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沉沉的声音入耳,安连奚倏地抬眼,和薛时野朝他看来的目光相对,那种如电流流遍全身的感觉再次浮现。
他猛地往后仰去,而后跌入了柔软的被褥中。
薛时野低低笑了声。
安连奚终于反应过来了,有点急地开口,仿佛生怕晚了一秒就会被薛时野给亲坏了,“不要。”
“不要什么”
安连奚往被子里一缩,瓮声瓮气的,“不要再来、一次。”
薛时野眼神闪动两下,放下帕子,也上了床榻,“那便不要。”
说罢,就想把人捞过来。
安连奚连忙又往床里滚,“这个也不要。”
薛时野看他,没说话。
安连奚从被子中露出两只眼睛,“我不冷了。”
何止不冷,全身都好像热乎乎的。
薛时野挑起唇角,“是吗。”
安连奚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话音落下,整个人连同被子都被抱了过去。
安连奚呆了两秒,“不是说不冷吗。”
薛时野“我没同意。”
安连奚想说什么,落在身上的眼神渐深,好像下一秒就会做些什么似的,他连忙闭了嘴,“那我要睡觉了,你别吵我。”
薛时野隔着被子轻轻拍他的脊背,“睡吧,何时吵过你。”
安连奚“哦。”
他闭上眼。
薛时野眸中被笑意浸染,凝视怀中人许久。待他呼吸渐渐平缓,也跟着阖上了眸子,只是唇角依旧微微扬着,心情极好,亦分外满足。
好像只要这个人在身边,就能填补心中所有。
“可真是个宝贝。”薛时野低声喃喃着,和安连奚同陷入沉睡。
翌日。
安连奚睡得迷迷糊糊,刚想翻个身继续睡,就觉得自己好像真个被人圈了起来,手脚都被禁锢着。
他就睁开眼,自己正窝在薛时野怀里,而他昨天裹着的那床被子此时已盖在了两人身上。
安连奚目光微转,视线就不知不觉落到了薛时野的脸庞上。
闭着眼的薛时野,锋锐而富有攻击性的眼神不在,凌厉的五官似乎都变得柔和下来,此时此刻,似还透着股说不出的味道。
眉眼温和,似乎还带着点满足。
如果说清醒时的薛时野像只伺机而动的凶兽,那么睡着的他,就好像只收起了爪牙,温顺而具有欺骗性的恶犬。
安连奚伸出手,在恶犬的脸上抚了抚。
下一瞬,就被扣住了手腕。
那双仿似充满了侵略性的凤目盯着他,眼尾微挑,“青天白日的,王妃是要做什么”
这话的开头似乎有些熟悉,但安连奚对上薛时野这双紧紧盯视着自己的眼睛,注意力又完全被吸引走了。
“我哪有要做什么,”安连奚眨了下眼,意识过来,“你早就醒
了对不对”
故意闭着眼,让他忍不住朝他动手,结果就被抓住了。
薛时野眼神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安连奚鼓起脸,“大骗子。”
薛时野“嗯。”
安连奚瞪他。
薛时野勾唇“我是坏蛋,是讨厌鬼还是大骗子。”
安连奚扭脸。
换作往常这个时候,薛时野就该哄人了。
但是安连奚今天等了许久,薛时野都没有动静,正当他疑惑之际,颊侧落下一道柔软的触感,呼吸贴近。
薛时野在他脸上印了一个轻吻。
“不要气。”
恍惚间,安连奚回想起昨日,车厢中薛时野是怎么对他的。
面对面不算,后来还将他抱坐到了腿上。
安连奚脸色倏然红透,默了半晌才小声问他“你今天怎么不去上朝。”
昨天他就知道了,六部轮值呢,这么多事还有时间在这里亲他。
薛时野曼声道“不去。”
安连奚瞥他。
薛时野“今日告假。”
安连奚好奇,正要问为什么告假。
旋即只闻薛时野补充道“在府中陪王妃。”
安连奚浅声开口“谁要你陪。”
薛时野“是我要陪。”
话落,四目相对,安连奚只觉心脏都好像开始停跳,在那一瞬又变得迅速,好像耳边都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他转移话题,“我饿了。”
薛时野听罢果然挪开了目光,起身,很快又把人从榻上捞起来,给他穿衣。
安连奚看着薛时野动作,莫名只觉心间好似被一层蜜糖覆盖,甜滋滋的,让他忍不住想笑。
