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韵和元霜枝说起往事,两人不约而同地感慨世事无常,曾经的死敌变成了夫妻,当年逼到绝路的困境早已迎刃而解,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年多了。
“何止是两年,年底翻了年,就是三年了,归云都满周岁了。”谢韵说完,和元霜枝相知而笑,不久到了出门的时辰,喜娘和下人们进来收拾随行嫁妆,满屋的喜庆氛围,众人脸上都挂着笑意。
谢韵目送元娘出门,她坐在正堂的主位上,看着元娘在喜娘的搀扶下拜别,一时间竟有些不舍。
不知道是不是元娘在她府上出阁的缘故,谢韵竟有些嫁女儿的感慨,时间过得很快,从元娘进府到现在,都快要五年之久了,现在她亲手送元娘出阁,欣慰有,不舍也有。
一想到到归云以后长大成年,也会谈婚论嫁,她现在就提前舍不得起来了。
她的小公主以后还是不要嫁人,直接娶个夫君回皇宫里来吧。
出了谢府大门,元霜枝被喜娘盖上红盖头,她看不清前面的路,但能感受到面前人就是霍修竹,他脚步有些匆忙地走上前,牵住她的手,扶着她上了花轿,身边的喜娘和女官在不停地说吉祥话,烘托热闹喜庆的场面。
“元娘,原以为我入赘你郡主府,是我坐花轿进去呢,没想到今日依旧是我来娶你。”
元霜枝听见霍修竹压低声音的话语,她上花轿的脚步顿了一下,眼眶竟突然湿润了。
他们年少相识,那时候她双亲尚在,元家坐落在霍家旁边,两家说不上来门当户对,但她也是有底气嫁进霍家做世子妃的。
大周国风开明,男女大防不重,她幼时出于家里撮合,经常在霍修竹身后跑,霍修竹小时候性子有些恶劣,总是爱捉弄人,但也出奇的心细,会在书院里保护她,带她去放天灯,将糕点分给她。
她性格安静乖顺,有时被霍修竹被气到了也是忍气吞声的,不会告诉双亲,后来她年纪渐长,开始对书院里性格孤僻的谢韵感兴趣,霍修竹终于感受到了青梅被抢走的危机感,经常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搞得盛阳城里的世家公子小姐都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将来要成婚的那种。
彼时,东宫太子是魏泽殿下,佳贵妃林氏当道,将霍家和三皇子魏湛的风头都打压下去,霍修竹只是一个普通皇子的伴读罢了。
那时霍家没有男儿在朝为官,百年氏族有了式微的意思,所以有意与隔壁的元家联姻,让霍修竹成日带着她一起去书院,他们一起长大,是真真正正的青梅竹马,谁知天意弄人
好在结果是圆满的,从今天起,荣辱与共,生死相依。
忙里忙外一整天,谢韵知道入夜时分才回紫宸殿,但宫人们说把陛下带着小公主出去了,大约走了有半个时辰。
谢韵招来临寿手下的小太监问话,才知道魏潋和魏泽入宫,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几位大长公主和先帝太妃。
魏泽年过弱冠,魏潋已经十八,兄弟俩都
没有成婚,本是魏潋的生母淑太妃着急了,就和几位大长公主张罗着为魏潋挑选宁王妃,但年纪比魏潋还大几岁的魏泽也没有成婚,就将魏泽也带上了,此时正在云芳殿那边开家宴。
谢韵不解,问小太监,“今日是贤安郡主婚礼,盛阳城中有大半世家贵女都去了婚礼宴席上,太妃们挑这个时候办宫宴怎么会有众多世家女来参宴”
而且谢韵并没有得到宫里要办选妃宴的消息,后宫内务由她手下的女官管理,办选妃宴这么大的事情不会不经过她的允准。
小太监不清楚原委,谢韵只要叫来尚宫局的尚宫过来问清楚,一番询问之后才知道这次宫宴是几位太妃和大长公主临时办起来的,只叫了天子和几位皇室亲王郡王过去,宴上并没有世家贵女,全是太妃们找来的乐姬舞女和年轻宫女,都是家世清白却地位低微的女子,大概是想借着天子坐镇让亲王们收下侍寝宫女,并不是再选正妻。
谢韵本没有凑热闹的意思,结果这么一听立马来了兴致,迅速换了正经衣裳往宴席上去,她最喜欢看这种热闹了。
魏泽表面看起来是洁身自好,不愿纳妾,但实际上就是清高性子,他矜贵的很,觉得自己第一次与女子清白同样重要,这样的人,能同意收用侍妾就怪了,她倒要看看魏泽是怎么被太妃们为难的。
佳贵妃虽然殁了,但先帝好几位高位太妃在宫中颐养天年,这些太妃们出身世家大族,各个都不是好惹的,成日里闲的发慌,肯定要找找事情做的。争抢的男人没了,只剩下几位亲王和公主,自然都能和睦相处了。
“昭意,要不要一起云芳殿逛逛。”谢韵叫住昭意。
昭意到了下职的时辰,正要回去交班,闻言摇摇头,对云芳宴上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她只关心什么时候下职,什么时候上职,什么时候吃饭。
