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骨灰,回到了空空荡荡的房间里。
那场意外的车祸,让她失去了至爱的爸爸。
生死一线的刹那间,夏沉光将她推了出去,头部撞伤脑震荡,陷入昏迷的前一秒,看到爸爸倒在了血泊中。
夏惊蝉活了下来,在这个并不圆满、也不美好的世界里,她唯一的温暖,唯一的依靠,这个世界上最爱的男人也离开她了。
最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肖屹叔叔和钱堂姜叔叔将她从医院接了出来,帮她料理了爸爸的后事。
夏惊蝉在医院已经哭干了眼泪,是肖屹一直在安慰她,帮她去谈判货车司机和保险公司的赔偿等等。
葬礼那天,夏惊蝉没有哭,肖屹却抱着他残损的遗体,疯了似的不让火化,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最后几个男人合力将他和他分开。
他们是儿时的玩伴,是相互陪伴的知己,更是多年不离不弃、并肩作战的战友。
守灵的晚上,夏惊蝉听肖屹和钱堂姜讲了好多年轻时一起打篮球的事情。
球队如何艰难地打比赛,如何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夏沉光被大学退学之后,污名缠身,很多职业队不要他,他甚至还去打过一段时间的黑球。
后来有教练看中了他的潜力,将他从地下球场捞出来,加入了不错的职业俱乐部,没打几场球赛,就把腿给摔了。
他这一生背抵悬崖、走投无路。
“唯一幸运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件是认识了你们,第二件事,就是养了我女儿小九。”
肖屹揉了揉绯红的眼角,“退役那天,他这样给我说。”
此刻,夏惊蝉抱着怀里冷冰冰的骨灰盒,站在寂静的家里。
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吞没了她。
“我也是。”她将骨灰盒贴近了自己的脸蛋,哽咽着说,“我最大的幸运,就是有你当我的爸爸。”
肖屹想让夏惊蝉去他家里,以后跟他一起生活。
“我会好好照顾你,反正自己也没孩子,如果不嫌弃的话,给我当女儿,我的一切都是你的。这样,他也会放心。”
夏惊蝉感谢了肖屹叔叔,却没有同意。
她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她可以养活自己,不需要被别人照顾。
而且她的爸爸,永远只有一个。
关于那个梦。
那时她脑震荡陷入昏迷时,做了一个恍如隔世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父亲年轻的时候,认识了年轻版的肖屹、钱堂姜,甚至还有前几天电视里看到的国家队的小前锋林照野。
因为他那场比赛太精彩了,作为篮球迷的夏惊蝉还去特意了解了他,知道他是外科医生
他也入梦了,而且还特别舔狗地追求她、喜欢她。
还梦见了许青空。
梦里的世界,无论如何真实,当梦醒的那一刹那,只会当成梦。
一个恍若隔世的美梦。
夏惊蝉不会蠢到真的相信那个世界是真实的,她还曾梦见过自己成了大明星,赚好多好多钱,给老爸换了豪宅呢。
这一切,不过都是她日有所思的幻想罢了,昏迷时期做的一场美丽的仲夏夜之梦。
安葬了父亲之后,夏惊蝉的生活重新归于平静,每天朝九晚五上下班。
秦主管被开除的事情,全单位都知道跟夏惊蝉有关系,秦主管骚扰夏惊蝉,恰好被许青空和台长撞见了。
据说还有人看见夏惊蝉上了许青空的宾利车呢
所以总有人过来询问夏惊蝉是不是认识许青空,能不能帮忙要签名,或者某某亲戚家的小孩想见见这位偶像,让夏惊蝉帮忙牵线搭桥。
夏惊蝉说她跟许青空其实也不熟,只是偶然间得他相助,后来两个人也没再见面了。
就因为这个事,夏惊蝉得罪了好些个同事,大家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说她爸去世以后,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夏惊蝉的确变了。
曾经的她不会拒绝别人,不管是同事让她帮忙加班、端茶倒水,还是约她逛街,让她当陪玩搭子
夏惊蝉无一不允,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让她有安全感的社交关系,生怕不小心惹得别人不开心,总在讨好别人。
哪怕是自己做不到、或者觉得很为难的事情,她都会竭尽全力地想办法完成。
然而那场回到过去的梦里,夏惊蝉清楚记得夏沉光叮嘱过她,让她学会拒绝。
她拒绝了林照野的告白,拒绝许青空的抱守残缺,拒绝了肖屹叔叔的邀请和帮助她努力成为曾经最羡慕的那类人。
就算梦醒了,面对冷冰冰的现实,夏惊蝉依旧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爸爸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上只剩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如果她再自怨自艾,从别人身上乞求那一丝丝安全感,她将会多么可悲啊。
所以,夏惊蝉彻底变了一个人,每天做好自己的事情,闺蜜小慧真的有事请她帮忙,她会帮,但仅限能力范围之内且她愿意的事情。
至于其他人,夏惊蝉一律冷淡处之。
主持人嘉敏曾经和秦主管有一腿,秦主管离职,电视台里她就少了最大的靠山,总对夏惊蝉冷嘲热讽,说她不化妆就来上班,一点也不注意自己的形象。
以前的夏惊蝉,大概只会唯唯诺诺地连声道歉,说自己以后一定注意。
这一次,夏惊蝉当着电梯里所有下班的同事,直言怼嘉敏道“我不化妆就是不注意形象,那你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跟有妇之夫勾勾搭搭,就是注意自己的形象了吗”
原本喧闹的电梯间,顿时鸦雀无声。
