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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0 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魏教官是顾茵他们班的体能老师,和野外作战老师,在刚开学的时候,还是他们的军训教官。

    对于自己的学生站得比自己更高这点,他并没有什么想法,他知道,自己作为老师,本身要做的,就是目送一个个学生的背影,走到比自己更高的台阶上去。

    也正是因此,他没有带任何一个学生进山,学生们都被他留在了市里。

    和魏教官一起进山的,都是和他同一批的士兵。

    桃元山的山路非常好走,平坦的沥青路可以通往每一座山村。

    但此刻这里被拥挤的车辆塞满,比起找推车把车辆推开,直接翻过护栏从道路的外沿走还要更为快捷。

    他们将准备好的装备背在身上,直接翻过护栏,从外面绕过村子。

    此时的村庄空无一人,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会响起几声鸡鸣。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们没有走那些被堵死的村道,直接从本地人采菌子的野路进山。

    山间一片寂静。

    不是那种山林之间颇有生机的寂静,也不是冬日里没有什么活动,显得万籁俱寂的寂静。

    是让人喉咙发痒,想要大声宣泄什么,大吼什么,能勾起人鸡皮疙瘩,想要听到什么回响的寂静。

    充满诡异,听不见林响,听不见鸟啼,也听不见踩踏枯枝落叶的声音,只有呼吸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得彻底。

    空空荡荡的山林,稀疏的树木,却响起只有在狭窄小巷中才会有的回音。

    低矮的桃树被修剪过,深深冬日里,桃林只有干枯的姿态,细瘦的枝条向每一个路过的人伸出勾连的手臂,时不时缠绕起一片衣角。

    他们从这条少有人知晓的路,带着徐海绕道到正常的山路,台阶出现之后,车辆就少了很多,山脚下一堆自行车被胡乱丢弃成一座小山。

    很少有人爬山还会背上自行车。

    顺着爬山的台阶一路向上,他们看到了在半空中停运的索道,悬挂式的座椅被风吹拂得一摇一晃,朦胧之中,像极了有人在半空里荡秋千。

    台阶附近还有小贩的摊位,多数是水,少部分还会卖些玩具和露营用品,被包浆包裹的马扎和被布条精心包裹的座位,都被丢在不同的位置风吹日晒。

    魏教官的队伍绕过这些关系着小贩们生计的物品,继续向上走。

    他们原本以为到达这里,至少能看到几个人,没想到在上山的路途之中,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根据最初的视频比对,他们早已将视频发布者拍摄的位置进行了详细的定位,误差绝对不超过30厘米。

    顺着上山的石质台阶,魏教官一行人爬到山顶。

    似乎有什么东西,像鼓面一样,在他们踏上来的时候震了一下。

    首先吸引他们视线的,便是满地的衣物,一地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衣服洒在地上,散落成人体的形状。

    但它们看起来都不像是最近才被丢在这

    里的,厚重的尘土掩埋着他们,让这里看上去已经经过了起码数十年的岁月。

    魏教官戴好手套,提起距离他最近的一套男士休闲服,厚重的冲锋衣下面,掉下来一件秋衣。

    他把边上的加厚牛仔裤抖了抖,袜子和一条四角裤也落在地上。

    尘土附着在这些衣服上,使得它们看起来十分的陈旧。

    魏教官看着这一地衣物,从它们的形状上看起来,并不像是被脱下的。

    一两件可能有人具备这个闲心,特意摆成人体的模样,但这里足足数千件,要摆成这样,还得把秋衣扎进秋裤里,把秋裤扎进袜子里,再把袜子塞进鞋子里。

    衣服都在这,但人呢

    魏教官坚持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几件衣服,在衣服的夹层之中,不少都夹杂着灰尘或者土壤,特别是在最里面的秋衣里,是灰尘最多的地方。

    徐海在这里没有理会他们,他自顾自地往里走,有个战士拦住他,说道“徐海,你要去哪”

    “这里不行,”徐海喃喃道,“这里距离祂太远了,我得去更里面的地方。”

    他没有特意避开魏教官他们,直接从地上的一堆衣物上踩过,走进大山的更深处。

    魏教官则是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衣服扒拉到一边,跟着徐海走的同时,在通讯频道里小声说“喂,听得到吗完毕。”

    “您好,这边是总指挥室,您的连接并未断开。”耳麦另一端传来苗玉的声音,“请继续前行,并注意安全。完毕。”

    “了解,完毕。”魏教官挂断连线,从缝隙里往里走。

    他们并不是觉得脏,而是总感觉踩上去心里有一种朦胧的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在进入山脉深处后达到了顶峰。