“听说魏泽也在,定被几位太妃们为难着呢,你不是看他不顺眼吗,不如一起去看戏。”
昭意之前被魏湛调到魏泽身边一段时间,但听说这俩人行事不大对付,加上魏泽这人有些针对昭意,所以昭意极力请求魏湛将她调回来谢韵身边。
昭意停住步子,有些被谢韵的话吸引,“那就去看看。”
云芳殿内灯火通明,台上有几名舞姬翩翩起舞,放眼望去一片莺歌燕语。
谢韵直接带着几位女官进去,没让外面的小太监通报,她一进去,左右席上的众人纷纷站起身来行礼。
她径直走上高台,见归云坐在魏湛怀里,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舞姬们,经常被魏湛抱着参加何种宴席的归云现在一点不认生,能安然淡定地坐在众人面前,乖乖地看歌舞节目。
只是今日是给魏泽和魏潋安排侍妾的宴席,魏湛怎么连这种宴席也带着归云过来看热闹了。
谢韵走近了,归云终于发现亲娘到来,欢欣鼓舞地张开小手,要谢韵抱着她。
“天色不早,陛下怎么将归云也抱出来了,她该到入寝的时候了。”谢韵接过归云
,坐在魏湛身边,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台下一众人,笑着问。
魏湛伸展一下有些酸的胳膊,温和回她,“时候还早,带归云出来看看歌舞,免得归云在殿里闷久了怕生。”
其实是怕谢韵误会什么,这宴席上都是太妃们安排的各色美人,他要是独自过来,难免让几位太妃们生出别样的心思,想着往他身边塞人,虽然没有人能左右他的决定,但唯恐谢韵知道后会误会什么,所以就带着女儿一起过来了。
归云往他膝上一坐,下面众人一看见归云就想能想起谢韵来,谁也不敢当着小殿下的面说什么送美人的话。
于是这宴上的火力就集中到魏泽和魏潋身上了,魏泽和魏潋就算爵位比她们高,但按礼数来说太妃和大长公主们都是长辈,给他们安排侍寝宫女他们不好直接拒绝。
魏潋和魏泽今天真是没闲下,白日里去参加霍修竹的婚礼,一起喝了不少的酒,好不容易婚礼宴席散了,结果又被拉到宫里来听长辈们的教导,说他们这个年纪不成亲,也不纳妾为皇室开枝散叶云云
高台上的魏湛和谢韵倒是落得清净,只需偶尔附和几句,然后安心看戏就好。
“我看魏潋成日与你去那云间河岸玩乐,那地方去久了,什么场面没见过,万花从中,岂能不沾身可他怎么也不肯成婚,连侍妾都不肯要。”魏湛用还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和谢韵说话。
谢韵瞥他一眼,解释道“谁说去云间河岸就一定是去干那种事的,魏潋和魏呈要是每日花天酒地和舞姬们胡闹,我岂会与他们在一处喝酒,他们胡闹找舞姬只有我守身如玉的话,长久以来肯定是捂不住身份的。
而且谁说去云间河岸就一定是那码子事,风月之地有很多趣事可做,陛下一听云间河岸就将他们想象成浪荡模样,不也是管中窥豹,短见薄识了。”
虽然被谢韵说短见薄识,但魏湛并不生气,谢韵说得没错,他从前确实有些低看魏潋他们了。
或许他该试一试魏潋和魏呈的能力,给他们一些政事来看看他们的能力如何,是否能在朝堂上帮忙。
魏潋和魏呈都与谢韵交好,若是他要拥立归云为太女,那么他们必定不会有反对的意思,他也该挑一些能站在归云身后的人入朝为官了,早些为女儿铺路,也让归云以后能轻松一些。
他转头想要与谢韵说话,便看谢韵与桌案边上站着的昭意窃窃私语,两人边说边笑,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谢韵从桌子上拿了一壶酒叫到昭意手里,清清嗓子对下面的魏泽说“恒王身边怎么连个斟酒的人都没有,这样喝酒岂能尽兴,昭意,我身边不用你,你去恒王身边伺候吧,有眼力见些,别让恒王的酒盏空着。”
“是。”昭意端着酒壶往魏泽那边走,当即给魏泽倒了满满一大杯酒。
魏泽抬眼扫过昭意眼里明晃晃地报复意味,端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对谢韵致谢。
风水轮流转,曾经的谋臣翻身做了一国之母,连带着身边的侍卫也成了
惹不起的人魏泽暗暗给谢韵一记眼风,对她这种看笑话的行为表示唾弃。
昭意倒酒的动作不停,见魏泽酒杯空了她就倒,不喝她就微笑着劝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魏泽不能不喝,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就将魏泽喝的脑袋晕晕,脸色微红。
宫宴进行到尾声,太妃里位分最高的德贵太妃让人带上来一位一八年华的女子,说要将这个女子赐给魏泽当晓事宫女。
