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帧一帧的画面, 从顾文娇脑中闪过。
今天中午,重案组的两名女警过来找她调查灭门惨案的细节。
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提到樊弘伟。直到看到她手上的伤痕之后,问出樊弘伟这个名字之后, 赵向晚开始追问关于樊弘伟的所有。
赵向晚问她和樊弘伟是怎么认识的, 问他刻意接近她的目的是什么,还问了樊弘伟的发家史, 甚至鼓动她离婚。
下午自己上班, 她们再一次过来。
问了些什么全是关于樊弘伟的。
她们问为什么樊弘伟每个月陪她去派出所询问案情,问为什么他从运输公司辞职, 问他有没有提过蔡畅的名字,问他最要好的朋友除了曹得仁之外还有谁
刚才黄毅警官说了, 重案组调查的都是大案、要案
如果樊弘伟犯的是经济案,重案组根本就不会关注。
赵向晚她们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询问这些问题。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樊弘伟犯的是大案
为什么问樊弘伟是否提过蔡畅的名字那是灭门惨案之前, 丢枪、惨死的警察。
为什么问樊弘伟除了曹得仁之外还有什么小弟杀警察是两个人, 灭门惨案却是个人
一切的一切, 都指向一个顾文娇绝对、绝对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警察怀疑, 樊弘伟是杀害自己母亲周金凤的凶手
是他吗是他杀了母亲
这一刹那, 天旋地转, 顾文娇不知道身在何处。
自己苦苦追寻了十年的凶手,竟然有可能是枕边人
是了, 练过武, 年轻, 身高172, 体重135,鞋码41所有特征都符合。
曹得仁、阮武,这两人是同伙。
阮武为什么会消失
因为是自己告诉樊弘伟, 灭门惨案中门框上留下了一枚指纹。
樊弘伟为什么处心积虑娶她
因为只有她在不断追寻凶手,与派出所的办案民警有紧密联系。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会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人。
阮武,不就是自己通的风、报的信吗
为什么他把自己娶回家,却不肯关心爱护她,一醉酒就打她,非要看到她在身下臣服,他才肯罢休
因为他变态,因为他享受征服的快感,因为他觉得看着她苦苦追寻凶手,而这个凶手还在继续折磨她、让她生下儿子,超级有成就感。
极致的痛苦,似潮水一般涌上来,压得顾文娇透不过气。她感觉自己喉咙那里像被水泥糊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一丝空气都吸不进来。
眼前一片黑暗,顾文娇感觉自己马上就会憋死。
她颤抖着抬起双手,开始死命地抓挠着喉咙。
不行我不能死我还要为妈妈报仇
我必须要把喉咙口堵住的水泥块扒掉,我必须要呼吸到空气
“嘶嘶”
奇怪的低吼声传来,站在顾文娇身边的黄毅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赶紧上前抓住顾文娇的双手“你干什么”
顾文娇的脖子上满是指甲抓挠的血痕,有的深到皮肉都翻了出来,可是顾文娇却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还在拼命地抓挠着。
顾文娇的双手被黄毅控制住,开始拼命挣扎。
不要拉住我,不要管我我要呼吸,我要活下去我要报仇
她以为自己在拼命叫喊,可其实只在喉咙里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嘶嘶声。
黄毅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吓得叫了起来“顾文娇你在做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赵向晚,赵向晚快步跑过来。
许嵩岭动作比赵向晚还快,上去一把按住顾文娇,察觉到她眼神涣散,力气却奇大无比“情况不对,她需要镇静剂。”
赵向晚冷静道“打昏她。”
