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双目失明后,闻人惊阙的行动受到很大的限制,尤其在公务的处理上。
本属于他的职责被分摊到大理寺卿与右少卿身上,这二人忙碌不及,就引起下层官员的调动。
被牵扯到的官员大多数都是满意的,譬如贺笳生。
他没有靠山,按照寻常三甲进士的擢升之路,该先外调去小地方做县令,磨个几年,等摸熟官场上的人情往来、有些家底后,寻了关系,才有机会调回京城。
否则,便是兢兢业业为官,做个十年八年,要么立下大功,要么等哪一日运气好,被吏部考核官员记起,或许能得机会回京。
贺笳生被军器监丞看中,暗中行了方便,才免去外调的数年蹉跎。
单这一件事,贺笳生觉得是自己侥幸。
在经历直升六品、被调入大理寺的变动后,他改变了想法,认为这是自己的官运。
仅用半年时间就得到本该努力数年的成果,除了命中注定的平坦官运,贺笳生找不出别的理由。
他的亨通官运,来自于闻人惊阙的眼盲。
贺笳生恨他眼盲让江颂月得到嫁入高门的机会,也由衷地期盼他的双眼一直瞎下去,好让自己坐稳这大理寺六品文官的位置。
这日,闻人惊阙在大理寺待了多久,贺笳生就跟了多久,听他交代要核查的证词、文书,看着他与大理寺卿等人谈笑风生,再跟在最后送他离开。
大理寺正门口,闻人听榆再度露面,与大理寺卿行礼,口称“世伯”。
大理寺卿惊讶,“听榆竟也跟着的怎的就在外面等着”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的规矩是约束普通人的,闻人听榆就是进去了,也没人能指责她。
闻人听榆笑答“是我急着让五哥带我挑首饰,怕一进一出耽搁了时间。”
大理寺卿顺势打趣小辈“去东街挑”
缘宝阁就在东街。
闻人听榆浅笑,闻人惊阙则是拱手服软,无奈道“大人快回去忙公务吧。”
“行,本官不说了,留到喜宴上再说。”
谈笑罢,大理寺卿再和蔼叮咛“回去好生修养,什么法子都试试,说不准哪日就能重见光明了。”
闻人惊阙耐心应是,辞别后,带着闻人听榆离去。
贺笳生作为陪衬,全程静静立在边角,将三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提到了喜宴。
闻人惊阙与江颂月的婚事传遍街头巷尾,贺笳生自然也是知晓的。
与他的婚事在同一天。
今日所有打照面的人都与闻人惊阙道了喜,毫无疑问,那日,这些同僚必会去国公府贺喜。
闻人惊阙出身高贵,倘若贺笳生是个外人,让他来选,他也会选国公府,而非籍籍无名的六品文官。
可那是闻人惊阙与江颂月的婚事
江颂月何德何能
前几日有多踌躇
满志,这日的贺笳生就有多么的嫉恨憋闷。
不过是靠着门亲事
“贺大人”同僚捣了捣他,左右张望后,低声道,“别看了,那是国公府的千金,不是寻常人能肖想的。”
贺笳生抬头,发现其余人已散开,只剩他还伫立在路边,正对着闻人兄妹离开的方向。
有了先前痴看闻人听榆的先例,这次同僚误解了他。
但这句话,误打误撞让贺笳生的心悸动起来。
江颂月能借着婚事攀上国公府,他如何不能呢
国公府的八姑娘,颜色娇艳,姿态婀娜,通晓诗书,严守礼义比军器监丞的女儿好了不知多少倍。
人说,看过巍峨高山,就不会眷恋土坡矮石,看过汪洋大海,就不会留恋小河流水。
贺笳生深以为然。
“大人误会了,下官在想少卿大人遇刺究竟是何人所为。”
同僚信以为真,道“这事自有国公府与上边人负责,轮不到你我忧虑。咱们这种小喽啰,做好份内事就成了”
份内事。
贺笳生嘴角收紧,袖中的手缓缓抓握起来。
青桃身为江颂月的心腹丫头,对府中生意的了解没有七分,也有五分,在江颂月伤了腿之后,常代她去各个金铺巡查。
她入过宫,接待过名门千金,也算见过世面,可见未来姑爷与小姑子还是头一回。
青桃躲进缘宝阁后院,听说这兄妹俩是来挑首饰的,更觉棘手。
该不该收银子
她拿不定主意,干脆差人快马回府问江颂月该怎么做。
江府中,老夫人把江颂月的婚事看的格外慎重,事无巨细,都得由她亲自确定方可。江颂月插不上手,实在无聊,就让人请钱双瑛过来闲聊。
正说着腿伤痊愈后,要去菩提庙还愿,青桃派来传信的人到了。
商铺中的事,江老夫人已许多年不管,直接传到江颂月耳边。
“他和闻人听榆去缘宝阁买首饰”
江颂月也是头一遭遇见这事,直接懵了。
婚事在即,自从说定后,一切就都由祖母与管家出面,江颂月好几日没与闻人惊阙见面了,不知他这是何用意。
