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琬将自己所求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谢玦,当然,她隐去了自己要赎元公子的真正原因,只是含糊说到,见他可怜,生如浮萍,无依无靠,被迫流落风尘之地,故而起了恻隐之心。
“皇兄,我生来富贵,一向顺遂,看不得这些人间疾苦,自是不忍心。”她努力使自己的理由看上去更冠冕堂皇些。
谢卿琬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谢玦,也正是这时候她才发现,谢玦居然一直没有说话。
见他微敛的眉眼,抿起的唇角,看不出喜怒,谢卿琬再次生起了一股气虚。
她的脑中快速转动了一番,尔后低下头,轻轻扯了扯他的长袖“皇兄”声音小小的,软软的,听起来很是可怜。
从前每次想求皇兄帮忙的时候,她都会故意用这种声音,屡试不爽。
如今也算是手到擒来,十分熟稔。
生怕他不同意,她又加码道“皇兄,你放心,我最多三月,就把钱全部还给你,将他赎出来以后,我会将他妥善安置好,必不会让这件事流传出去。”
“元公子看上去来历不凡,很有底蕴,皇兄之恩,他必定记在心里,将来衔草以报。”
“我也会很感谢你的,皇兄。”
谢卿琬说着说着,整个人就差扒在了谢玦的身上,看着皇兄淡冷的侧脸,她心一横“实在不行,皇兄就当是提前送我生辰礼了。”
谢玦终于侧眸去看她,往年里,她的生辰之礼均是他精挑细选的珍贵之物,多是地方贡品,远不是银钱可以换得。
结果,如今为了救一个楚馆里的男人,却连今年的生辰礼都不要了。
谢玦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只是发觉,她似乎是第一次如此急切地一口气和他说这么多话。
他没有立即答复,只是拢上一抹虚虚的笑,低眸看向她“你如今还住在宫中,想将他安置在何处”
谢卿琬对这个问题早有设想,她拍了拍胸脯,大气道“这个皇兄放心,我已经考虑好了,如今我的公主府不是已经在建了么,部分堂屋应当已建好了罢,先将建好的房屋粉饰一番,将元公子暂且安置进去,待他找好了出路再离开。”
谢玦这次是真的笑了“琬琬,你忘了么,公主出宫立府,有哪些条件”
“什么条件”谢卿琬还真不知道。
谢玦将手搁在她的肩上,似是安抚,又似是鼓励地轻轻拍了拍,慢悠悠道“依晋朝皇律,本朝公主,凡出宫立府者,须得在太学顺利结业,并通过一位考官的考察。”
“琬琬,你如今课业温习几何可有不懂的,皇兄可以辅导你。”
谢卿琬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有这一茬事,头皮瞬间紧了起来“皇兄日理万机,怎好麻烦你来教我”
开什么玩笑,皇兄在政务工作上是出了名的严苛细致,许多颇有能力的官员都受不住他的工作强度和给予的压力,叫苦不迭,她当他的妹妹还行,当他的学生或者下属,就大可不必了。
听说前朝皇子公主出阁,也需得通过考官考察,但这考官人选,却并不固定为太学的夫子,而是由皇帝委派,或自行荐举。
而自古以来,都有太子作为会试主考官的先例,相应会试考生,将来入朝为官,也可称一句太子门生。
既然太子连会试主考官都当得,还当不得一个小小太学的考官谢卿琬突然就有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想法。
她的脸颊布上了甜美的笑容,攥紧谢玦的衣摆,连身子都微微靠了过去“皇兄,当我的夫子就不必了,太耗时间和精力。”
当然,也怕你年纪轻轻就气死,谢卿琬想起自从教她和城阳以后,一下子老了十岁的太傅,摇了摇头。
“不过,我倒是觉得,皇兄可以来当我的考官。”只要他来当她的考官,那放水不是很有希望争取的一件事
想到这里,她的笑意越发真切了几分。
谢卿琬一眨不眨地盯着谢玦,见他没有回答,只是在与她的目光对视后,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声。
她读不懂他的意思,又摇了摇他“皇兄,你觉得呢我觉得这样非常不错。刚好我对这方面考察的内容也不是很熟悉,你可以提点我一二,我好回去加倍努力复习。”
她故意将“努力”这两个字加重了些。
告诉他,自己绝没有让他假公济私的意思只是想让他透露点重点提纲。
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然而,谢卿琬却发现,谢玦的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她心中一个咯噔,还以为他要对她发怒,却在下一刻,看见他突然捂住胸口。
谢玦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以帕掩唇,再拿开帕子时,上面已经沾满了鲜艳浓稠的血色。