黄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没想到赵向晚话音刚落,许嵩岭单手并掌,掌根在顾文娇后颈一击。
顾文娇眼睛一闭,整个人昏了过去。
黄毅托住顾文娇后仰的身体,张大嘴看着许嵩岭“许,许队”
赵向晚没有解释,只对他说“把她送去医院,一定要打镇静剂。”
唉没想到顾文娇如此聪敏,迅速把这一切串起来,自我发现了真相。只希望她一觉醒来,情绪会稍微稳定一些。
黄毅犹豫了一下,许嵩岭喝了一声“快去”
黄毅答了一声“是”
将她横抱在手中,向医院方向飞奔。顾文娇身高不足一米六,体重九十斤不到,抱在手中轻飘飘的。想到她这十年来一直在追寻凶手,黄毅心中也起了恻隐之心。
警察最害怕遇到这样执着的受害人家属,每当看到她跑来询问,失望而归的身影,黄毅就一阵心虚。虽然他不是当年侦办案件的警察,但是顾文娇这个样子真的很让他有负疚感。
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失职,令她一次次失望。
许嵩岭问赵向晚“她知道了她怎么知道了”
赵向晚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告诉她。但是她对母亲被杀一事执着了十年,咱们重案组今天这一套操作下来,她能没有察觉也怪我,我问了她太多关于樊弘伟的问题,所以引起了她的警觉。”
许嵩岭皱眉看着她,压低声音道“确定是樊弘伟干的咱们并没有证据,只是猜测而已,怎么她反应这么大”
赵向晚心中一阵酸楚“她对这个案子的了解程度,恐怕比咱们组所有人更熟悉。只要有一点点端倪,她就能猜出结果。从她的反应来看,估计这事是真的”
许嵩岭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脱口爆了句粗口“我靠”
赵向晚道“许队,咱们今天恐怕要加班。要抢在樊弘伟出院之前,找出证据。”
许嵩岭点头“好重案组全部归队。”大案侦破就在眼前,正是摩拳擦掌之时,谁还有心情休息。
晚上九点,重案一组办公室灯火通明。
在医院守着樊弘伟、曹得仁的朱飞鹏、何明玉两人也赶了回来“全麻进手术室了,乔医生说十二点之前回去就行。”
赵向晚问“情况怎么样”
何明玉觉得很解气“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进入深度昏迷状态,样子很吓人。眼睛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这么尖利的碎玻璃扎进去,樊弘伟的左眼、曹得仁的右眼都要进行眼球摘除手术,瞎一只眼是肯定的。就得看有没有伤及神经,会不会造成其它影响。”
艾辉上下打量了季昭一眼,有些不服气“看着也不像是练过的啊,怎么就能打赢那个樊弘伟”
季昭不急不恼,坐在自己的位置不说话。
刘良驹年纪稍大一点,相对成熟,皱眉问许嵩岭“许队,季昭会不会有事按理说他应该拘留在派出所,毕竟他当众戳瞎了樊弘伟、曹得仁的眼睛,要不是季锦茂说动彭局作保”
许嵩岭道“季昭情况特殊,案情也特殊,特事特办,这一点你别担心。”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朱鹏飞冲季昭悄悄竖起了大拇指“兄弟,没想到你真人不露相啊。”下手真黑,是个狠人。一般人打架使阴招,不过就是插眼、掏档、踩脚掌,谁会像季昭这样,上来就是酒瓶子戳眼睛
需要人照顾的小可爱,突然变成只大老虎,大家都有点适应不来。
赵向晚不希望大家过多关注季昭,主动转移话题“近距离观察樊弘伟、曹得仁,我对先前的判断又多了几分信心。另外,还有个新情况,我要和大家汇报一下。”
众人成功被赵向晚的话吸引,全都看着她“你说。”
赵向晚走到小黑板前。
小黑板上,还留着今天下午写好的樊弘伟时间线,其中樊弘伟、杨旭刚这两个名字划了圈圈,连上了线。
赵向晚拿起粉笔,在上面写下一个新名字阮武。
“这人,是樊弘伟的小弟,曾经关系很好。”
听到这句话,何明玉也想起来了“对,今天中午我们调查顾文娇的时候,向晚问过她樊弘伟小弟的名字,我记得向晚当时问的是除了曹得仁,还有谁,顾文娇便说了这个名字。”
赵向晚点点头“这个人曾经是樊弘伟的小弟,但后来消失不见,顾文娇并没有在意,但是我留意到了。你们还记不记得,蔡畅被杀案凶手为两个人,一个执锤砸后脑,另一个执尖刀刺心脏。”
“对,记得,两人。”