薛时野给他系上衣带,瞥见他的笑,跟着扬了扬嘴角。
温馨缱绻的氛围在二人周遭弥漫,进屋送水的映恬、映红都低下了脸,颊上都有些粉红。
每日早上她们都能看到这一幕,常常都在感叹王爷和王妃的感情真好,两人都为此高兴不已。
王爷这般疼宠王妃,她们也高兴,在二人看来,这样好的王妃,就该被宠着。
安连奚拍拍薛时野。
他总是不太习惯有外人在场,偏偏这个人不觉得什么,依旧亲密非常,旁若无人。
又给他理了理衣襟,指腹还在他颈间亲昵地蹭了下。
安连奚觉得痒,往后躲。
薛时野笑着把他抱下榻,去洗漱,对侍立的映恬道“传膳。”
映恬躬身应是。
两人一道用完膳,薛时野又带着他去院中散步消食,安连奚转头还在问“王爷,你真的要陪我一整日”
这也太闲了。
安连奚不禁想。
薛时野捏捏他的手,“有事,稍后就过去。”
安连奚眸子亮闪闪的,“那你去吧,不用管我的。
”
薛时野抬起一边眉毛。
安连奚心道自己这话支开人的意思也太明显了,于是找补道“你去吧,我会想你的。”
薛时野唇角勾了勾,蓦然朝他贴近,“要怎么想”
距离猝不及防地拉近。
安连奚心跳漏了一拍,正待后退,腰间落下一只宽大的手掌将他揽住,迫使他只能看向近在咫尺的人,和那双此刻看起来格外幽邃的眼神对视。
安连奚眼睫轻颤,小心的往前凑了凑,然后轻轻地吻在薛时野脸颊,开口时嗓音还是禁不住有些微抖,“这、这么想。”
他低着眸,没有注意到薛时野在这一瞬间变得愣怔的表情。
许久,安连奚方才抬眸,继而又一次被震惊。
薛时野看他的眼神
好像是要把他吃掉一样。
“你不要这么看我。”
安连奚慌的不行,心里乱糟糟的。
薛时野专注又望了他几息,终于撤离,“那我去书房了。”今日他虽不去上值,但其他事情还是有的。
安连奚胡乱点头,“嗯嗯。”
薛时野捏他脸“不要乱跑。”
安连奚反驳“我才不乱跑。”
他等下还要回去雕小人。
薛时野眸光闪动,又道“也不要弄伤自己。”
闻言,安连奚心虚了一秒,乖乖道“知道了。”
太乖了。
薛时野想亲一下再走,但又念及昨日对方的表现,担心又把人亲懵了,还是转身,大步朝书房走去。
安连奚目送他走远,心底不知为何觉得空空的,然他很快就没心思想这些了。薛时野生辰就要到来,他要快点了。
书房内。
影锋捧上一叠厚厚的密件。
薛时野接过翻阅。
影锋道“上次的那些死士暂时还没有眉目。”
比起二皇子手段拙劣,这一次幕后的人显得难对付得多。
薛时野目光一扫,忽而同影锋道“今夜,你与暗邢同去,把薛慕辰的一条腿给本王卸了。”
薛慕辰,即二皇子,上一回的事他还没来得及跟对方计较,眼下薛慕辰又被圈禁,不若帮他一把。
倘若真的残了,想来父皇也不会再忍心将其关押。
薛时野眼神微冷。
饶是影锋也被他话语中的冰寒刺了一下,顶着那冷戾的视线垂首,“是。”
当夜,薛慕辰就因夜间与姬妾胡闹,不慎从床上跌落,折了腿。
明康帝知晓此事后,只当他烂泥扶不上墙,这种时候了,还不忘享乐。
文远侯再怎么着急不必多提,丽妃也数次求见明康帝,甚至在金銮殿外跪了几个时辰险些昏倒,这才得了明康帝召见。
但即使如此,也只得了明康帝的一句口谕,免了薛慕辰的圈禁。至于其他关于薛慕辰的伤势便是垂问一句也无。
丽妃也算彻底清醒,她的皇儿已经彻底被陛下厌弃,遑论后者现今已是废人一个。
就是这个时候,萧皇后传召丽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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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之间的谈话被一五一十记录在册,送至了薛时野案前。
“以后不必关注丽妃。”
薛时野看一眼册子便丢开手,末了哂道,“也是不挑。”
影锋垂首,他知道王爷前面这句话应该是对自己说得,至于这后半句
说的应当是萧皇后了。