他面无表情,冷着脸,将手帕慢慢合上,丢到了一旁,又拿起一块新的手帕,将唇角剩余的血迹擦净。
谢玦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不疾不徐,无比冷静,甚至眉目都没有动过,好似早已习惯了一般。
谢卿琬却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情况给吓到了。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半晌都没有眨动,像失了魂一样地怔怔看着他,眼眸中倒映的除了他苍白的脸,便是那刺目的红。
待谢卿琬回过神来,几乎是顷刻之间,种种情绪便一同涌上了她的心间。
惊吓,恐慌,害怕,茫然,担忧在瞬间充斥了她的整颗心。
她想扑上去,但是又怕碰到了他身上不舒服的地方,而不敢贸然上前,只是咬着唇,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皇兄”虽然她努力保持不失态,但最终,泪水还是落了下来,一颗颗滚落在她的衣裙上,滴在他的手上。
谢玦被滚烫的泪珠惊得手背一颤,垂眸看向她,先前复杂的情绪尽数消散,只剩下此刻的温情与无奈叹息。
他的嗓子有些哑,但还是安抚她道“皇兄没事。”
谢卿琬却不信,问他身上疼不疼,在得到否定的答复过后,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地扑了上去。
她的手心布满了薄汗,湿湿地黏在了他的衣料上,她知道他素有洁癖,但她还是不肯放手。
她紧紧拥着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嘴里的声音已经发起了颤,却还是要撑着说完“皇兄,你骗我,你都咳血了。”
小时候,她也见过他咳血,每次过后,都要病上一些时日,成了她最不愿意回忆起来的记忆。
“你之前每次咳完以后,哪次不是病了好久,你还想骗我。”
“真的没有骗你,琬琬。”谢玦轻唤她的小名,有些无奈,又有些温柔地叹气道,“我若是真不好,现在就当躺在榻上了,哪还有力气与你说话。”
谢卿琬这才发现,谢玦说话的语气,并不是如从前那般虚弱,有气无力,这才微微放开了他些,盯着他的双眼“那你是怎么回事”
自从为他治病以来,他的身子一日日地看起来是越发的好了,如今这般,她还以为他病情反复了,她很难形容方才内心一瞬间的绝望,那是一种前功尽弃的挫败感。
“是我最近在服用一些药。”谢玦耐心地与她解释,“或许有些副作用,有时候情绪稍微波动,就会引发某些症状。”
“什么药既然有这么大的副作用,为什么还要服用它”谢卿琬不满地皱起了眉,“回头我要去问问顾应昭,看他是怎么给你开的药。”
谢卿琬如今离谢玦极近,她身上的梨香便不可避免地钻入谢玦的呼吸,这梨香其实已比前几日淡了很多,但依旧让人难以忽视。
谢玦神色微微发紧,不动声色地将谢卿琬往外推了推,漫不经心道“不过是补药罢了,补药上火,你应也知道。”
谢卿琬皱了皱鼻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补药是容易上火,但一般不都是流鼻血吗,哪有吐血的。
还是皇兄的体质异于常人。
她终归是不放心,道“罢了,我回头问问顾应昭,就什么都知道了。”
说着,谢卿琬撑着谢玦的胸膛与肩膀,准备站起身。
只不过,在方才的大喜大悲之下,她的腿脚有些虚软,此刻陡然起身,脚下一软,竟又滑了回去。
她听见皇兄发出一声紧沉的闷哼声,当下大惊,迅速转头朝他看去。
虽然她不重,但从半空中落下来,皇兄又是病弱之体,想必定是承受不住。
心下当即又愧又羞,握住了皇兄的胳膊,转瞬便又是红了眼眶“皇兄,你没事吧”
谢玦的脸色很不好看,不是纯粹的苍白,而多添了几分潮红和青色。
他闭了闭眼睛,眉蹙得很紧,再次睁开时,眼中已经充满了某种深黑的暗潮。
“琬琬”他轻轻地唤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先放开我”
谢卿琬更急了“皇兄,到了这地步,你还要强撑么,我这就去将顾太医叫来,你就别逞强了,哪里不舒服就说出来。”
“我是不会笑话你的,只要你别讳疾忌医。”她补充道。
“不是”谢玦轻舒一口气,呼吸立即又沉重起来,他看了她一眼,眸中满是难耐的情绪,下一刻,便再次吐出了一口血。
鲜血淋漓,染红了胸前衣襟,甚至还有些落在了谢卿琬的衣袖上。
谢卿琬再也忍不住,当场泣涕出声,泪雨涟涟,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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