“可是医院灭门惨案却有个人。如果杀蔡畅的是樊弘伟、曹得仁,那灭门惨案还有一个同伙是谁”
朱飞鹏反应最快“阮武”
赵向晚在阮武这个名字上画上一个圈圈“对这个人是他们的同伙。那问题就来了,阮武既然和他们一起做下大案,那他现在去了哪里”
何明玉说“害怕,跑了吧”
赵向晚摇头“不。1982年5月杀人,但他之后一直和樊弘伟在一起,直到1986年下半年才消失,那个时候顾文娇已经和樊弘伟结婚生子。”
黄元德相对谨慎,皱眉道“你确定是消失也许他有了更好的发展”
赵向晚道“我今天碰到了五福路的黄毅,他说1986年10月,阮武家里人来报过案,按失踪立案,至今没有找到。”
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好好的,成年人失踪什么失踪,多半是被同伙杀了
为什么杀阮武
重案组开始头脑风暴。
“是不是分赃不匀”
“不应该,如果是分赃不匀,阮武闹腾,估计他82年就没命了,不至于关系好到连顾文娇都知道。”
“那有没有可能阮武事后越想越怕,想要自首,所以被樊弘伟他们先下手为强了”
“有这个可能性,但四年时间过去,樊弘伟1986年5月有了正式编制,将曹得仁、阮武都带进了城建局拆迁办,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不至于这个时候想自首。”
讨论到这里,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何明玉忽然惊呼一声,从会议桌后站了起来,一张脸胀得通红,那是给气的“会不会,是顾文娇了什么重要信息,让樊弘伟他们不得不杀了阮武”
“狗东西”
向来温柔的何明玉忍不住捶了一下桌子,骂了一句,“我们上次就讨论过,樊弘伟之所以娶顾文娇,就是为了探听警方最新动静。会不会顾文娇知道了什么,无意间说给樊弘伟。然后,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所以樊弘伟动了杀念”
赵向晚冲她点了点头,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是,我猜也是这样。好,那么问题来了,有什么重要线索,是我们不知道,但樊弘伟却心知肚明,并且精准锁定阮武的”
这一下,所有熟悉案情的人都叫了起来。
“指纹”
“门框上的指纹”
“右手食指的半个指纹。”
“指纹是阮武留下的。”
一阵寒意涌上来。明明是七月炎天,电风扇在呼呼地吹着,后背的汗还没有收,可是大家都觉得寒意逼人。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大胆、狡猾、猖狂、无耻的嫌疑人
第一,没人敢杀警察、抢枪;
第二,没人敢在杀完警察之后还留在原地,个月之后继续持枪作案;
第,没人会杀人之后故意接近受害人女儿,与她结婚生子;
第四,没人会想到这样打听消息的方法,将隐患成功消灭。
一般人做贼心虚,犯了案、杀了人,一有风吹草动早就跑得不见踪影,樊弘伟却不仅留在星市,还堂而皇之进了城建局,心安理得成为一名国家干部
高广强狠狠一捶桌子“此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许嵩岭听到这里,再一次惊叹赵向晚缜密的思维、大胆的推理能力。
如果说,赵向晚先前在审讯过程表现出来惊人的观察力,利用微表情行为学理论一步步审出真相,已是惊艳众人。那现在她的表现,更加让许嵩岭相信这是个刑侦天才必须好好保护
许嵩岭站在小黑板旁边,点了点阮武这个名字“樊弘伟害怕暴露的,那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朱飞鹏第一个跳起来“对樊狗以为杀了人就能消灭罪证休想”
樊狗这个称呼一出,顿时被所有人接受。
“樊狗做贼心虚,杀阮武肯定留下痕迹,我们就从这里着手去查。”
“人死了怕什么指纹还在。只要阮武家里人还留了阮武的生活用品,我们就能取指纹。”
“樊狗以为他聪明,还利用顾文娇探听消息,我呸”
“他反侦查能力强又怎么样樊狗根本就不懂刑侦技术。”
许嵩岭当机立断,开始指挥行动。
“朱飞鹏、何明玉,你们继续盯在医院,千万别让樊、曹二人跑了。虽说医院那边可以给他们上麻醉,但毕竟没有人当他们是犯人,不会约束他们的行动。他们如果真的要跑,医护人员也不会去阻挡。你俩就给我死死地盯着,寸步不许离”
朱飞鹏、何明玉立定“是”
