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途中,有羽林军出城迎接,几人被一路护送,直入皇宫。
殿前,碰见一身蟒袍的辅国公。
嫁入国公府以来,江颂月与这个须发皆白的威严老人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五次。
最早,江颂月对他的敬重不比对祖母少,在得知他对自己的鄙夷、对子孙的苛刻和利用后,曾经的敬重,转变为淡漠。
说到底,她只是与闻人惊阙成了亲,这位辅国公看不惯她,她也没必要上赶着讨好。
江颂月不咸不淡地跟着闻人兄妹俩与他请安。
辅国公被皱纹包裹的双目锐利逼人,审度闻人惊阙一番,不容置喙道“回府后即刻去见我。”
闻人惊阙道了声“是”。
辅国公震袖离去,全程未看两个姑娘一眼。
江颂月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她不姓闻人,也是辅国公中意的孙媳妇。
她看向闻人雨棠,见这个傻子目送着辅国公离去的背影,脸上满是敬畏。再看闻人惊阙,神情淡然,仿佛不曾见过这个祖父。
“请县主与六姑娘先去偏殿歇息。”太监恭敬请二人入偏殿。
陈瞩是要先见闻人惊阙,再见她俩女眷的。
江颂月怀疑闻人惊阙装瞎骗她,也怕他是真的看不见,分开前,特意托太监多费心照顾他。
太监笑着答应。
江颂月再为闻人惊阙稍微整理下仪容,确保他风姿不减,拍拍他的小臂示意他与太监进去。
闻人惊阙抬步将走,突然道“有些事情,未免生变,最好一步做到位。”
话说得没头没尾,江颂月没听懂。
闻人雨棠也没懂,入了偏殿就问“五哥是什么意思啊”
“自己想。”
闻人雨棠那脑子就没想明白过任何事情,独自迷惑了会儿,放弃这句话,自怜地摸着被勒青了的脖子,开始委屈。
“我脖子上的印子这么显眼,祖父都不关心一句”又去疼惜地摸自己的手,“手背上划了一刀,好疼呢,祖父就跟没看见一样他眼里只有五哥,明明五哥须发无伤”
她还没意识到她崇敬的祖父对她没有半点亲情。
江颂月有点可怜她。
早在入城的时候,他们就在城门口遇见了卫章等人。
是昨日司徒少靖遇刺的消息传开后,江老夫人不放心,让人去侯府问了她的所在,特让人在城门口守着的,就怕她出了事。
江颂月家中人口少,但都打心底疼她爱她。
闻人雨棠父母祖父俱在,却只能任人摆布。
幸好她能自己选择夫婿了,定下一门好亲事,出嫁后就能摆脱辅国公的控制了。
就怕她脑袋糊涂,选了另一个火坑。
“我长这么大,从未受过这样重的伤”闻人雨棠委屈哭了。
江颂月嫌她烦,也可怜她,给她倒了盏茶水推过去,道
“我想了想,你五哥那句话许是与你说的,提醒你待会儿直接求旨赐婚,免得出现意外。”
“啊”闻人雨棠睁着迷茫的双眼,无知得让人想敲她脑袋。
“你五哥劝你待会儿直接求旨赐婚。”
江颂月会这么想是有原因的,闻人惊阙在进殿前说这句话,而非回府后说,暗指的一定是需要在殿中决定的事情。
她二人中,需要在殿中请旨裁决的,只有闻人雨棠的婚事。
并且,几人才见过辅国公是辅国公的出现提醒了闻人惊阙,要想闻人雨棠彻底逃离被控制的婚事,最好的结果不是由她自己慢慢挑选,而是趁机断了被人支配的可能。
闻人雨棠傻乎乎地问“不是说好的,请旨让陛下准许我自己做主择亲吗怎么突然变成求旨赐婚了”
“就算你有了选择的权利,你能不受你祖父的引导诱骗,完全做主吗”
