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回来的时候,身上洗了个澡,已经被训导员将毛发吹干了,它在路过奇乐的犬舍前下意识微微顿住了脚步,目光隔着栏杆朝着犬舍里看去,却在奇乐抬头的瞬间又移开了眼神,面无表情地回到了自己的犬舍。
它只负责干活,不管局里对这些证物怎么处理。
“洛九,怎么样啊”昆天和奇乐絮絮叨叨了一下午,然后吃饱喝足趴在床上睡觉了,睡醒之后就瞧见洛九回来,立刻跳下了床,疼的龇牙咧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勾着哪只爪子,就姿势扭捏地走到了栏杆前面,隔着奇乐的犬舍问道“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一只手掌。”洛九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它累了一天了,浑身的毛发虽然洗了,但依旧有些黯淡的样子,闭着眼睛趴在了地上应道“不过之前发现的手掌和垃圾堆里发现的小腿,不是一个人的。”
昆天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长时间之前的了,而且垃圾场那边干扰气味太多,又下了大暴雨。”洛九罕见地有些烦恼起来“我嗅了太长时间,有些麻木了。”
工作犬也是精力有限的,洛九连续两天都在这样的地方不断搜索,本来它的优势本来就不是搜查,这一下超负荷工作,都快让它的嗅觉出问题了,闻什么都有那种挥之不去的腐臭血腥气。
“阿格它们呢,它们是史宾格和拉布拉多啊,嗅觉第一的搜查犬。”昆天舔了一下自己的獠牙。
“它们比我还惨。”大概是想到了其他几条警犬的模样,简直就是霜打的茄子,洛九抬起爪子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声线平静道“阿格的爪子踩到了钢丝,割出了一道血口。”
垃圾堆里什么东西都有,碎瓷片,玻璃渣,钢丝线,甚至还有一些药物,乱七八糟的,对于身上几乎没有什么保护措施的警犬而言,简直就是危险重重。
奇乐在安静地听着它们说话,这些说的东西它都是一知半解的,便没有插话。
第一次感觉到原来狗狗也是又工作的,工作之后是这样的,似乎是接触到了另一种狗生,很有意思,也很向往。
“我在垃圾堆那边看到了你的朋友。”洛九忽然将话题转向了奇乐,它道“那条大花狗。”
“花哥”奇乐立刻意识到洛九说的是谁,它轻轻歪了歪脑袋“它一般是在废工厂那边的,很少去垃圾堆,除非是去找别的狗打架抢地盘,或者是翻找吃的。”
“是在打架,不过看起来应该是输了。”洛九说道。
它下意识将看到了那个干瘪的流浪狗尸体的事情给忽略了过去,并不打算告诉奇乐。
“它总是想要占据垃圾场和废工厂这两个地方,但是总是失败了。”大概是提到了奇乐熟悉的狗,它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轻松,舔了舔自己的爪子道“虽然垃圾场那边的流浪狗小团体多,单看一个个都不成气候,但是一旦有谁想要占据垃圾场这边的领地,它们就会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花哥在它们的爪中当然讨不到什么好处。”
“你也跟它们打过架了”洛九仿佛是随口一问。
“啊嗯。”奇乐思考了半晌才道“经常打架,不过都没伤筋动骨的,大家都是流浪狗,不至于彼此之间拼个你死我活,毕竟谁要是拼死咬了对方一大口,谁带着伤都不好混了,也还是死路一条。”
大家之间也就是打打架,意思意思,倒也没到非得见血拼命的地步。
但前提是别动彼此的食物,护食,是流浪狗的天性。
洛九回来的早些,其它几条警犬回来的时候,这状态还不如洛九,基本都是进了犬舍趴地就睡,没一会儿就鼾声一片,犬舍里难得的十分安静。
“洛九。”奇乐趴在笼子旁边压低了声音。
洛九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耳边一声熟悉的声音,它的一边耳朵已经竖起,但整只狗还是异常疲惫的,闭着眼睛闷声应道“嗯。”
它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下一句话,便勉强睁开一点眼缝瞅着这边,声音低哑道“干嘛”