“祝康、黄元德,你们去五福路派出所了解阮武失踪案的所有细节。”
祝康、黄元德立定“是”
“艾辉、刘良驹,你们去阮武家中了解情况,进行指纹采集。”
艾辉、刘良驹立定“是”
“向晚,你和季昭负责陪伴顾文娇,注意她的心理状况,我担心她会有严重心理创伤,做出极端的事情。”
丈夫是杀母凶手,一般女人根本扛不住这么大的痛苦。刚才在小饭馆顾文娇的精神状态很不对,许嵩岭不得已打昏了她。可是那份痛苦并没有消失,还需要人对她进行心理疏导。
赵向晚点点头“好。”
高广强见所有人都有任务,就他还没有分派工作,有点着急“许队,我呢”
蔡畅被杀案终于有了眉目,高广强此刻比谁都着急。哪怕知道蔡畅做过违法的事,但他罪不致死。杀他的人,该死
许嵩岭看了他一眼“老高,你和法务科的人熟悉,重启案件调查的手续,就由你负责吧。”
高广强有点不情愿,手续什么的,分分钟搞定,哪里有参与案件调查有成就感
赵向晚忽然想到一件事,眼睛变得亮晶晶的“高警官,你不是和重案组的人很熟吗”
高广强一拍胸脯“对,我就是从重案组过来的嘛。”
赵向晚道“关于水库抛尸案,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不知道”
高广强不知道她有什么想法,但因为目前这个案子之所以走到现在这个流程,完全是基于赵向晚大胆的想法,因此他不等她说完,赶紧催促“你只管说。”年轻人脑子活,有冲劲,应该多多鼓励。
赵向晚凤眼微眯,闪过一道寒光“大家还记得火锅店里,樊弘伟、曹得仁他们拿季昭开玩笑,曹得仁还走过来要摸他的脸吗”
众人想笑又不敢笑,都紧紧闭着嘴,点了点头。
“后来在省医院对面的小饭馆里,我推倒啤酒箱露出身形,樊弘伟看到我们,第一时间表现出对季昭的兴趣,并且拿着酒过来要和我们拼桌,用近乎调戏的口吻再次询问季昭的名字。”
季昭听到赵向晚叫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看着她。
你叫我什么事
季昭那独有的清润少年音在脑中响起,赵向晚冲他摆摆手“我在和他们讲饭馆里发生的事,没有叫你。”
哦。
小云雀耷拉着脑袋,有点小小的失落。
赵向晚问他“饭馆里,你为什么忽然动手”
你流血了。
“还有吗”
他的手碰到我了。我爸说过,只要是让我不舒服的碰触,都可以反抗。
赵向晚明白了。
季锦茂父爱如山,真的是用心良苦。季昭患有自闭症,不会正常表达自己,偏偏他又长得好看,容易受到骚扰,所以季锦茂找人来教他防身之术。
为了担心季昭伤了人,季锦茂连律师团队都准备好了。
只是,恐怕连季锦茂自己也没想到,季昭的学习能力超强,竟然能凭借防身之术对抗凶悍如樊弘伟。
赵向晚冲季昭点点头“就这么干,挺好的。”
季昭与她视线相触,确认赵向晚并没有不高兴,终于安下心来。
赵向晚看向高广强,将话题引回刚才的水库抛尸案。
“从他们的反应,我判断樊狗、曹狗应该是喜好男色之人,并且在这方面涉猎颇深,绝对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因为现在受害人要面子所以没有声张。”
高广强还没明白过来,但许嵩岭是刑侦大队队长,对水库抛尸案的进展了如指掌,迅速把握到重点“你怀疑又是樊、曹两人干的”
赵向晚点了点头。
高广强今天一天都在跑蔡畅被杀案,没有关注水库抛尸案,听到这里很疑惑“樊狗、曹狗好男色,和水库抛尸案有什么关联”
许嵩岭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法医尸检结果出来了,死者年龄1921岁之间,后庭有撕裂伤,体内留有男人精液,显然生前曾遭受性虐待。”
啊啊啊
即使在刑侦领域多年,众人依然大开眼界。
性虐待男人
狗
樊狗曹狗
赵向晚面色淡淡的,并没有什么表情“咱们星市,如此明目张胆好男色,虐待致死男人沉尸水库,又恰好在五福路派出所辖区的”
高广强听懂了赵向晚的话,眼睛瞪得老大“你这个怀疑虽然大胆,但可能性很大,我这就联系组的梁元凯,正好趁着那两条狗在医院手术,抽血取样,进行dna检测”
安排妥当之后,赵向晚、季昭、何明玉、朱飞鹏四个人开车前往省医院。
夜风如水,城市灯火闪亮。
孩子们在路边嬉戏打闹,举着水枪到处乱滋,时不时发出欢叫声。
虽然说,阴暗的角落里隐藏着罪恶,但不可否认,这依然是个美好的城市。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朱飞鹏与何明玉守在走廊,等着樊、曹二人出来。