二皇子如今被废,丽妃的整个家族的盘算就要落空,萧皇后不趁此时机拉拢更待何时。
薛时野解决完最后一份公务,蓦然又道了一句,“上次让你做的事,如何了”
影锋一顿,“有些眉目了。”
薛时野颔了颔首,便起身。
影锋恭送他离开,不得不感叹一句王爷近来真是愈发懈怠了,每日处理完事务便半点不在书房多待,完全不似以往,整天沉浸在忙碌中那样。
不过这样也好。
他也乐得轻松,毕竟谁也不想天天面对王爷,还得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出错,说不得就要被罚。
薛时野尚不知属下正在编排自己,往卧房行去。
门口守着的温木看到王爷身影,连忙上前行礼,开口时几乎是吼出来的,“参见王爷。”
屋内,安连奚还差最后的几道工序,约莫这两日就能完成,闻见这声连忙把一应东西收起来。
因为昨日差点被不知何时回来的薛时野发现,安连奚今天特意让温木守在门外,让他看到薛时野后就提醒自己。
安连奚为温木的激灵点了个赞,故作无事地站起来,开始在房中乱晃。
薛时野暗自感应着房中气息的转变,这才叫还在跪着的温木起来,往房间走去。
安连奚看到房门大开,接着是薛时野走过来,“王爷你今天好早。”
午时未至,居然现在就把事情处理完了,看来今日都没有什么事了。
薛时野笑了一声,“怕你一人独自待着无聊。”
安连奚摇头“我不无聊。”
薛时野缓缓说“本想带你出去的,既如此”
“我无聊”安连奚反应迅速,一下就扑了过来,挂在薛时野胳膊上。
薛时野反手将人抱入臂弯,空出一只手在他脸上抹了抹,“小花猫。”
安连奚在雕刻时,脸上蹭到了点粉末,听到这话又往他指尖蹭了几下,心里还要说再这么叫,你就没礼物了
可惜薛时野不知道他的想法,就这么一边伸手给他抹着脸上的灰,一边单手抱着人朝外走去。
温木连忙跟上。
一行人上了马车。
安连奚坐在薛时野腿上,薛时野则靠坐着矮榻,听见他问“王爷,我们要去哪里玩啊”
薛时野一手轻点着榻沿,另一手置于安连奚腰上,“中秋将至,城中举办了诗会。
”
不止诗会,还有其他活动。
薛时野思索几秒,回忆起影锋前日送上来的资料中提到过的,遂又补充“晚间还有灯会。”
安连奚眼前一亮,“灯会”
薛时野掀起嘴角,“不止灯会,还有烟花。”
安连奚眼神更亮了,“烟花”
“对。”
“王爷要带我去吗”
现在的时间还早,灯会和烟花是在晚上,安连奚觉得如果让他二选一的话,肯定是选择灯会和烟花,而非诗会。
他又不懂那些。
安连奚自认自己身上是没有什么文学细胞的。
薛时野说“想去”
安连奚点头“想的”是非常想。
薛时野未在说话,眸子轻阖,好像没听见似的。
安连奚喊他“王爷”
薛时野还是不说话。
安连奚侧了侧头看过去,这个坏家伙,是在吊他胃口吧。
“王爷”
安连奚又大声了几分。
薛时野跟聋了一样。
安连奚直接转过了身,和对方面对面,去戳他,“王爷,说话。”
薛时野挑起唇。
被安连奚发现了,“你又逗我。”
话落,他眼睛眯了眯,手伸了出去,刚要去扯他耳朵,就被一把抓住。
薛时野睁开眸子,突然拧起眉,说了句,“手又这么凉。”
安连奚自己不觉得,他在房间里雕了半天小人,精神过于集中,都没发现冷。
薛时野喉结一滚,“脚凉不凉。”
话音刚落,安连奚条件反射地想跑,下一瞬就被扣住了脚踝,紧紧攥着,不给他抽离的机会。
和上次一样。
安连奚坐到榻上,手被放到了薛时野的衣襟里,而他的脚,则被薛时野捧在手中。
少顷,安连奚开口,小声道“热了”
薛时野说“没有。”
安连奚觉得脸热,还以为会跟上次一样很快被放开,但薛时野的眉却越皱越紧,因为他怎么也捂不热对方。
好半天,安连奚的脚都还是冰冰凉凉的。
他自己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妙。
一般这种情况,应该就离生病不远了。
安连奚看着薛时野,眼睛无辜地眨了眨,他也不知道的。
薛时野凝望他许久,而后在安连奚的注视下,慢慢褪去了他的罗袜。
