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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休书
    闻人惊阙跟着小厮回到江府,府中下人见了他,习惯使然地想上前引路,又纷纷因他明亮的双眸而却步。

    与他一起回来的小厮更是尴尬,怕他磕着碰着,总想回头看,每次回头对上闻人惊阙的视线,又惊慌地转回去。

    将人送回院中,小厮道“县主在照看老夫人,姑爷您先歇着,有事就传唤小的。”

    得到闻人惊阙的颔首,小厮退出房间,到了外面,如蒙大赦地吐出一口气。

    熟络的侍婢过来,悄声问“姑爷的眼睛真的好了”

    “好了,上台阶不用提醒,过门槛不用搀扶,我偷瞧一眼,他立刻看过来,问我怎么了真吓人,我这一路都没敢喘气,快憋死了”

    “我也觉得怪,刚才瞧见他,特意绕路避开你说姑爷这眼睛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说不上来,不是今日出了意外,谁能知道姑爷的眼睛已经好了不是我说,我觉得咱们县主也是今日才知晓的。”

    “你是说姑爷的眼睛早就好了,骗县主说没好他不知道咱们县主最恨别人欺瞒她吗”

    “谁知道”

    两人的交谈声一字不差地落到闻人惊阙耳中。

    闻人惊阙轻叩了叩桌面,外面的对话声戛然而止。

    下人都很怕他。

    从他第一次以新姑爷的身份入府起,府中上下,所有人对他都是关怀备至的,唯恐他出了闪失。在他眼睛恢复之后,短短半个时辰,所有人都变得疏远防备。

    仿佛他是个陌生人,与这个府邸格格不入。

    可见说谎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闻人惊阙无声叹息,又想着,若是意外发生时,江老夫人没有护着他就好了。

    那样的话,他心里能好受些,江颂月也不会过多责备他。

    他对江颂月撒了谎,按江老夫人的意思,只需伏低做小哄江颂月几个月,让她消了气就成。

    现在江老夫人因他装瞎出了事江颂月最看重的就是老夫人,会不会原谅他,很难说。

    自作自受,怨不得谁。

    但江颂月能让他回来,闻人惊阙觉得他还有机会的。

    闻人惊阙独守空闺一宿。

    天亮后,下人照常服侍他洗漱,问及江颂月,侍婢道“守在老夫人身边呢。”

    “祖母可醒了”

    “凌晨时醒的,大夫说没什么事,但是县主不放心,寸步不离地守在屋里。”

    闻人惊阙便继续等,等到外面的雪花停下,听见隔壁院落传来熙攘声,一问方知,是钱双瑛听闻街上的消息,来探望江老夫人。

    江颂月没见他,但是见了钱双瑛。

    确认江老夫人没事,钱双瑛问“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可查出来了”

    江颂月昨日没顾得上这事。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凭着直

    觉,隐约能猜到与国公府脱不了干系。

    官差查不出来的。

    看了眼隔开内室的屏风,江颂月回忆着昨日祖母命悬枪下的可怕记情景,摇头,涩声道“不知。”

    钱双瑛还想问江颂月怎么忽然带着闻人惊阙从国公府回来了,出嫁女带着夫婿回娘家守岁,这太少见了。

    直觉其中可能有些不愉快,想了想,暂时歇了这份好奇心。

    她特意挑了个算是好消息的事情,“外面都说闻人惊阙眼睛复明了,是真的吗若是真的,不知要有多少人羡慕你呢。”

    瞎眼的温润夫君复明了,放在谁身上都是很开心的事情,江颂月却没有半点喜悦。

    她嘴角压平,声音低迷“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是复明,还是从未瞎过。

    钱双瑛发现她语气不对,细致观察了下她,小心翼翼问“到底怎么啦缘宝阁出了问题”

    江颂月重重叹气,乏力地趴伏在桌上,遮挡住脸,闷闷道“他骗我。”

    “谁”钱双瑛稍停顿后,反应过来了,“闻人惊阙他骗了你什么”

    江颂月嫁入国公府之后,钱双瑛家里开始给她说亲,两人许久未这样谈心了,她有点跟不上江颂月的思路。

    可闻人惊阙能在什么事情上骗江颂月呢

    结合眼下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钱双瑛怀疑起闻人惊阙的眼睛。

    她代入到江颂月的身份里想了一下,骇得直起鸡皮疙瘩。

    最亲密无间的枕边人,你以为他看不见,实际上他什么都知道

    如果闻人惊阙的盲眼,从头到尾都是假的,那么他看着江颂月细心照顾他,被他痴迷,甚至是主动亲密,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他又是如何看待对他掏心掏肺的江老夫人

    钱双瑛想起贺笳生与曾经教江颂月作诗的那位夫子。

    “他为什么要骗我啊”江颂月抬起头,满面迷茫,“是因为我没有爹娘护着,他觉得我好欺负、骗一骗没关系吗”

    贺笳生是这样。

    周千秤父子是这样。

    那些辱骂她攀高枝的百姓也是这样。

    守着万贯家财,平白得到县主之名,可本质上,她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没有弟兄撑腰的姑娘。