“你为什么要让昆天告诉我它小时候的事情”奇乐想了一整天都不明白这个举动的意图到底在哪。
在奇乐说这话的时候,洛九的眼睛豁然睁开,几乎是瞬间清醒过来,没有半点睡意,本来蜷曲的尾巴也抻直了,尾巴在黑夜里缓慢摇摆着。
它的眸光在黑夜里出奇的亮,明明是半趴在地上的,但是身子却微微前倾,两只耳朵都已经竖起来了,期待着奇乐的下一句话。
“所以你是想要知道什么现在昆天睡了,你想知道关于它的什么事情,就问我吧。”似乎是想到了昆天说话的样子,奇乐颇为头疼道“但我也记不住很多,它说的太多了,其实你如果真想知道关于它的什么事情,不需要拐弯抹角通过我去知晓,完全可以直接问它。”
洛九的尾巴一点一点地垂落下来,耷拉在地上,它面无表情地看着奇乐,片刻后才从牙缝里憋出了两个字“睡觉。”
奇乐敏感地竖着耳朵,扭头看向洛九,总觉得这两个字里透着不平凡的意义,听上去洛九不像是在说“睡觉”,倒更像是在骂狗。
“洛九。”奇乐刚要开口,就听到了洛九那边传来闷响,它有些好奇地凑过去,正巧瞧见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掉了出来,滚到了笼子旁边,尚未来得及仔细看,这东西就被冲过来的洛九直接叼走了,奇乐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背部和两只竖起的耳朵。
还有一根气恼地摇晃着的大尾巴。
“睡觉吧。”洛九叼着东西,含糊不清道“我脑仁疼,你别说话了。”
它这纯粹是气得,也不是的是在气恼奇乐还是气恼昆天,又或者两者皆有。
“但是我好像听到它说”奇乐的声音越来越小,洛九听了半天都没有什么响动,它忍不住起身凑近了栏杆,却正对上了奇乐的目光,奇乐忍不住笑了一声,换来的是洛九毫不犹豫叼着玩具回了窝里。
幸好犬科动物脸上都是毛茸茸的,就算脸红看不出来,不然洛九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发烧了,不然为什么耳朵这么烫,又烫又痒,它忍不住将脑袋塞进了爪子缝隙里,用前爪抱住脑袋,保持这个姿势不动了。
片刻后它将脑袋抬起,对着黑夜无奈叹气。
第二天一早,洛九就又被带走了,这个案件很紧急,上面非常重视,洛九几乎忙的脚不沾地,就连受了伤的阿凯都被一起带过去了。
整个犬舍只剩下奇乐和昆天。
“昨天咱们只聊到了我一岁多做训练得了第一名的时候,我再跟你继续说说。”昆天非常欣喜有狗能听它炫耀以往的成绩,它道“我是全队这一批警犬里,第一个能听懂指令的警犬。”
这些对它而言都是一个又一个荣耀,它要细数给奇乐听。
“昆天。”奇乐忽然叫了声昆天的名字,昆天停顿住了,歪了歪脑袋看向奇乐,问道“怎么了”
“你昨天说,洛九让你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情你小时候的事情,你都记得吗”奇乐问道。
“记得啊。”昆天歪着脑袋看奇乐“我记忆力很好,谁少了我一顿苹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小时候走丢过吗”奇乐的目光一直落在昆天的身上,它的语气很平静,思绪却有些飘了,似乎是在想着些什么其他东西,问道“有走丢过吗”
同一个问题,它问了两遍,昆天却毫不犹豫地摇头,道“没有啊,我一直都在这里从来没有走丢过的。”
奇乐仿佛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它顿在原地,片刻后才抬起爪子舔了舔,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稍稍抖动了一下,然后轻轻歪着脑袋趴在了地上。
它的目光是朝着洛九那边的犬舍看去的,盯了很长的时间。
“奇乐,你总是看着洛九的犬舍干什么,你喜欢那个犬舍吗”昆天显然会意错误,它也凑过来瞅着洛九那边,说道“那我劝你放弃吧,它会揍狗的。”
昆天虽然整天拽得要命,但是该认怂的时候也不勉强自己。
奇乐倒是没想过要洛九的犬舍,只是昨晚那个玩具滚到了它的面前的时候,它的确是愣怔了一下的,那是个像是狗骨头似的玩具,毛茸茸的,破旧的,虽然上面有不少不合时宜的破洞,但是不难看出这个玩具就是当初它从垃圾堆里翻找出来给小崽子的。