安连奚眼睛慢慢睁大。
“王爷,你要做什么”
温热宽厚的掌心就这么毫无阻碍地贴上了安连奚的双足。
薛时野垂眼,人娇气,脚也娇小得可怜,在他的目光下,一个个粉润的脚趾微微蜷缩着,似没怎么使用过,整个都透着粉。
安连奚也观察过自己的脚,还有其他的地方,全都跟他自己
的身体别无二致,就好像
他不是灵魂死后的穿越,而是身穿。
但眼下,观察他的变成了薛时野,安连奚哪还顾得上其他,只能往后躲,但薛时野的力气太大了。
“王爷”
薛时野抬起眼。
安连奚说“你快放开啊。”
薛时野缓缓启唇“不放。”
两个字说得又缓又轻,还有丝丝沙哑。
危险的气息让安连奚都快哭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坏蛋。”
薛时野不置可否。
“你这个坏家伙,”安连奚还要骂,“坏东西。”
从里到外都是坏的。
薛时野被他匮乏的词汇量弄得心间发软,怎么这样好欺负。
但薛时野什么多余的也没做。
让安连奚都以为自己刚才感觉到的危险其实是错觉。
可也真的起了作用。
双脚正在慢慢变暖,安连奚看着认真给他暖着手脚的人,觉得自己好像错怪了对方一样。
及至他听见薛时野喊了他一声。
“小乖。”
安连奚看他。
薛时野问“能亲吗。”
安连奚像是回想起什么,脸上骤然一热。
薛时野
在说什么啊。
安连奚完全忘了反应。
这模样跟昨天也没差了。
他从未谈过恋爱,更是从未接触过这些。以至于安连奚对这方面毫无经验。
遑论他们两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和普通情侣不太一样。
无意间穿书,安连奚当时只顾着摆脱困境,却不慎掉落山崖,遇上了薛时野。
两人稀里糊涂地有了更深一层的关系,再之后他被安府的人送上花桥,一路抬进了岐王府。
安连奚没想到那个人和崖下救了他一命的人是薛时野,那个书中暴戾恣睢的岐王。
又在之后的相处中对薛时野改观,安连奚只想着他们两清了,如此离开也是没什么的。
但后面是他自己先放弃了,再遇上追来的薛时野。
安连奚一直以来都没有认真地去思考这其中的问题,然后就被薛时野的亲吻给弄得愈发迷糊。
他能感觉到薛时野隐隐传递给他的情感。
是带着极强的侵略性与掌控欲的,可安连奚对此却是安心的。好像具有极端缺陷的像个不规则的物体悄然碰撞到了一起,最后发现他们竟完美嵌合了起来。
安连奚许久没有回答。
薛时野也便静静等待着。
直到车厢里缓慢响起一声低低的,带着羞赧的回答。
“嗯。”
安连奚低下眼。
他的手此刻已经收了回来,在衣服上绞着,还是没有弄明白两人的关系,但他的内心早就把薛时野
看做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从当初想要离开到中途又改了注意开始,一切都是预兆。
薛时野眼底暗光流动,顷刻间,心下的躁动平复。
他垂下头。
在安连奚错愕的目光中。
那一吻落在了他的足尖上。
轻,缓。
却又十分郑重。
同样虔诚。
这比昨晚还让安连奚呆滞,完全忘了应该怎么反应,脑中完全空白。
马车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安连奚都不知道。
直到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从外面飘进来,他才回过神,不去看身边的人,径直往窗外探出头去。
“小表哥”沈玦策马而来,“老远看到这马车,我一下就过来了。”
这辆马车上虽无岐王府的标志,但沈玦还是一眼看了出来。
安连奚感激地看着沈玦。
沈玦被他莹润的眸子一看,有点不好意思,接着就看到他脸红红的,猛然意识到什么,别过脸,“表、表哥也在啊。”
安连奚听到他提起薛时野,心跳似乎又变得不规律起来,脑海中回想的是薛时野亲他的那一幕。
那双漆黑如墨的凤眸中全是深深的谷欠色,像是要把他点燃。
直烫入他心口。