    倒是有个祖母,年过半百,不知道哪日就魂归西天了。

    于是所有人都能欺辱她,有的是打着亲戚的幌子觊觎她的家财,有的从她这里骗得了好处,却打心眼里看不起她,路人也能看她的笑话,随口嘲讽几句。

    她能怎么办呢

    她自己无知才会上当受骗,而且人家没有烧杀劫掠,不过是口头上说几句话。难道连几句闲话都无法容忍吗

    一旦她较真,对方就会说“看啊,江家那个十五岁就拿刀砍人的小疯子又发疯病了”

    “人家对太后有救命之恩,人家是县主,惹不起。”

    “没爹没娘,

    难怪长成这泼妇样”

    诸如此类的恶语不胜枚举。

    说到底,不就是看她祖母年迈,欺负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吗

    可闻人惊阙不该是这样的。

    人在情绪低落时,常不经意地将事情往极端处想。

    就像此时的江颂月,理智告诉她,这事是有内情的,或许有辅国公的手笔。

    可她就是忍不住去想,在她对闻人惊阙逐步靠近、主动亲密时,他是否在心中鄙夷,暗嘲没娘的姑娘就是好骗

    又或许,在江老夫人为保护他冲上去时,他在想老东西真碍事。

    这种想法一出,江颂月情绪几近崩溃。

    “他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说完最后这句,眼泪破睫而出,江颂月捂着脸崩溃大哭。

    时至今日,回想过去,她发现其实闻人惊阙有意无意露了许多马脚,可每一件都被他遮掩过去了。

    她没法想象闻人惊阙一次次成功欺骗过她时,心里是如何看待她的。

    又或许,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另一个贺笳生。

    他在暗处肆意戏耍自己,与别人笑吟吟地点评着自己的丑态。

    可为什么要带上祖母一个老人家呢

    许是哭声惊动了内室的江老夫人,里面传出一声细响,江颂月压抑的哭声一滞,立刻强迫自己停住。

    她用衣袖胡乱抹着脸,仓惶遮住泪水,跌撞着去了内室。

    到了内室,见江老夫人静静躺着,她放了心,出来时眼圈通红,脸上因为用力擦泪留下些许红痕,模样很是凄惨。

    钱双瑛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沉寂了会儿,她道“你去找他问清楚,或许其中有误会呢”

    “我不想见他。”

    江颂月在闻人惊阙面前出尽了丑态,万一闻人惊阙就是在戏耍她呢

    他只需要简单地提一句两人私下相处的亲密,就能将她击得一败涂地。

    她没勇气去面对。

    钱双瑛琢磨了会儿,问“那这门亲事你还要不要”

    “不要”这话触动了江颂月心头,她面色苍白,神情惊恐,“我不要”

    “那你昨日让人接他回来做什么”

    江颂月哑然。

    对啊,她为什么要让闻人惊阙回来当街把他丢下,从此一刀两断不就好了

    钱双瑛瞧着她的神色,想起上回表姐与表姐夫吵架后,也是这样的,边哭边恼怒地说,再也不要见那王八蛋。

    但凡有人为表姐夫说情,她就开始发脾气哭闹。

    一副生死不见的绝情模样,结果表姐夫登门求了三日,两人就挽着手回家去了。

    钱双瑛没怎么接触过闻人惊阙,但觉得他没理由戏耍江颂月,可他为什么要骗人呢

    揣测了会儿,她想不明白,放弃思考,劝说道“反正你也不想要他了,还想那么多

    做什么,先把心里的火气发出来再说。”

    见江颂月似有触动,她精神一震,继续说下去,“若他是个恶人,就算要一刀两断,也得先出了气,不然咱们多憋屈”

    “若其中有误会,那也是他骗人在前,本就该赔礼认错、承受你的怒火。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该先教训他一顿。”

    江颂月当她要说出什么警世名句,一听这话,颓丧地将脸埋在手臂中,道“不要,我再也不要与他见面。”

    钱双瑛见她一脸消沉,被激起了劲儿,“别看我没成亲,但我知道的绝不比你少。我跟你说,你以前就是对他太好了,他才这样。男人都贱的慌。就拿我表姐夫说,前些日子,他嫌我表姐管的严,把我表姐气回了娘家,又低声下气来接。”

    “我就知道他狗改不了吃屎,与我表姐说,只要他一不耐烦,就当他不存在,管他去死呢你猜怎么着没两天,他就坐立不安地问我表姐怎么不理他了。”

    “男人这东西,你就不能给他好脸色”

    钱双瑛越说越气,无需江颂月附和,气愤填膺道“要我说,他怎么对你,你就怎么还回去。他能低声下气地回来认错,勉强赏他一个眼神也成,他若是不能低头,哪来的滚哪去”

    江颂月眼中水光涟涟,勉强回了些精神。

    钱双瑛再接再厉,“退一万步来说,万一他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避着他不再见面,不正合了他的意”