毕竟那小崽子处于磨牙期,总是到处咬东西,尤其爱咬奇乐的尾巴,它只得找个东西给对方叼着。
这个东西会再次出现在它的面前,它是完全没有想到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玩具是不是属于昆天的,然后被洛九抢去了。
但昆天没等它询问,便已经发牢骚道“它很不喜欢别的狗进入它的犬舍,别说是进入了,路过都不行,特别护食,吃东西的时候谁在它旁边走过去,指不定就是一口,你瞅瞅我这爪子,纯粹就是路过它的饭盆就被咬了。”
“还有它的那个玩具,都坏成了那个样子了,它跟个宝贝似的守着,上次阿凯就是因为咬了一口那个玩具,它扑过去就和阿凯打起来,要不是训导员把它俩拉开了,指不定要打死一个。”昆天说起这个的时候,尾巴都不摇了,勾着尾巴尖夹在了后腿,显然对于洛九发疯攻击的样子是有些心有余悸的。
至少直到现在,洛九在奇乐的眼中一直都是冷静自持,再不济也是昨晚那副恼怒的模样,很难想象真的和其他犬类撕咬起来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会像大花狗和黑狗它们那样张开獠牙,努力撕咬,凶相毕露。
奇乐想起昨晚洛九叼着玩具背对着它,一副已经气得要死还得伪装平静的模样,就忍不住笑了一声。
下午的时候洛九就回来了,奇乐和昆天也被放了出来,昆天的爪子需要去上药,训导员将它抱在怀里,它极力挣扎着,但是也阻挡不住爪子被重新消毒上药,疼的一直在狗嚎。
“疼死老子啊啊你轻点啊妈妈,爸爸,爷爷呜呜,我是你战友,你就是这么对待你战友的”昆天的声音有些惨烈,以至于站在外面的奇乐都忍不住耳朵微微下压,它下意识看了眼旁边一脸冷静的洛九,低声问道“它以前也是这样吗”
这声音惨得路过的警犬过来探头听听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干着什么非法交易。
“不知道。”洛九的语调偏冷,像是带着一丝不悦,但它又轻轻偏头看了眼奇乐,在对方察觉到的前一秒将目光重新移到了前面的门上,语调冷静道“我是才调来西城区的,之前跟它没有合作过,不知道它是什么狗德行。”
“”奇乐舔了舔爪子,有些诧异,而后道“那你没来过西城区”
洛九沉默了很久,它用力甩了一下尾巴后才道“来过,很小的时候来过这里,还被某条没有良心的狗用火腿肠给骗了。”
“啊给骗了啊”奇乐看起来更加诧异了,却没有继续问下去。
洛九等了一下后,憋不住继续道“嗯,它用一根火腿肠让我跑进了这个警局,等我叼到火腿肠回去找它的时候,它已经走了,它把我给丢掉了。”
“那是一只很坏的狗狗。”奇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它道“我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的,应该可以回去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我们应该就不住在一起了。”
洛九身后晃动的尾巴尖一瞬间僵住了,尾巴尖缓缓落下,贴着地面,它一声不吭,压根儿就不肯去接奇乐的话。
这样的沉默一直到昆天出来,洛九都没有再搭理奇乐一句话,闷不做声地转身朝着训练场走去,它只给奇乐留了一个倔强又冷酷的背影,就像是昨晚叼着玩具就是不肯回头看奇乐一眼。
“这又是怎么了”昆天完全没有在里面鬼哭狼嚎的样子,瘸着腿过来凑到了奇乐的身边道“我怎么感觉它不高兴了特别不高兴的感觉。”
“你的直觉很准。”奇乐夸赞道。
“那是我的直觉是全队最准的,我跟你说,有一次我们出去执行任务,别的警犬都”昆天在奇乐的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往日辉煌,奇乐的尾巴也垂在身后,从头到尾都没动一下,直到最后才微不可查地轻轻啧了一声。
昨天其他训导员来给奇乐送吃的时候,顺便查看了一下奇乐的伤口,奇乐的伤口其实并不是很深,养了这几天也好的差不多了。
警犬是有选拔条件的,不是谁都能做警犬,对于这点奇乐比谁都清楚,即便它的模样就是一头出色的狼青犬的样子,就连警察自己都认错了,以为它是警犬,但它确确实实不是警犬。