赵向晚则找到顾文娇的病床。
因为是医院职工,顾文娇又是在医院长大,黄毅把昏迷的顾文娇送到争急诊科,听说了她的情况之后,医生第一时间安排顾文娇住进了特护病房,并用上镇静剂。
顾文娇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眉毛紧皱,即使昏迷,依然痛苦。
赵向晚长叹一声,拖了把椅子坐下,伸出左手轻轻抚上她的眉心。
赵向晚的左手刚刚抚平顾文娇的眉头,转瞬又皱了起来。
病房很安静,听得到日光灯管发出的“丝丝”声响,顾文娇忽然开始呻吟。
赵向晚贴近她唇边,听到了她的呓语“妈,妈妈,妈妈。”
一声又一声呼唤,听得赵向晚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赵向晚从小缺失母爱,无数次在梦中幻想自己被母亲抱在怀里,温柔地爱抚、呵护。
即使养母钱淑芬、生母魏美华让她失望,但遇到难过之时,她的第一反应依然是抱紧双臂,将自己蜷成一个团,无意识地喊着妈妈。
每个人,对母亲的依恋,自胎里形成,深入骨髓。
哪怕是母女关系不好,失去母亲依然会难过。
更何况是从小与母亲关系良好,能够一起看电视、一起聊闲天,亲密无意的顾文娇呢
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无力阻挡,那种锥心的痛,恐怕一辈子都无法治愈吧。
季昭感觉到了赵向晚的情绪低落,轻轻握住她右手。
不怕,有我。
赵向晚转过头看向季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羡慕他。
虽然季昭有自闭症,拒绝与人交流,但他有一对非常、非常好的父母。季锦茂爱他如命,教他防身术、教他画画,努力挖掘他的潜能,在遇到拥有读心术的赵向晚之后,放下身段讨好,忍着不舍把季昭送到重案组。这一切,都是真心实意为季昭谋划未来。
哪怕季锦茂看错了洛一辉,但不可否认他用心培养洛一辉,送他去国外读心理学,也是想为季昭培养心腹,保证在自己死后还有人真心实意关心季昭。
虽然没有见过季昭的母亲洛丹枫,但从季昭的容貌来看,绝对是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听说季昭的绘画天赋也遗传自母亲,那他母亲应该是位艺术家,季锦茂心甘情愿为她结扎、只生季昭一个,那必定是爱之入骨。
父母恩爱、全心全意地呵护他成长,季昭真的很幸福。
想到这里,赵向晚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季昭的脸,看着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在手下变形,而他乖乖巧巧不予抵抗,这才心里舒坦了一些。
赵向晚笑着嘟囔了一句“长这么好看做什么”
季昭听得分明,眼神认真专注地看着她,目光眷恋而温柔。
好看,不好吗
赵向晚故意板起脸“不好。”
我觉得好。你比我好看,你聪明又厉害,我喜欢你。
唉哟,季昭知道甜言蜜语了。
赵向晚的坏心情,彻底被他治愈。
“啊”
一声急促的呼喊,顾文娇陡然惊醒。
因为用过镇静剂的原因,顾文娇的脑子一刹那间有些迷糊,反应比平时慢了许多。
可是,心脏那里一阵尖锐的疼痛感,在提醒顾文娇她一定遗忘了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赵向晚听到顾文娇的呼喊声,迅速转过头,一把抓住顾文娇那双试图捶打脑袋的手。
顾文娇无声地挣扎着,眼睛里透着绝望。
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躺在病床上我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心慌得厉害,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赵向晚的声音低沉而柔和“顾文娇,先别慌。”
听到赵向晚呼喊自己的名字,顾文娇停止挣扎,目光逐渐聚焦,脑子终于开始正常运转“你,你是赵向晚”
赵向晚点头道“是,我是。”
顾文娇左右看看“我为什么在医院”
赵向晚“你昏倒了。”