    茂盛。

    枯萎。

    茂盛。

    枯萎。

    还是茂盛。

    于12月里不可能出现的生机勃勃与枯败萎靡交织,在山脉深处颇有一种四季混杂的混乱感。

    往深处走后,是一座桃元山最高的山。

    那里陆陆续续出现了人。

    魏教官上前,本想和这些人了解一下情况,当他看清这些人在做什么的时候,只觉得荒诞而又惊悚。

    一排排的被感染者在地面上呈现扇形摆开,双手交叠,摆放在胸前,神态安详快乐。

    无数说得上名与说不上名的植物在他们身上开放,从衣物的缝隙与枝丫间伸出,而人的面容与模样却是枯萎的,枯萎,然而安详。

    牡丹花与狗尾巴草交杂,三七与小雏菊共同争夺养分,不知名的细嫩枝芽与丝瓜的藤蔓相互缠绕交叠,胡萝卜的叶子直直冲向天际,花生在土地深处生长,西瓜满山遍野凌乱。

    蒲公英的种子散播在空气里,樟树的味道从身后传来,鲜红的蛇果在每个隐蔽的角落与蘑菇一同生存。

    无处不在,无处不是。

    全是生机,全都是人。

    魏教官猛然意识到,他所见到的,关于这座山深处的一切,全部由来于人。

    这里人就是山。

    土壤是人、绿叶是人、花草是人。

    被藤蔓攀附的树木是人,攀附树木的藤蔓是人。

    汲取养分的花朵是人,被汲取养分的土地是人。

    人的成分在这片土地是混乱的,但又不见骸骨与尸骸,他们本身就是土壤。

    魏教官走到地上一个闭眼的感染者身边,他身上有一小丛草莓苗正在生长,他看到这个感染者正在呼吸,将手放到他身上打算试试能不能叫醒他。

    他的手戳进了一团软烂的泥里。

    这个人,已经腐烂成为了土壤,但他还活着。

    不,准确地说,是他已经转化为了土壤,成为了山脉的一部分。

    一颗椰子砸在魏教官头顶的钢盔上,落在他脚边,将他刚刚碰到的那条手臂碾了个稀烂。

    魏教官看到手臂之中,是草莓的根须。

    这些根系仿佛天然就在这里,如同血管一般地和谐,也可能,它们原先就是血管。

    鲜艳与灰败,死去的人与植物的生机,从未削减的阳光与遍地人类尚未转化的残骸,甚至迸发出他从未见过的美感。

    诞生与终焉在这里一同汇聚。

    死亡之美与诞生之美,都在这里演绎。

    他看到了徐海,徐海也躺在其中。

    魏教官知道徐海的体检报告,他已经不能算人,只能说是一堆活动的土。

    他躺在这里之后,啊,不知道怎么的。

    魏教官突然对他的那一份安心感产生了向往。

    似乎他就应该在这里,人就应该在这里。

    土地就是人的归宿,死后的埋葬就是人的归宿。

    微小的电流从他身上串过,电击唤醒了他。

    摄像机重视地记录下这一切,他身上带着的数个监控仪器也监察着他的生命体征。

    “你在无故亢奋,注意稳定心神。”苗玉说“你们已经足够深入了,够了,现在马上出来。”

    摄像头对准的位置刚好有徐海,他刚刚一躺下,一束百合花就从他的身上生长开放,引来蝴蝶竞相追逐。

    他被“分解”了。

    但不是尸体被微生物腐败的、肮脏的腐烂的分解。

    他的眼睛化为两只蜗牛从眼眶里爬出,发丝成为绿色的草地,指甲变成蝴蝶,草莓的嫩芽从他体内破开土壤。

    这是一场转化,也是一场腐败。

    但是很美。

    美极了。

    是一场异常美好的终焉。

    人的生命在死后得到了延续。

    魏教官总觉得这一幕他在哪里见过。

    是的,是见过的。

    某个巨人化为大地的神话中,他孕育了万物,双眸为日月,血脉为河流,肌肉为高山,骨骼为矿石。

    这里,如同这一场神话的再现。

    他知道自己得马上离开,不能再看了,不然他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躺下去。

    特制的苦味药剂被他咬破在嘴里,剧烈的苦涩刺激得口水不断分泌,他强行驱动自己的四肢,它们已经近乎陷在土里。

    魏教官带着其他人原路返回。

    有没有带着其他人,他其实已经不知道了。

    他看着路边的篱笆,总感觉有些眼熟,但他不敢深想下去。

    魏教官走到他们进山的入口处,他只要一步就能出去。

    正当他打算下去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中年人踉踉跄跄地过来。

    近了之后,他发现这个中年人双目赤红,神色焦躁,口里一直念叨着“山、我要去爬山”

