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行宫长街上,众人三三两两往云华行宫临时安排的住所走去,走在前面不远处的是君王,所以朝臣们放缓了脚步,慢慢地在后面走着,没人敢加快脚步超过帝王銮驾。
明日便是秋猎队伍回盛阳的日子,这是在今年秋猎在云华行宫住的最后一晚,朝臣和女眷们都边走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色,将云华行宫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收入眼底。
突然,帝王銮驾哪里有碎玉落地的清脆声音传来,众人纷纷抬眼望去,迟疑又探究的瞧着。
原本走在一起的帝王和少师停在了长街中间,两人相对而立,君王脚边摔了一块质地绝好的翠色玉佩,冰冷威严的气势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周围的宫人被两人突然的而来的冷凝氛围惊诧住,刷的一下跪了下去,都将脑袋埋得低低的,生怕连累到自己头上。
后面的朝臣们听不见谢韵和陛下都说了什么,但只要不是傻子就都能看出来是起了龉龌。
当街怼君王,这事说起来惊世骇俗,但要是放在屡屡犯上不敬的谢韵身上,听起来就没有那么惊讶了,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朝臣们都要看习惯了。
众人后面徘徊不敢上前,见两方那两位似是吵完了,两人当街背道而驰,徒留一地清净,他们这才敢继续往前走。
不干他们的事,谢韵这个逆贼经常和陛下对着干,但没几天就好了,这次应该也差不多,就算是从前与谢韵有仇的政敌,也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在陛下面前说谢韵坏话,趁机落井下石的,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和好。
翌日启程,众人跟随队伍回了盛阳城,回来的路似乎走得很快,不过半天多就到了城中。
进了盛阳城,天子开恩令,今日算作沐休,允诸位朝臣各回各家,不用去六部上职。
但这条命令只是针对大多朝臣而言的,有些差事要紧急需处理的臣子还是当即回了差事上忙碌,谢韵也是其中之一。
陆铭身为大理寺少卿,他公事积压得很多,匆匆去了大理寺整理卷宗,没有跟着镇远侯府的家眷们回府,同行的还有谢韵。
虽然陆家因为陆展的事情对谢韵的态度很是冷淡,但陆铭与谢韵因谢家谢昌一案共事,看在共事的份上,两人暂且放下前嫌,还算融洽的合作了近两月的时间。
按理说,谢韵身为谢家庶长子,是不能主审谢氏贪污一案的,但有天子的准许在里面,而且谢韵确实大义灭亲,做事办案不留情面,所以朝中也只是有几个反对的声音而已,无伤大雅。
半个月的时间,谢韵与陆铭一同呈上了谢昌的诸多罪状,贪污救灾银、抢占百姓土地、联合官员侵占商户产业,强抢民女
朝中哗然,没想到谢昌居然在为官的二十年间如此大胆,犯了诸多律法,其中以贪污救灾银子最为严重,要知道这可是能抄家灭族的罪状,更让朝臣们惊讶是谢韵真的将自家亲爹的老底给揭个底掉,真是一丝情面都没留。
但由于谢昌犯下
的罪状已经过去二十年,且大多数救灾银子被他悄悄补了回来,所以天子开恩,放过了谢家族人,只杀谢昌以及同流合污的官员作为惩戒。
同时应允了谢韵请求脱离谢氏自立门户的请求,从今以后,谢韵的“谢”再也不是谢昌的谢了。
赐死的圣旨颁下来,是陆铭带着人去天牢里宣旨,谢韵跟在后面,没有露面,在远处听着谢昌喊冤,听他无能为力愤怒至极的哭喊,最后疯癫大骂,将她这个不肖子孙从头骂到脚,歇斯底里地捶打牢门。
她开在阴冷潮湿的拐角处听着,面无表情地站了会,等到陆铭拿着圣旨出来,神色难辨地看了她一眼,说“谢少师,牢中阴冷,该出去了。”
谢韵点点头,随他出了大理寺天牢,缓步坐在青石台阶上,一步步往下大理寺门外走去。
天边下了起了毛毛细雨,空气中泛着丝丝缕缕的凉风,现下已经是十月,这应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了,过了这场大雨,盛阳城就又到寒冬之际了。
“谢韵。”陆铭面目清冷刚正,在后面叫了谢韵一声,走过来与她平齐,“我来时,见南嘉王世子在外面等待,想必是在等谢大人吧。”
“不清楚。”
林储洌这些日子确实找过她喝酒,但她都拒绝了,没有一起出去过。
陆铭静了会,眼中带有警示意味地看着谢韵,“谢大人是何等的聪明的人,现下朝中正值多事之秋,该明哲保身闭门谢客才是。”
他与谢韵共事几月,逐渐改变了对谢韵的看法,从谢韵的行事作风来看,她并不是那等奸佞之臣,或许在私事上和帝王牵牵扯扯,但在公事上,陆铭认可谢韵的才能。