传信的人抹着脑门上的汗水,喘着气道“八姑娘是给国公府三夫人挑的生辰礼,五公子是给县主你挑的,还特意问掌柜的,县主你喜欢哪种”
“县主,咱们收不收银子”
钱双瑛看热闹不嫌事大,帮着催问“你收是不收”
商人本性,有钱岂能不赚是该收的。
可两套首饰至多几千两,而国公府送来的聘礼足足占满整个前院,珍珠翡翠与名贵宝石丝毫不输她的缘宝阁。
收了这么贵重的聘礼,再收闻人惊阙的银子,江颂月感觉有点怪。
“都不收”江颂月含糊琢磨,“八姑娘那件就当送她了,五公子
我们要成亲的,那首饰也是给我买的”
也不对,闻人听榆那件是给她母亲贺寿的,不收银子,不就相当于是江颂月送的了吗
只收闻人听榆的,不收闻人惊阙的
这样更怪了。
江颂月越想越没把握,问钱双瑛,“倘若是你,你怎么做”
钱双瑛双目一瞪,道“我去把我未婚夫婿臭骂一顿,问他是不是闲着没事给我找麻烦”
她的夫婿能打能骂,江颂月的不能。
这边搜索枯肠想着得体的应对措施,那边传话的小厮催起来,“县主拿定主意没有小的过来前,青桃与掌柜的特意嘱咐了,要快去快回”
那边也急着要答复呢。
江颂月在府中闲适了好几日,骤然碰上件从未接触过的棘手事,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完美的法子,心底渐渐焦躁。
“他会不会是在暗中传递什么讯息”
钱双瑛见江颂月举棋不定,大胆猜测,“京中金铺多的是,他完全可以去别人家的,明知你会为难还到缘宝阁来,不像他的作风啊。事有反常必有诈”
闻人惊阙待人温柔体贴,满城皆知。
“没有任何反常。”小厮立马驳回,“五公子是先去大理寺,再去缘宝阁的,随行侍卫众多,没有反常之处。”
“那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特意为难你的”
江颂月顺着这个思路揣摩着,脑中莫名闪回那日闻人惊阙强抓她的手扣上玉镯的事,还没理清思绪,小厮再度催促起来。
她心中一急,拧眉道“去与青桃说,八姑娘的照常价收。闻人惊阙不是问我喜欢什么吗就说我喜欢的是咱们铺子里最贵的那几件,他若真开口买,就提双倍价钱”
“得嘞”小厮得了口信,扭头就走。
“好主意这笔生意可赚大啦”
江颂月不理钱双瑛的揶揄,饮了口茶冷静了下,想改主意时,小厮已走远,她喊都喊不住。
缘宝阁的金银玉器很贵,价钱翻了一倍,就连闻人惊阙临时都拿不出那么多银子,特意差人回府跑了一趟。
来来回回耗了足有半日,回府时,天已见暮色。
闻人听榆膝上放着给母亲买的首饰,回忆着闻人惊阙在缘宝阁里的行为,心里渐渐有了猜测。
她余光扫向兄长,做了会儿心理准备,开口问“五哥想什么时候把东西送给五嫂”
闻人惊阙微微侧脸,道“再看吧,婚前若是见不着面,只有等大婚当日了。”
大户人家讲究,各类琐事都由喜婆、管家和长辈处理,通常情况下,婚前半个月,小夫妻是不能见面的。
闻人听榆又看了兄长几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闻人惊阙的心情比来时好上许多。
思忖了下,她小心翼翼道“五哥,近些日子闷在府中着实无趣,我想去拜访下五嫂,你觉得可行吗”
闻人惊阙神色微凝。
闻人听榆放轻声音,再道“今日你买了首饰没能及时送去,未免五嫂多想,不若小妹一起送去正好与五嫂谈心解闷,她腿脚有伤,想必在府中闷得难受”
车厢中稍静了片刻,才有闻人惊阙的声音。
“可。”
闻人听榆心尖一松,听他接着道“不过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五哥尽管说,只要小妹做的到”
“不难。我有一封书信遗落在大理寺,过两日你去一趟,帮我找贺笳生讨要回来便可。”
这事没有任何难度,闻人听榆正要答应,见兄长转过了脸。
他的目光依旧迷蒙,蕴着山中雾岚一般,让人看不见真实想法。
“记得态度友善一些。”
闻人听榆从不若闻人雨棠那般骄纵,不论对皇子王孙还是府中下人,向来都是亲和宽厚的。
乍听这提点的话,她愣了愣。
对那人再友善些是营造出自己对他有意的假象
她在心中搜索一周,没找到贺笳生相关的任何信息,但粗略权衡后,还是点了头,“五哥放心,小妹记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