    “你一蹶不振,他屁事儿没有,没两天,就能左手搂着高门美娇娘,右手抱着孩子,平步青云”

    “你呢你肚子里没孩子还好,就怕现在已经留了种,到时候,你的娃娃看着亲爹哄别的娃,你这做娘的只会窝囊地哭哭啼啼”

    江颂月收了泪,被泪渍浸红的面颊上湿漉漉的,眼神却越发凶狠。

    她确定自己肚子里没娃,可钱双瑛描述的情景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王八蛋

    他凭什么

    没错,就算是分开,她也要先把这口恶气出掉。

    她要让闻人惊阙颜面尽失,让他身败名裂

    江颂月擦干眼泪,扬声吩咐“来人去把小侯爷请来”

    骂了闻人惊阙半天,见江颂月振作起来,钱双瑛与她辞别。

    离开时经过水榭,远远看见让江颂月伤心的罪魁祸首,挺拔地立在映着积雪红梅之后,俊美逼人。

    才背着人破口大骂过,骤然看见,钱双瑛心虚得眼神发飘,直想扭头躲藏起来。

    藏是不能藏的,太有此地无银的嫌疑。

    她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走,走出两步,见身边送行的侍婢躲躲藏藏,不由得气恼“是他骗了你家县主,不是你家县主理亏,给我打起精神来”

    侍婢在她的呵斥下抬高脖子。

    “钱姑娘。”走近后,闻人惊阙客气问好。

    钱双瑛梗着脖子,迟疑了下,还是规矩还了礼。

    “月萝可还生气”

    钱双瑛在心里默念伸手不打笑脸人”,说道“不算多生气,就是有点杀人的冲动。”

    闻人惊阙“”

    话说得很直,这是真闺中密友。

    停顿了下,他佯装听不出其中意思,问“可否劳烦姑娘帮在下传个话”

    “不好吧咳咳”钱双瑛忽然咳了起来,捂着喉咙低声道,“小女感染风寒,喉咙肿痛,说不出话、话了”

    闻人惊阙再度凝噎。

    懂了,他被委婉拒绝了。

    不好强人所难,客套几句,他侧身让人离开。

    钱双瑛走得很快,出府门时正好撞见收到口信赶来的陶宿锦。

    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不等坐稳,就急声催促“快走快”

    就在钱双瑛的马车消失在街道上时,闻人惊阙见到了陶宿锦。

    “闻人五,你眼睛真好了啊这是什么颜色能看见吗”陶宿锦话多,新奇地围着他转了转,问,“江颂月呢外面都说她捡了大便宜,她怎么不带你出去炫耀炫耀”

    闻人惊阙是被管家请来招呼小侯爷的,他这会儿不受待见,没多想就过来了。

    “月萝让你来的可说是为什么事了”

    “真可惜,我家表亲原本想趁你瞎眼捡了你这便宜呢,当时犹豫不决,今日听说你眼睛复明了,悔得直哭,眼都快瞎了。”

    陶宿锦只管自己想说的,根本没听见闻人惊阙问什么。

    “要不说江颂月会赚钱呢,眼光真不错。哦,我可不是在夸她。江颂月人呢不是她请我来的吗”

    江颂月未出现,管家带着乌泱泱的护院小厮出现了,一群人闭着眼往前挤。

    本来就在府门口,这一挤,硬是把二人“请”到府门外。

    陶宿锦快傻了,“不是你们县主让我来的吗把我赶出来是什么意思”

    老管家将大门合得只剩下一道窄缝,挤在里面道“对不住了小侯爷,您今日纯粹是被五公子连累的。”

    五公子,而非姑爷。

    闻人惊阙眼皮猛跳,眸光如箭注视着老管家,看得老管家接下来的话差点说不出口。

    “我们县主让、让老奴与您传句话,五公子,这桩亲事,您就当没发生过。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老管家心里慌张,匆忙说完,“啪”的一声将厚重的府门闭合上了。

    且不管闻人惊阙是何神情,陶宿锦是暴跳如雷,上前拍打着府门,怒道“什么意思江颂月你请我来,是把我当猴耍的你出来把话说清楚”

    府门应声打开一条小缝,管家的脸露出来,慌张道“哦哦,差点忘了,小侯爷您不是白来的,这个您拿着,帮着转交给五公子。”

    管家朝陶宿锦扔出一张纸,迅速将府门重新合上。

    “什么东西”陶宿锦抓住,随意扫了一眼,扔给闻人惊阙,“哦,休书,给你的。”

    那张笔迹杂乱的纸张落到闻人惊阙手中,他低头,确认那是江颂月亲笔所书。

    所以,昨日让人接他回来,不是给他辩解的机会,而是为了能够在今日,将他狼狈地赶出府邸

    “休书”

    陶宿锦终于回过神,急躁地跳到闻人惊阙身边,看清那张纸后,惊声大喊,“真的是休书闻人五,你被江颂月休了啊”

    现在,江颂月喊陶宿锦过来的目的,闻人惊阙也知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