顾文娇感觉脑子里起了雾,努力回想之前的事,可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为什么会昏倒”
赵向晚没有说话,嘴唇微抿,安静地看着她。
镇静剂的药效在慢慢失灵,顾文娇的脑子里忽然涌进来许多、许多画面。
她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季昭“啊,我认得你,你戳瞎了樊弘伟的眼睛,你还踢了他的裆”
顾文娇反过来抓住赵向晚的手,兴奋地说“他打我,你们替我出了口恶气。你不知道,看到他眼睛里插着个碎瓶子,一脸的血,跪在地上鬼叫,我心里有多么开心。他在家只要一喝酒,就会打我。他打我的时候,下手可狠了,很痛、很痛我想反抗的,可是我打不过他;我也想离婚的,可是他拿儿子性命威胁。”
顾文娇现在像个受了委屈寻求妈妈帮助的少女,单纯、活泼、可爱,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性情。
赵向晚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眼中露出悲悯之色。
顾文娇到现在,还没有想起来自己昏迷的原因。
顾文娇说了一会话,感觉喉咙口的憋闷感轻松了一些,心脏也没有那么痛了,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她自己都没有留意到,声音里不自觉地带出丝撒娇的味道“我口渴,想喝水。”
赵向晚点点头,将手收回,起身帮她倒了杯水,送到她身边。
听到病房里有响动,值夜班的护士走进来,帮着升起病床一头,让顾文娇半坐着,方便喝水。
护士一边升床头一边说话“顾医师,你怎么突然就昏倒了送你来的警官也没有说清楚,光嘱咐医生给你上镇静剂。哦,对了,你爱人还在手术,听乔医生说,挺严重的。”
护士是个年轻姑娘,喜欢说话。一边做事一边叨叨叨,赵向晚根本无力阻拦。
顾文娇一口气喝完杯中水,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看着赵向晚,眼睛焦距却不知道凝在哪一个点。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重案组调查医院灭门惨案,今天中午就开始找我打听樊弘伟的事。
晚上警察过来,赵向晚说樊弘伟、曹得仁是犯罪嫌疑人。
重案组只查大案、要案,他们重启灭门惨案调查,樊弘伟是杀人凶手,他们,他们就是杀害我妈妈的凶手
“畜生”
顾文娇使出全身力气,终于骂出这一句。
她浑身颤抖,可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她没有什么力气,连愤怒的力气也没有。
赵向晚让护士离开,将板凳拖到床边与顾文娇靠得更近了些,目光沉静。
“顾文娇,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樊弘伟是杀母凶手”
顾文娇呆了呆,看着赵向晚,摇了摇头,喃喃道“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赵向晚不言不语,只安静地看着她,等她理顺思路。
赵向晚的态度让顾文娇也渐渐冷静下来“我了解他,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为什么处心积虑要娶我我以前一直想不通,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可如果他是凶手呢他和我结婚就能名正言顺地陪我去派出所询问案情、探听进展。他以前有个小弟叫阮武,后来不见了。他消失的时间,就是我告诉他警察在门框上发现了一枚指纹之后。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除非他就是凶手”
赵向晚知道,这是顾文娇的心结,与其隐瞒欺骗,不如直言相告“是,我们重案组重启十年前的灭门惨案,高度怀疑樊弘伟、曹得仁是凶手。你一直在追寻杀母仇人,极有可能就是他们。”
顾文娇从赵向晚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一颗心陡然往下一沉。