魏泽一大把年纪,比当爹的魏湛还要大上两岁,一十多岁的高龄还被赐晓事宫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知道这几位太妃是真想然他开枝散叶,还是拿他找乐子呢。
他是没成家,但也用不上宫女来晓事,他只是洁身自好而已,不是啥也不懂的傻子
德贵太妃这好意他受不起,还是给拒了,但拒绝理由还算得当,让殿中的人都说不出话来。
雍王带着一万人马去了西边边境自立为王,拿着手里的假皇子做筏子,想要洗脱逼宫谋反的罪名,让魏湛继续给他亲王的爵位,将那片封地赐予他。
魏泽早与魏湛商量过这件事,准备在下月底由他带兵出征平乱,将雍王捉拿,所以他就以这个为借口,理所应当地拒绝了这个宫女。
明明魏湛和谢韵都知道这回事,这两人随便一句话就能解救他,但这夫妻俩一个德行,都只顾着在上面看戏,一点也没有帮他说句话的意思。
魏泽当堂说,身为天子兄长,享亲王俸禄,理当为国效力,山河尚有忧患,他怎能安心娶妻生子,陷于儿女私情
这话说得听着是有几分道理,但魏湛和谢韵听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怎么听都觉得怪怪的,感觉魏泽在暗暗点他们。
宫宴散去,魏湛和谢韵带着归云慢慢走回了紫宸殿。
路上,谢韵说起今日看着元娘出嫁,心里感慨,联想到以后女儿长大,恐也有这一天,毕竟孩子都是与父母渐行渐远的,尤其是女儿,大多数都要出嫁,无法永久留在父母身边。
但魏湛却不甚在意这件事,因为他说,想立归云为太女。
他和谢韵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就算以后再有孩子出生,第一个孩子对魏湛来是很不一样的,归云在他心里占据了极大的位置,魏湛不想将皇位交给别人,若是女儿想要,他想要尽全力扶女儿上位。
“可若是,她不想要呢我之前,也有过这种念头,但朝堂之上诸事繁杂,面对这偌大的江山,陛下肯定也有过力不从心的时候吧,我之前想将最好的捧到归云掌心,但现在我在想,当皇帝就一定是最好日子吗陛下看魏泽魏潋和媗宜他们,他们没有皇位,但同样过得很快活。”
谢韵牵住魏湛的手,认真道“再等等吧,归云还小,她现在没有选择的权力,若是陛下将这些强加在她身上,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等她长大了,由她自己去选,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一切都随她的意愿来。”
“好。”
回了紫宸殿,谢韵拿了燕璟瑜的信件出来,在书案前准备给
燕璟瑜写回信。
她铺好纸张,用镇纸压好,然后就见魏湛走过来,站在书案边上给她研墨。
魏湛一身白色里衣,墨发轻拢,极有眼色地来给她帮忙,看上去乖顺极了,非常有了人夫的自觉,虽然用乖顺形容九五之尊不太合适,但谢韵脑中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就是这个词。
谢韵提笔开始写,魏湛在旁边看着信上的内容,问“你既然已经放了林储洌那对亡命鸳鸯一条生路,怎么又要让燕国公主帮忙去探查他们的行踪,我记得你做过的事情,从来都是不后悔的。”
后悔不至于,我欠沛欢很多,也受过佳贵妃很多恩惠,放了她和林储洌就算是两不相欠了,但是放了不代表我能允许林储洌东山再起,他现在到了燕国,我便请璟瑜公主转告燕国太子事情由来,让燕国皇室对他们多加留意,以免林储洌再滋生什么野心出来。”
魏湛走到谢韵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按压,“放便放了,就像你说的,以后两不相欠了,不必在他们身上费心。”
“难道陛下不怕林储洌东山再起,对大周不利”
“他已是落水之犬,自身难保,风餐露宿,而大周国力强盛,盛世万里,这样的江山若是能被一无所有之人轻易颠覆,那就说明大周君王德不配位,确实该让贤了,江山代代无常,千年万年不过是说笑,林储洌若是能在这种境遇下培养起出色的后世子孙颠覆大周江山,那我着实佩服他,江山易主也是应该的。”
谢韵写字的手顿住,她放下笔,抬头去看魏湛的眼睛,豁然一笑,突然问道“魏湛,你下辈子还能是谢韵一个人的吗”
“嗯”魏湛笑,弯腰抱住她,“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
她只是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她不该只拥有一生一世,她想霸占他的生生世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