江颂月觉得,哪怕给了她自主选择的权利,她也会被引导着,选了辅国公想让她嫁的人。
那是一个充满掌控欲的人,很绝情。
闻人雨棠犹豫起来,过了会儿,问“我该选谁呢”
江颂月心累,“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就选什么样的。”
闻人雨棠道“那我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啊”
“我怎么知道”
同一个府邸养出四个性情完全不同的兄弟姐妹,辅国公的本事真是不容小觑。
江颂月无情呵斥“自己想。”
闻人雨棠撇撇嘴,不委屈了,开始一心一意思考这个问题。
思忖许久,没能得出结论,她道“我想不出来五嫂,你当初怎么会想嫁给我五哥的你与我说说,让我比照一下。”
看在那声“五嫂”的份上,江颂月忍了她。
正好她对如今的闻人惊阙很不满意,就当是吐苦水了,道“我看上他相貌英俊、有文采、爱笑,性情温柔”
“我五哥哪里温柔了”
在百姓的传言里、和江颂月屈指可数的碰面中,他是很温柔的。
江颂月当没听见,道“除此之外,我想与他成亲,还是想气死那些骂我配不上他的人”
“是在说我吗”闻人雨棠顺嘴一问。
“你知道就好。”江颂月答得毫不犹豫。
闻人雨棠“”
好不留情面。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更重要的是“我想和一个全身心依赖着我的男人成亲,我可以精心照顾他,为他富足的衣食住行,他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他,只要他乖乖的正好你五哥瞎了,他是最符合我要求的人选。”
一个瞎了眼、只能依赖她的温润俊俏公子,现在想来,江颂月仍是止不住的心动。
闻人雨棠听傻了,好半天,欲言又止问“我五哥和你想的一样吗”
江颂月沉默。
这事全怪
她,早在第一次怀疑闻人惊阙的眼睛未出问题时,就该意识到这人与她想的不一样。
后悔不及,她不想闻人雨棠重蹈覆辙,郑重叮嘱“所以你一定要认真地选。”
闻人雨棠被她牵动了情绪,用力点头,踌躇了下,安慰道“你也别太伤心,至少我五哥长得好看,这点绝对不假。”
江颂月合上眼,回忆着闻人惊阙在窗边读竹简的娴静模样,心头一阵悸动,总算舒坦了几分。
小半个时辰后,陈瞩传召江颂月与闻人雨棠,将已从闻人惊阙口中得知的事情又问了一遍,为弥补二人,各行赏赐,其中闻人雨棠如愿得到圣旨赐婚。
三人回府,圣旨紧随而来。
趁着所有人都震惊于闻人雨棠与陶宿锦的婚事,江颂月牵着闻人惊阙回了凝光院,让人备水沐浴。
至于辅国公那句“回府后即刻去见我”,根本就没人提。
江颂月比闻人惊阙先一步洗好,让人回府给祖母传了话,倚着软榻等闻人惊阙出来。
她得把司徒少靖遇刺的事情问清楚这事闻人惊阙肯定知晓。
没等到闻人惊阙,先等来了闻人听榆。
“六姐总是欺负你、骂你,而我数次帮你说话,对你那么好,你却帮她不帮我”
闻人听榆到的时候温柔可人,一句话出口,眼泪决堤,往桌案上一趴,嚎啕大哭起来。
江颂月被她一反常态的行为吓得手足无措,急忙问她这是怎么了。
连问几句无果,赶忙关上门窗,让侍婢全部退出去。
哭声传出去,不知道的,还当她做嫂嫂的欺负了闻人听榆呢。
“别哭了,有话好好说。”
好声劝慰无用,闻人听榆哭得难以抑制。
诚如她所言,自从与闻人惊阙的婚事定下,她就一直对江颂月很是友善。