“在吧。”安连奚缓慢回了一句。
沈玦听懵了,这是在还是不在。
安连奚倒希望他不在。
沈玦也不好多问,“前方就是玉霖亭了。”
今日这里举办诗会,聚集了许多举子在此,也是因为秋闱快到了。
玉霖亭乃皇家建造,每有诗会暗中是会有官员过来查看的,往年明康帝甚至也来过几回。因而有想要出头者,来此诗会,夺得头筹,没准便可凭此机会一飞冲天。
故此,今天来这里的人不少,有参加诗会自信想要博个机会的,有凑个热闹碰运气的。
看热闹的更是不胜枚举。
玉霖亭地处开阔,亭外相隔不远还建立着几间茶楼书肆供人欣赏远处诗会,以供人观赏。
看热闹的自是往另一边去。
而大承民风开放,这等盛事,少不得会有些高门小姐,侯门贵女前来观赏。更是让某些人心中升起无限豪情,想着如何表现自己,每年诗会下来,也成就不少佳话。
岐王府的马车停得远,也有不少车驾停靠过来。
沈玦又往车内撇了两眼,“那个,小表哥你要过去看看吗我陪你”
这种情况,应该是过去凑热闹才好玩。
但薛时野是不方便露面了。
安连奚也想过去凑个热闹,诗会聚集的应当都些文人雅士,可以熏陶熏陶文艺细胞,没准就长出来了。
但他想的却是正好跟可以薛时野分开,不用那么尴尬了。
想罢,他转过头,薛时野正在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见后
者看来,抬了抬眼。
安连奚低头,他的脚上,鞋袜都已经穿好。
思及自己还想丢下对方独自去玩,不由愧疚,一时都不好开口了。
可薛时野又怎么会想不到他的心思,沈玦说的话他亦听见了,原本只想带着人来往对面的茶楼待着,但看安连奚这般期待,他便道“去吧。”
安连奚小声问“那你呢”
薛时野见他还知道想着自己,容色稍霁,“我在对面的茶楼等你。”
安连奚想了想,“好。”
他从榻上起来,站定后对薛时野道“那我走了啊”
薛时野“嗯。”
安连奚仔细分辨他神色,不知想要找寻些什么,看了半晌,他才略显低落地转身,明明是要去玩,偏偏兴致又好似提不起来了。
正当他转身之际,腕间蓦然一紧。
安连奚忽地落进矮榻之人的怀里,颈侧被轻轻捻过,“记得快些来寻我,莫要贪玩。”
语调轻柔,带着诱哄。
安连奚下意识点头,刚才的那点低落尽散,“知道了知道了。”
声音轻快,竟还有些高兴。
接着安连奚就被戴上幂篱,心情雀跃地下车了。
薛时野看着他的背影,眸色变换。
明明是自己要走,还露出那样的表情,要哄着才肯走。
就那么不想离开他。
天天就知道惹他心疼。
安连奚哪里知道薛时野看出来他的情绪变化才说的最后一句,想着既然薛时野都那么说了,他就快去快回。
安连奚出了车厢,那边沈玦把马丢给侍卫去牵,已经等在旁边扶他了。
“李宏前日被革职了,小表哥你知道吗”刚走出一段,沈玦就迫不及待和他分享这几日发生的事。
安连奚最近都忙着趁薛时野不在,然后偷偷雕他的q版小人,根本没时间去听八卦。闻言他只觉有些耳熟,但脸上依旧茫然,“谁是李宏”
沈玦险些打跌,站稳后提醒道“李明他父亲啊。”
安连奚这才恍然,之前他确实好像听薛时野问李明时提到过这个名字,“被革职了”
沈玦露出个阴险的笑,在安连奚侧首看来是忙又收起,正色道“对,说不得还要抄家。”
安连奚听得一愣一愣,就听沈玦继续“搞不好还要流放”
“这么严重。”安连奚惊叹一声。
沈玦扯了扯唇,从路边草地上掐了株草衔在嘴里,表情不以为意,“哪里严重,贪污受贿,只是流放没有砍头便宜他了。”
说罢,沈玦嘴巴蓦地一闭,担忧自己吓到他这个水晶心肝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的表嫂。
赵知府那一回他可没忘。
但安连奚并未在意流不流放的事,现下听沈玦说起这个,他隐约回忆起书中的一段贪污受贿的案子。
好像就某年开春,按照时
间线推测应该就是明年,科举有官员偷卖考题,引得明康帝发怒,下令严查。
结果是一大批官员被罢黜,因为这事是薛云钦一手查办,安连华在旁帮手,也算是主角的一个高光时刻,写得还算详细。