看在这几个月的浅薄交情上,他想略微提醒一下谢韵,不要与林储洌走得太近。帝王削藩之意明显,现在谁和林储洌走得近,谁就是反贼,谢韵纵有君王偏宠,但谁知道这点情谊能持续多久,听说谢韵和陛下自上次闹翻之后,到现在都没有和好的意思。
朝中已经有许多看笑话的人了,都等着谢韵从少师的位置上落下来,失了圣心,丢了性命。
“多谢。”谢韵深深看了陆铭一眼,此时的她除了道谢,也说不出来别的话,毕竟她现在的所作所为也是顺势而为,就等着林储洌上勾呢。
两人没有别的话可说,谢韵出了大理寺,果然在门外看见了林储洌的马车,马车前的小厮见到她出来,林储洌立马从马车上走下来,笑着请她一起去云间河沿岸喝酒。
“同行的还有许多人,不止我一个。”林储洌长着一双桃花眼,认真说话的时候显得尤为真诚。
他这些日子来找了许多次谢韵,但谢韵态度疏离,她疏远南嘉王府,明哲保身的意思很明确,看上去已经完全站在了新帝阵营里。
也对,听说谢韵和新帝关系匪浅,有蓝颜惑君之实,新帝给的权力很是勾人,只要谢韵不是傻子就不会放弃眼前的权势和荣华。
谢韵摇头,即使林储洌亲自到大理寺门前来示好,也没有任何松动的意思
。
看着谢韵疏离客气道别离开的背影,林储洌笑着点头道别,眼中闪着晦暗的神色,“那就改日再约,谢大人慢走。”
正午时分,谢韵回了府中,乐窈已经在主院里等候多时了。
“药和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大人回来了呢。”乐窈笑着将谢韵迎进屋里,边走边叨咕,“大人身上都被雨水浸到了,手上冰凉,本就染了风寒,怎么出门还穿得这样少,明日再出去的时候可得多穿些,免得病症加重。”
谢韵点头附和,“知道了,不过我本来就没什么事,风寒的症状不重,身上也感觉不到冷。”
主仆俩边说边往屋里走,直到谢韵在屋里的圆桌前坐下,乐窈确认白管家走远了,听不见她们说话,她这才放下心来,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坐在谢韵旁边的圆凳上。
“可算走了,大人不知道,今日我熬药的时候,白管家在我旁边,我不敢让别人碰药罐,白管家进进出出打听了几句,我都糊弄过去了,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
乐窈将那碗保胎药端到谢韵面前,又递了一小碟蜜饯过去。
谢韵笑笑,干脆利落地将这碗冒着浓重苦味的褐色汤药喝了进去,她最是不爱喝药,尤其是这种喝了之后许久都缓不过来的苦药,现在,为了肚子里的这个球,也只能面不改色的喝下去。
“白管家心思缜密,是魏湛身边的老人,这药我喝几次,他定然有所察觉,会刨根问底地将查出来。”谢韵盯着空空如也的药碗,思量了会,继续说道“这几日的药,先停一停,待我想办法将白管家请出去”
虽然魏湛不同意她以身犯险,但拗不过她坚持,只能在暂时妥协,应允了她的计策。
不过林储洌不是傻子,他现在虽然有拉拢的心,但也清楚她不会轻易倒戈,而且他拉拢接近的动作这么明显,不就是想让魏湛怀疑她和南嘉王府还有勾结,从而疏远她。
既然林储洌算盘打的这么好,那她就陪他顺着他演下去,只有等魏湛和她因为何种事情加在一起彻底离心,林储洌才能真的相信她。
皇嗣难活,若不是为了肚子这个小生命,谢韵也不想这么争,既然决定要生下来,那她就必须保证她和孩子立于不败之地。
她在朝堂之上除了魏湛,没有别的家族作为靠山了,依靠圣恩不能长久,她必须要有自己的势力,才有底气将这个孩子带到世上,展露在世人面前,不因生母罪责而被连累。
谢韵从不做无利于自身的事情,让魏湛帮她建立女官制度也是如此,女子若能为官,必然要依赖于她的扶持,相辅相成站稳脚跟,她皆时便能恢复女子身份继续在朝堂为官,无论孩子是男是女,都能名正言顺地作为皇储,有依靠有支持。
谢昌问斩的日子就在下月,日子过的平缓,谢韵在这期间进宫了一次,魏湛将那宫女封了御前女官的职位,放在紫宸殿内当差。
谢韵在紫宸殿待了一个时辰,她先是与魏湛就林储洌的事情在殿里争论了半个时辰,她气的头疼,后来魏湛见她身体不适,只好暂时妥协。
抱着她温存了一会,最后在出去之前,谢韵主动摔了杯盏,弄出争吵的动静,魏湛顺着她,做出了不欢而散的样子,她摔门而出,魏湛则是吩咐临寿,下次无事不允谢韵随意进出紫宸殿。
君王和少师在紫宸殿内争吵,最后不欢而散的流言很快传了出去,朝臣世家们没有几日就都听说了,意图与谢韵交好的世家收回了拜帖,准备再观望一段时间再说。
没多久,到了谢昌问斩这天
谢韵夜里睡了个好觉,清早醒来没有一丝困意,顶着清晨的第一缕温暖日光,推开了谢府的大门,坐着马车缓缓往刑场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