失重的感觉之后,心脏忽然急速地跳动起来。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明明警察调查的结果说,杀蔡畅是两个人,杀杀我妈妈的是个人,年龄、身高、体重、习武,所有特性都符合,我为什么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是他杀了我的妈妈”
赵向晚摇了摇头“人海茫茫,符合那些特征的人很多。谁也不会想到,杀了人还敢明目张胆地活动,处心积虑地接近受害者家属。不要说你,那么多警察都没有追查到樊弘伟那里去,可见他有多么狡猾。”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让自己遇到这件事,这桩悬案恐怕就真的会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
顾文娇陷入了极度的悔恨之中,一时之间根本听不进去赵向晚的话。
“我真的很该死。和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竟然一丝怀疑都没有我还和他生了一个儿子,我和我的杀母凶手生了一个儿子”
“嗬嗬”
顾文娇的笑声诡异得可怕,听得人毛骨悚然。她双手死死捏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却无法缓解内心的苦痛。
赵向晚打断顾文娇的笑声,握住她的手,目光平视,琥珀色的瞳仁里闪着异光“这不是你的错。”
顾文娇被迫对上赵向晚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赵向晚的眸子似乎带着某种神奇的力量,让她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将心中所想都吐露出来。
“怎么不是我的错这就是我的错”
“我看不惯父亲再婚、遗忘母亲,所以拼命反抗他的所有安排。他让旁人介绍的对象,我一个都不见,偏偏看上了樊弘伟。”
“妈妈曾经告诉过我,挑男人第一要看人品,我没有听她的话”
“既然发现他人品不好、对我不好,我应该和他离婚,我不应该和他生儿子天宝啊妈妈怎么办呢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啊,难道我能把你舍弃”
引导顾文娇把压在心底的痛苦说出来,这是打开她心结的第一步。
赵向晚握住顾文娇的手,声音温柔而低沉“错的人是樊弘伟,你不必自责。”
顾文娇仰头看着赵向晚,泪水滚滚而落“我,我的天宝”
樊弘伟是顾文娇杀母凶手,但两人有个共同的儿子樊天宝,这是顾文娇痛苦纠结的根源。
赵向晚加快语速,问的都是极为简单,可以不假思索回答的问题。
“天宝姓顾吗”
“不。”
“他姓什么”
“樊。”
“他今年几岁”
“快六岁了。”
“离十八成年还有多久”
“十二年。”
“假如他二十六岁他结婚生子,还有多久”
“二十年。”
“你若活到八十岁,还有多久”
“五十年”
赵向晚忽然就停了下来,认真而专注地看着顾文娇“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顾文娇感觉脑子里糊成一团的思维被拎了起来,越来越清醒,开始喃喃自语。
“樊天宝是我的孩子,但也是樊弘伟的儿子。他们樊家代单传,肯定不会把孩子给我。就算法院把天宝判给我,樊弘伟的爸妈也一定会来闹事,他的姐姐们也会教天宝恨我。我养了他六年,没错,可是未来还有十二年、二十年、五十年时光要过”
樊弘伟若定了罪,绝对会枪毙。樊家人代单传,樊弘伟的父母必定要争夺樊天宝的抚养权。
与其不断纠缠,不如直接放弃。
与其将来孩子憎恨自己帮助警察抓走他的父亲,不如彻底与他断绝关系。
要恨,就恨到底;要断,就断干净
“就当没生这个孩子,就当没生这个孩子”
说到后来,顾文娇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坚定,咬牙硬起心肠,重重说了一句“就当没生过这个孩子”
看到顾文娇狠下了心肠,心中有了决断,赵向晚很欣慰“顾文娇,这里是你的主场,不必再害怕樊弘伟。他曾经怎么待你的,那你就怎么待他。这叫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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