安连奚也起来,那些被罢黜的官员中,有一大批都是薛时野手下的,但只有上帝视角的他知道。
那些官员其实是薛云钦的智囊提议,有意安插到薛时野身边的这也是文中体现薛云钦城府之深的一点。但安连奚只觉对方卑鄙,难怪最后结尾也没提到他有没有抱得美人归,既然想起来了,那他到时候应该可以适当提醒一下薛时野。
安连奚正琢磨着,而沈玦以为他介意自己刚才他话,正想找话题想要找补一二,注意力也分散了不少。
“公子小心。”
温木的声音把安连奚的思绪拉回来。
沈玦缓过神时,就见前方一人撞了上来,他当即呵斥道什么人”
安连奚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往后倒退了几步,还好有温木扶住他。
前面那人表情也是一脸的紧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公子,实在抱歉。”
安连奚看见那人正捧着一本书,书页在他低头垂首间还在翻动。对方抬起头,眼下是一片青黑,看起来有些蓬头垢面的,脸颊好似都微微凹陷了进去。
沈玦一看就觉得这人肯定是来这里碰运气的,以为这样就有机会直上青云。
殊不知,从他进去玉霖亭后,一切行为都会被暗中的龙禁卫记录下来,之后再报与明康帝其实就算帝王不亲至现场,消息也都会被帝王熟知。毕竟这里多的是日后将要入朝为官的,帝王自然要考察一番。
这也是沈玦少时跟在薛时野身边,从他那里知道的。
“没事”安连奚只是被撞了一下,对方似乎也不是故意的,好像是看书看入迷了,没有注意到他,而他刚才也在走神。
沈玦皱着眉,很不高兴,“什么没事,有事”
事情可大了要知道他一个没把人看好,倒霉的可是他。
不说表哥会拿他如何,老祖宗肯定第一个不放过他。
自那日老太君见过安连奚之后便时时在沈玦耳旁念叨着对方,就盼着他什么再去国公府,沈玦哪里敢让人在他这里受什么伤害,给他八个胆子都不敢。
那男子脸上苦笑,“真是抱歉,在下身无分文,也无可以用来补偿这位公子的,不如、”
他还要说,沈玦便一脸不悦地打断,“补偿什么补偿要补偿你补偿得起吗。”不长眼睛就算了,把他们看成什么了这是。
男子看他,这位小公子衣着华贵,衣摆袖口间隐隐勾勒其中的丝线材质细腻光滑,行走间更显飘逸,看起来非富即贵,确实看不上什么补偿。
再看另一位他方才所撞之人,幂篱掩面,只隐约窥见一个身形,却也只觉气质清雅,出尘绝世。
“在下几日未曾进食,实在是饿晕了眼,所
以没看清这位公子,实在抱歉。在下可任这位公子打罚,绝无怨言。”
男子实话实说,听起来像是在卖惨,可那双眼睛神色清明,只有愧疚,没有其他别的心思。
他虽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蓬头垢面,但其实发丝都打理得十分齐整,抛开布衣上的凌乱脏污和眼下青黑不提,模样也算清正。
沈玦仔细打量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不是什么得理不饶人之辈。
说到底他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应该在对方撞上小表哥的第一时间就把人挡下来的。
“真的没事,”安连奚拉下沈玦的袖子,接着对那男子道,“不用在意,你要是没吃饭,我这有几块糕点,你拿去吧。”
他想说给点银钱的,但读书人都有自己的文人风骨。大部分清高者,若是给钱了,怕是会以为自己被当成了乞丐。
男子一听,眼中闪过一丝渴望,却仍是摆手,“不必,在下、”
沈玦还想此事就这么揭过,算放这个人一马,换作冲撞了别的贵人,这人少说也要脱层皮。听到安连奚的话还有点犹豫,再闻见男子拒绝,品行好似尚可。
于是打断他,“让你拿你就拿。”
温木适时上前递出了原本给安连奚准备的,用绢布包裹得整整齐齐的点心。