或早或晚,它无论是和昆天还是洛九,都会分道扬镳,一如当年,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什么区别,也没什么长进。
“你们想不想去吃肉”史宾格的脑袋从墙角边露了出来,它的眼里透着一丝狡黠“我看到训导员那边有煮熟的肉肉了。”
“想啊”昆天哈赤哈赤地吐着舌头,口水差点递到了奇乐的身上。
“你呢”史宾格将目光投向了奇乐。
“这个”奇乐顿了顿,笑道“没有狗能拒绝肉的诱惑吧。”
史宾格和洛九它们不一样,它的训练大多数都是嗅觉训练,且性格很好,攻击性很低,因此一般都在警局这边放养着,经常来回窜着寻找各种好吃的,偶尔也会带兄弟们一起来尝尝鲜。
它们几个贴着墙角,避开了其他训导员的目光,溜到了后厨那边,这是给警犬准备的小厨房,里面正在做着菜,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盆烧好的肉,昆天嗷了一声就准备扑过去,却被奇乐一把咬住了尾巴,道“等会,有人来了。”
奇乐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听到了人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走来。
它对这声音一直都很敏感,毕竟是流浪狗,搞不好就容易被踹一脚,它现在甚至能从脚步声中判断出这人的心情了。
“躲起来躲起来,快躲起来。”史宾格的身形最小,藏在了角落里,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但奇乐和昆天就麻烦了,它们两个都是体型不小的大狼狗,往哪塞都塞不进去。
最后昆天瞅了眼外面放绿植的桌子,立刻让奇乐跟着它一起躲到了桌子后面。
桌子上摆着一些仙人掌和仙人球,基本都是好养的植物,十天半月不浇水也没事。
“这一滩水是什么”来人没有注意到藏在桌子后面的大狼狗,只是进门的时候看到了地上一条长线的水渍,他忍不住啧了一声“又是哪个贪吃的来这里了。”
他立刻走到那一大盆肉旁边,查看了一下这肉没事,菜也没事,那些苹果也都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哎,也不知道是哪只贪吃的小狗狗来这里了。”这人试了试这肉的温度,然后朗声道“这口水啊,都快从屋子里流出去了。”
昆天吸溜了一下口水。
奇乐
“奇乐,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昆天有些心虚地不敢抬头,两只耳朵都往后压了,小声道“怎么办这肉感觉吃不到了。”
“还吃肉呢趁着他没注意,赶紧溜吧。”奇乐低声应道。
“但是这肉好香,闻起来好香啊。”昆天是真的饿了,它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又不受控制地耸动了一下鼻头,忍不住将脑袋朝着肉的方向挪了一点“真的特别香,你说得对,有哪只狗狗能拒绝这样的肉呢我想加餐了。”
“等会开饭应该就有肉吃了,先溜吧,再不溜就得被发现了。”奇乐叹气。
它的话音刚落,里面的人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就准备出来,这一动静惊得昆天和奇乐都浑身一僵,下意识就要逃走,昆天的爪子本来受了伤,身形不稳,慌忙之下撞在了桌子上,桌子摇晃了一下上面的仙人球便径直掉了下来。
奇乐正准备后退的时候,就感觉身子一轻,整个狗都被往后拖了一下,避开了这仙人球,它下意识扭过头看去,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洛九一脸平静,它松开了嘴道“这桌子只有三条腿,根本不稳,你倒是有胆子躲在这里。”
“我也没想到仙人球能掉下来”奇乐也没想到这么丢脸的时刻能被洛九抓了个正着,正待它准备解释的时候,却听到旁边传来了一个支支吾吾的声音道“别怕仙人球没掉地上,被我咬住了。”
咬住了
咬住了
奇乐和洛九看向昆天的时候,它正叼着仙人球,三秒后嗷嗷直叫地往外狂奔。
“嗷扎死老子了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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