件,将来还会有人敢娶宝日乐吗还会有人能娶宝日乐吗宝日乐一辈子嫁不出去,岂不是要做没人要的老姑娘呢
可想着那个活泼小丫头的眉眼,这些会伤害到她的话,博果尔又舍不得说出口了。
“皇兄,我”十五岁的博果尔,好似第一次尝到了挫折的苦涩,“让我想一想吧。”
福临说“那你快些想。达尔汗亲王的小格格,还是有很多人求娶的。”
“宝日乐的事情,就不要想了。此事到此为止,朕和你说过,这事是绝不会成的。不必再多想了。”
博果尔给福临磕头“奴才知道了。”
博果尔告退,含璋望着他的身影说“如果今日之言,你敢透露给宝日乐”
“今日之言,你敢透露给宝日乐半个字,朕就将你扔到南边去。五年不许回京。朕会直接赐婚,此生,你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宝日乐了。”
博果尔的目光颤了颤,跪下领旨,而后才慢慢走出去了。
博果尔出去了,含璋才将手里失了温度的手炉搁到书案上。
下一瞬,她的手就被拢入了福临温热的掌心里。
唇上一片温软,是福临蜻蜓点水的亲吻。
那柔软唇瓣贴着她的,不进不退,含璋没有闭眼,望进福临幽深如墨的眼眸中,唇瓣若近若离,福临的目光却始终深邃。
眼眸中她小小的身影,摇曳动人。
含璋哑然失笑“皇上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呢”
福临抚了抚含璋的脖子“朕让你受苦了。”
“嗯”含璋似乎跟不上福临的思路。
“不只是朕。”福临道,“还有济度,也让你姐姐受苦了。”
他从不知道,原来他的含含对宝日乐的婚事是这样安排的。
他不同意博果尔娶宝日乐做嫡福晋,只是因着宝日乐年纪还小。也想到含璋大约是不愿意宝日乐嫁给博果尔的。因此骂了博果尔一顿,不想他再这样痴心妄想。
却没有想到,她想给宝日乐寻的是那样的人家。
那要是照着她那么说,他和济度,都是不合适的。
福临忍不住想,会不会就是因为两个姐姐没能如愿,所以才希望最小最受疼爱的妹妹如愿以偿觅得良人呢
含璋听懂了,笑得不行,捏着福临的手指还在笑“皇上是不是想的太多了我这个话是说给襄郡王的。可不是说给皇上的。”
福临很执着“可是朕听见了。朕很在意。”
“皇上和简郡王不一样嘛。和襄郡王就更不一样了。各人有各人的情形。皇上别对号入座啊。”
含璋哄着福临,“皇上不是最不喜欢和旁人比较的么。这话说完了,博果尔娶不上宝日乐,事儿也就罢了。皇上别多想。”
可由不得福临不多想。
只要一想到含璋方才的那些话,福临几乎和博果尔一样,没有一条能对得上的。他心里就总有着一种后怕。
如果不是当初赐婚的圣旨,如果不是当初太后与他择定了她,那么她又会嫁给谁,又会叫谁如珠似宝的捧在手心里疼爱呢
他的含含,会不会就和如今的宝日乐一样,被高云护着,被绰尔济护着,不嫁到京城来,就在蒙古,甚至就在科尔沁挑一个可心的夫婿。
等年岁大些再成婚,然后让那小子守着她一个人高高兴兴的过日子。
福临想着想着,甚至把自己想醋了。开始吃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可能成为含璋夫婿的人的醋了。
要真是那样,还有他什么事儿呢
含璋看他这般患得患失,还试图安慰他“皇上,这不是没有的事儿么。不会发生的。我早早就接了圣旨,早早就到了皇上的身边。赐婚的圣旨下来,哪还会另嫁旁人呢”
福临就问她“那要是朕不是朕。没有赐婚的圣旨。只是两家议亲,你还会愿意嫁给朕吗和朕成婚吗”
“这个”含璋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就看见了福临眼中受伤的置疑的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忙道,“会的。会的。肯定会的。我迟早是皇上的人哪。”
福临看穿了她“含含,你敷衍朕。”
福临好似真的很在意。他想起当初,跟太后选定绰尔济家的含璋格格时,没有征求过绰尔济的意见,是直接一道圣旨定下来的。那边接旨,叩谢圣恩,没有人去问过一声,人家家里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的。
含璋瞧着福临紧抿的唇,她是知道了。这个人是钻了牛角尖了。
其实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昨日之事不可追。都已经过去了,还去计较做什么难道还能重来一遍吗
愿不愿意的。最终是她含璋做了这个皇后。
含璋握住福临的下巴,上头的小青胡茬有点扎手。大约今日忙了,胡茬长出来,他都没来得及再去刮一遍。
含璋凑上去,亲亲福临的唇,青胡茬有点刺挠,她也都不在意,还用自己的脸蛋在上头轻轻的蹭了蹭。
“皇上若不是皇上,两家议亲,皇上休了前妻,再来找我,那我就是个填房继室呀。谁家的好姑娘沾亲带故的,还给前头的人去做填房的”
“皇上要真是这样,我们家就不把我给你了。只有圣旨赐婚,只有皇上是皇上,才能得到我呀。”
福临用胡茬顶开她的唇“你,你敢再说一遍。”他明晃晃的不高兴。
含璋不闪不避,柔软的唇含住了他的胡茬,更将他的指尖纳入其中,在福临如渊水般深沉的目光中,她含着他,轻轻一笑。
“说就说。说我注定是皇上的人,怎么了”
若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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