嘉敏气得脸颊通红,颤声怒道“你你胡说八道。”
“上次许青空的采访,属于我的主持人机会,不知道是谁在秦主管枕边吹了风,半路截胡。”夏惊蝉强势地说,“这件事,全电视台都知道。”
“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假清高,不肯答应秦主管,抓不住机会,你也怪我吗”
夏惊蝉挑挑眉哦原来我拒绝秦主管是假清高,那陪秦主管睡过的你,就是真庸俗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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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人群中,不知是谁没忍住发了笑,顿时电梯间炸了锅,议论纷纷。
嘉敏被她当众如此不给面子地狠嘲了一顿,气得肺都要炸了“夏惊蝉,你别以为秦主管走了,你就能成为电视台第一女主播,别人以为许青空帮过你一次你就认识他了,就可以拿乔了,碰巧而已我才不信呢”
电梯抵达一楼,夏惊蝉不等她说完,转身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她的确是变了。
再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任人宰割的小可怜了。
如果父亲没有办法庇护她一整段人生,她就要自己学会成长。
毕竟梦里那个世界,他和她一样,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小子,更没学会怎么去当父亲。
那个陌生的时空,夏惊蝉也是自己学着长大,一步一步完成看似不可能实现的目标,拯救别人。
也救赎自己。
走出电视台大厅,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c城多雨,现在又正值深秋。
夏惊蝉去值班室接了一柄伞,出来时,见到不少同事站在屋檐下兴奋地说着什么。
她走出去才看到,黑色宾利车停在电视台大楼前。
许青空撑着一柄黑伞,站在车前,耐心地等待着。
他身形一如既往地挺拔修长,细碎的刘海掩着眉宇。
脸部线条比之于年轻时的他,更显硬朗,只是那双眸子,清澈明朗,一如少年时。
看到他,夏惊蝉的心脏仍旧会扑通扑通地狂跳,不仅仅因为他是她的偶像,更因为那场梦。
梦里他们是无话不谈的挚友、也是亲密无间的恋人
夏惊蝉并不认为许青空是来找她的,可能是电视台又将他请过来做回访之类的工作。
她想在他没看到自己的时候,用雨伞遮了脸,匆匆离开。
即便她改掉了讨好别人的臭毛病,但社恐i人的属性,是“本性难移”,夏惊蝉跟他在现实中是半熟不熟的关系,打招呼也是让人尴尬的一件事。
夏惊蝉撑了伞,挡着身子匆匆离开。
然而,经过他身边时,许青空忽然开口道“不认识我了吗”
少女蓦地顿住了脚步,抬起伞檐,偷偷瞥了他一眼。
他眸光深挚地凝望着她,显然这句话也是对她说的。
“许许叔叔,哦不我是说许先生。”
夏惊蝉真想打自己嘴巴,叫什么许叔叔,他跟她很熟吗
就算爸爸和他认识人家现在是公众人物,她这样子有点故意攀关系的感觉。
本来许青空想邀请她一起吃饭,但那一声“许叔叔”叫出来,让他有点迟疑了。
她
她不记得曾经发生的一切了吗
还是眼前的她,并不是他跨越无数个平行宇宙,千辛万苦所要寻找的那个人。
许青空想直接问她,问她还记不记得他们曾经白头偕老的约定。
可他不敢。
夏惊蝉对他礼貌地点了点头,撑着伞,转身离开。
许青空望着她的背影,袖下的手微微握了握拳,指骨隐隐泛白
他用了十几年的时光,耗费了无数心血,在一个无比偶然的契机之下,找到了空间穿越的秘密。
她根本不是来自未来,她是来自另一个时空。
所有人都当他疯了,都不相信她的存在,只有许青空执迷不悟,在家里贴满她的画像,一天一天,反复地绘着她的容貌。
他忘了她的名字,他挨个问了好多人,之前总被他挂在嘴边的那个名字,肖屹说叫夏悲惨,林照野纠正夏貂蝉。
不对,都不对。
许青空将她名字的同声字密密麻麻写满了墙,进行着数以万次的排列组合。
终于,直到“夏惊蝉”三个字出现时,他的心,尘埃落定。
他没有疯,她真的来过
为了不遗忘,他拒绝吃精神类药物,宁可长夜失眠直到天亮
他坚信她曾经来过,坚信这个世界都错了
需要怎样强大的信念,才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全世界。
有很长一段时间,许青空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真正的疯子。
找到她的信念,支撑着他最后的一丝理智,他自学平行时空理论,钻研量子力学和多维宇宙,他做着在所有人看来几乎就是笑话的实验。
拿着那个笔记本,一次又一次割破自己的手,让鲜血滴落在纸页间。
现在,他来到了这里,站在了她面前。
是的,他证明他们都错了,平行时空真的存在,他重新见到了分别多年的爱人。
她是那样年轻,和当年的她别无二致。
可是他呢,他却已经不是当年的天才学神许青空了。
这么多年的身体和心智的磋磨
现在的他是个什么怪物,许青空自己也不知道。
他眼睁睁看着女孩的身影逐渐远去,在大雨中。
他没有挽留的勇气。
古人说,近乡情更怯。
他无数次幻想过重逢的场景,极致的浪漫,紧紧的相拥,还是难舍难分的亲吻
不,都不是。
许青空只想痛哭。
他袖子下的手颤抖着,平静的面庞之下,情潮翻涌。
眼睁睁看着她走远。
忽然,女孩脚步停住了,她撑着小碎花伞,缓缓转过身,望向许青空“许先生,您来电视台,是有什么事儿吗”
许青空压着嗓音里的颤抖“怎么了”
“如果等下没有安排的话。”
小姑娘手指甲紧紧扣进掌心肉里,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小心翼翼说,“我可不可以请您吃个饭。”
哪怕,只是一场梦。
她好想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