在男子推拒时强塞进他怀里,继而快步去追已经往前走去的两人。
男子本就饿得狠了,回首看去,只见那道白色身远去,一瞬间好似隔着群山。
这世间还是好人多。
男子苦笑,一边拿起糕点,送进嘴里,糕点入口即化,吃完一块依旧齿颊留香。他勉强恢复了些精神,盯着糕点上的岐字出神。
“见过岐王妃。”
安连奚被沈玦带着继续朝前走,刚行出几步,又一人径直走向他们,对着他就是一礼。
沈玦看清来人,“怎么是你”
谢景瞥他,对他点了下头以示招呼。两人身份相等,甚至他还隐隐高过沈玦,毕竟后者还未承袭国公之位,所以点头即可。
沈玦撇嘴,当没看到。
安连奚也点点头“谢将军。”
谢景动了动唇,“王妃唤臣谢景便好。”
沈玦啧了声。
安连奚从善如流,“谢景将军。”
谢景不说话了,沈玦忽然捧腹大笑。
安连奚侧目,谢景沉默也看他。
沈玦收了笑,接着问“谢五,你怎么会在这”按理说这种诗会,谢景一个武人来这里做什么听得懂吗。
谢景不想回答他。
安连奚也好奇,于是跟着去看谢景,他和沈玦想的一样。
谢景方才答了一句“日前陛下任命我为龙禁卫指挥同知。”
龙禁卫是天子近臣,一般人入不了龙禁卫。
而谢景能任命指挥同知更加不得了。
在指挥同知之前,上级就只有一个龙禁卫指挥使了
,某些时候可直接越过指挥使将消息传达给帝王。
某种程度上,谢景能进龙禁卫,也从侧面说明了明康帝对谢家的信任。
刚才还在想龙禁卫会把今日之日记录上报,沈玦转眼就看到了被任命龙禁卫的谢景,一时嘴角抽搐,暗道倒霉。
安连奚赞了一句,“谢景将军年少有为。”
谢景转眸。
隔着纱幔,那人的面貌看不清晰,可仍能想象对方眉眼弯弯,眸光闪亮的样子,看着人时仿佛自己就是全世界。
专注又认真。
谢景敛下眼,“王妃谬赞。”
沈玦就看不得谢景这一副少男怀春的样子,差点都要吐了,“行了行了,我们走了,你也忙你的去。”
谢景撇他,正欲目送两人离开。
沈玦刚走几步,想起来似的问了一句,“刚刚那人你知道是谁吗”
既然是龙禁卫,那知道的东西肯定多。
谢景一时没说话。
安连奚也跟着问一句,语气比沈玦的质问听起来温和多了,“谢景将军知道吗”
谢景点点头“知道。”
安连奚不是想故意探听别人隐私的,只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帮对人。
谢景道“那男子乃蜀州人,汪氏旁系,早年丧母,父亲续弦再娶。如今秋闱在即,继母却将他的浮票藏了起来”
如此,对方来京的目的也便了然,只不过进京途中遭遇劫匪,钱财包袱被抢劫一空。
谢景也是因他近来游走京中官衙试图补票而了解。
浮票,准考证一样的存在。
“这么惨。”沈玦当即皱眉,对那个继母十分不满,还有些同情了。
安连奚也觉得太惨了,那个继母恶毒,想来男子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事情对方不可能不知道,“温木,你再去给他点碎银吧。”
刚才他想给,一是担心对方会觉得自己的做法太像施舍。二是不怎么清楚对方的人品。
如今想来,对方若是有意卖惨,便将遭遇劫匪一事说来应该更能博取同情。
谢景多看了安连奚几眼。
沈玦也不多阻拦,“马上就是秋闱了,我倒希望这人能一举夺魁。”回去再好好整治他那继母。
此事告一段落,沈玦和安连奚再次与谢景告别,往前方走过去。
诗会举办的规模不小,上方有一高台,坐着的皆是京中有名的名士大儒。
而在这高台下方人头攒动,皆是来此参加诗会的人,在这两旁围了一圈石栏,围观者皆立于其后。
“好挤”
安连奚轻声说。
沈玦摸了摸鼻子,他也是第一次来这边,一般都是在茶肆中点上数道小菜坐在二楼轩榥上远眺,更有时都顾不得这边的诗会,都去看另一边盘踞一方的贵女们嬉戏去看。
“要不回去”
安连奚摇了摇头,轻叹“来都来
了。”
希望这近距离感受诗会的热闹能够熏陶他体内的细胞,沾染些文学气息。
然而,文学的气息没沾上,安连奚险些被身边靠过来的那些人身上的气息熏到。
“小表弟。”