面对这么个秀丽温婉的姑娘,明知她有目的,江颂月也没法像对闻人雨棠那样动辄训斥。
安慰了好一会儿,闻人听榆抬起一张被胭脂抹花了的脸,啼哭着道“你敢说不是你让她一起去菩提庙的不让你提醒她求旨赐婚的你帮她解决困境,有没有想过,她的亲事有着落了,下一个就轮到我”
江颂月听明白怎么回事了,道“你识大体,你祖父不舍得把你嫁去皋州的”
“是宫里啊他想让我去伺候皇帝我与你说过的,你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江颂月记得这事,是刚才被闻人听榆连声质问,误以为她在害怕被顶替到皋州。
闻人听榆没给她解释的机会,崩溃道“六姐有爹娘疼爱,有亲兄嫂,她对你百般欺凌,你还要帮她。可我呢,我爹娘不管事,留下的几个弟弟全是不省心的,有谁能为我出头”
“从小她就比我受宠,好,我接受,我活该没人护着我,我就忍气吞声,我就自己长心眼保护我自己我哪里比她差了凭什么你们全都帮她不帮我
”
她嫁给比她小上半岁的陶宿锦,我比她小三个月,却要嫁给岁数是我两倍的老男人,和一群女人争风吃醋,凭什么”
“我帮你卖鲛鱼锦、在外维护你,还按五哥的意思去勾引贺笳生他是什么货色也配让我来勾引”
“我付出这么多,凭什么你们只帮她不帮我”
说着重新被委屈淹没,闻人听榆捂着脸痛哭起来。
江颂月被这一连串发泄式的质问弄得哑口无言。
没办法,她做人嫂嫂的,得耐心哄着小姑子。
“没有不帮你,你先别急”江颂月拍着她的肩膀,耐心安慰道,“我知道你不想嫁入宫里,我在想办法呢,一个一个来,不急”
闻人听榆抬起婆娑泪眼,往她肩上一扑,大哭着继续发泄情绪。
悲恸的哭声听得江颂月心酸。
三房夫妻二人不是互不搭理,就是互相摔砸,下面小妾通房斗来斗去,根本就没人为这个到议婚年纪的长女做打算。
难为她费尽心思为自身谋前路了。
一个高门贵女放下身段来讨好自己这个出身低微的商户女,婚前拜访、婚后照顾,从始至终都表现得贴心周到,甚至不惜冒着自毁名誉的危险,去勾引贺笳生
勾引贺笳生
江颂月心神一凛,仔细回顾闻人听榆崩溃中的几句话,扶着她哭得耸动的双肩想要细问,这时房门被从外面叩响。
“可否入内”是闻人惊阙。
闻人听榆打着哭嗝从江颂月肩上起来,狼狈地捂着脸,不愿让人看她的模样。
江颂月拍拍她的肩膀,站起来取了件披风打开房门,迎着外面的凉气,看见沐浴更衣后的闻人惊阙周身带着清爽的气息,雨后纯白无暇的山茶花一般,眼中噙着动人的浅笑看来。
模样很是让江颂月心动。
“月萝”
“嗯。”
“是八妹在哭吗”他低头靠近,轻声询问。
江颂月从他的美貌中清醒,审判地盯着他双眼,确认看不出异样,展开披风为他披上,道“是。八妹与我有话要说,你先去见祖父。”
“不急。”闻人惊阙道,“什么事能哭成这样让我听一听。”
江颂月刚得知他又一个秘密,还没弄清楚,决不能让他搅合了,按住他道“姑娘家的私话,你确定要听”
有事瞒着他。
闻人惊阙眸光一顿,道“你我是夫妻,有什么私话我不方便听”
“我与八妹在聊月事。”
闻人惊阙“”
他脑筋灵活,默然一瞬,迅速反问“聊月事至于哭成这样”
“疼。”江颂月简洁地回他,“还要问吗”
闻人惊阙沉默,就在江颂月以为他无话可说时,他低声问“很疼吗怎么没听你喊过”
江颂月脸上一热,抓着他的手往外推,道“你赶紧走”
不许他再多说什么,江颂月喊了侍女将他领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