    魏教官呆呆地看着他路过自己,猛然一把把他拽住,压在地上,他用随身携带的抽血器给这个中年人来了一针,见他身上流出猩红的血,知道他是一个还未被转化为土壤的,彻彻底底的普通人。

    是一个第一阶段的感染者。

    他们已经有了第二阶段转化第三阶段也就是最终阶段的资料,现在还缺少一阶段转化二阶段的。

    人类是怎么变成土的,他必须跟着他过去看看。

    这是一份,非常重要的数据和实验材料。

    中年人掀开压在他身上的魏教官,他甚至没有对魏教官发火,直直冲着山脉里跑去。

    “你真的要去吗”魏教官的耳麦里传出一个声音“这不是命令,你的生命更为重要,你得回来。”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谁说的了。

    天空无比高远,山脉无比辽阔,看着就让人想要大喊欢呼,连带着他的心情都跟着一起好了起来。

    他看下山脚下密密麻麻的城市建筑,密密麻麻的灰色楼宇,像是看着一块垃圾伫立在山林之间。

    “你情况不对,现在立即撤退”

    “不,我得去看看。”魏教官努力将这份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他此刻应当也理应清醒,他在手臂上扎下第一针,“这份资料我们并没有,不是吗”

    “而且我们也不能用人做实验,这是我们刚刚好碰到的,也可能是唯一一个机会了。”他在手臂上扎下第二针,疼痛总能让人保持清醒“我能感觉到,山脉的影响正在增强,它还会扩张,也还在扩张。”

    “这里以后会更难进。”他扎下第三针,“我走了。”

    没人再来阻止他。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群人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行了个军礼。

    他跟着中年人回去,走向最开始经过的露营地,那个漫山遍野都是衣物的露营地。

    中年人随意扒拉开一片空地,然后躺了下去。

    他开始迅速地腐败。

    不是之前看到的那样诡异之中还带有生机与美感的腐败。

    而是血肉被消融,骨头化为靡粉,真真切切充斥着血腥气的腐败。

    是人体正常但被加速数百倍的腐

    烂。

    不过呼吸之间,他便深可见骨。

    皮肤消失了,肌肉消失了,血管消失了,内脏消失了,骨头消失了。

    唯独剩下的,只有一颗脑。

    一颗完完整整的大脑,躺在草地之上,还在轻微地鼓动着。

    尘土覆盖上大脑,以更为迅速和贪婪的姿态包裹住它。

    魏教官原本以为,它们是想吞噬大脑。

    但并不是。

    这些尘土与石头,长成了一个人。

    从骨骼开始构建,生长出内脏与血管,生长出肌肉与皮肤。

    这便是为什么,检测之中,明明是个活人,身体却是由石头构成的原因。

    他们唯一的盲区,就是没有检测大脑。

    只有脑才是他们自己的。

    这颗脑他们去了哪里呢

    正当魏教官疑惑的时候,他看到中年人赤身裸体地爬起来,回到他刚刚离开的地方。

    山脉深处。

    他去那里干什么

    “你不能再往前了。”耳麦中传出提醒的声音,“你现在状态不好。”

    “其他人呢”

    通讯频道没有回答。

    魏教官明白了。

    他重新返回山脉深处,他看到那个新生的、第二阶段的感染者,从山林边缘摘取下一根香菜,插进身体里。

    然后他林林总总在里面挑选了数种食材,在身体里进行种植。

    为什么土壤的人能长出青菜水果为什么这些人没有味觉

    原来如此。

    他理解了一切。

    魏教官再次拨通联络器。

    “你是谁顾茵还是苗玉。”

    “我是顾茵。”

    “好吧,是谁都无所谓顾茵”魏教官微微疑惑道“现在和你说话的,究竟是我本人,还是我的脑呢”

    顾茵沉默了。

    她也给不出回答。

    “魏老师。”她轻轻问道“为了庆祝你活着回来,今天晚上你要请客吗”

    “请啊。”魏教官十分自然地说,似乎刚刚的犹豫和猜测都不存在。

    “你们来我家吃吧,我亲自下厨”

    他如此说道。

    顾茵挂断电话,神情晦涩难言。

    “魏勇,确认牺牲。”

    “连同他们队伍的十三名成员一起。”

    “统计此次喊山事件受害者,以及受害区域。”

    “我们需要报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