他忽地喊了声。
沈玦回视,“小表哥。”
安连奚痛苦地捂住了口鼻,“我们、还是回去吧。”
沈玦反射性接了一句“来都来了”
安连奚“已经来过了。”所以可以走了。
可能是他对气息实在太过敏感,安连奚都能感觉到头脑都开始阵阵眩晕了。
“我扶你。”
沈玦听出他语气里的虚弱,不敢再迟疑,深觉自己又好心办坏事的同时还不忘又给温木使了个眼色。两人各搀扶着一边,把快要窒息的安连奚带出了人潮。
安连奚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呼吸不能了,“我想去找王爷。”
太臭了,他好像身上都快要被熏入味儿了,不禁开始怀疑那些人是不是刚在臭水沟里淌过,怎么会那么臭。
沈玦连声说“这就去,我们这就去,小表哥你坚持住”
安连奚默然,“我没事。”
沈玦附和“对对,你没事我们去找表哥。”希望稍后表哥会看在小表哥虚弱的份上顾不上他。
安连奚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于是也不说话了,被沈玦拖着就往茶楼那边走去。
走太久,他也累了,不太想说话。
快要行至茶楼时,安连奚就听到有人喊他。
“哥哥。”
安连奚转头,是安连华在叫他,今日对方穿着一袭黄衫,鲜亮的颜色衬得他高眉琼鼻,双目有神,原本精致秀气的五官愈显姝丽。
在他之后,还跟着几人。
那些人皆手拿折扇,一脸风流倜傥,看起来以安连华马首是瞻的样子。
自南境回来,安连华憋了满腹委屈与愤懑,一腔妒意无处发泄,满脑子都是安连奚为什么会得岐王喜欢,六皇子为何也对其另眼相看。
就算是与虎谋皮,他也想那虎只看着他啊。
可六皇子的可怕又让安连华却步,他不甘心。
满心的怨毒在安守义告诉他,他那些相交的好友找来时忽然压了下来。
是了。
六皇子瞧不上他,还有其他人。
那些人虽家世不如何显赫,却也是京中世家子弟,且都对他有意。
安连华又被捧了几日,内心的憋屈慢慢散了些,如今看到安连奚也不至于直接就露出了扭曲的表情,甚至还能温和细语地同他打招呼。
没有关系,六皇子还会出手,他只需要等,等到最后,一定会是他笑到最后。
安连奚对他点点头。
其余人纷纷看过来,“连华这位是你哥哥”
安连华的哥哥,那岂不就是
岐王妃。
几人对安连奚没什么印象,但受安连华的影响,对他的感官皆不是很好。
“原来是岐王妃,”其中一人当先便道,语气略显轻佻,“天气如此炎热,王妃何不将幂篱取下”
这些人常年游走于声色场所,根本不关心外界的消息,何况他们俱是不受家中重视的,所以消息滞塞了些。
再者,岐王疼宠岐王妃一事在宫中流传甚广,还有各大门阀之间。前日东街上的事虽也有流传出来,众人心说岐王那暴戾的脾性,只当笑话听听便罢。
压根没当回事。
安连华也不拦着,有人愿意为他出头,他的心里好受许多。
安连奚蹙眉。
沈玦更是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赶快滚”
那人看向他,起初还不当回事,还是后面有人认出,“这位就是沈世子吧”
打头那人脸色变了变,但被沈玦这么骂也被激起了血性,“不过是个丧家犬,你又算什么东西”
定国公府是惹不起,但那也是从前了,还真当他们怕了
沈玦神色一黑,他最听不得这些,当即便抽出腰间软剑,直指那人脖颈。
那人被吓得脸一白,叫骂道“沈玦我可是工部侍郎之子,你敢对我动手”
沈玦不听,挥剑直上,对着那人便挽起了剑花,却是未伤人分毫,将对方衣物尽皆划破。
光溜溜,满不可言说的青紫痕迹暴露人前,特别是那人后方,痕迹更多。
安连奚还想让沈玦不要冲动,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旋即哗然声四起,而他的眼前倏地一黑。
冷冽的声线钻入耳畔。
“不要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