琇莹治下的大梁,虽然城墙和房屋还是个破破烂烂的模样,但是田间地头已有农人耕种,城中的水也引了出去,至少他们现在行的路不算潮湿。
但这显然不是琇莹的上限,要知道琇莹曾在赵国治政,在同样的时间里,他现在便可在赵分发户籍,让秦令畅行无阻了。
想看夕仰的秦说实话,我是我哥最大的粉头吗请记住的域名
阿政未有询问琇莹,毕竟走过田间时,无数道虽然跪趴着仍带着仇恨的视线他也感觉的到。
他们走在路上,琇莹抿唇,笑意有些苦涩,但他还是很倔,他面容坚毅,向他阿兄保证,“我王师强力助我,我心内无仁柔,韩魏则可平顺如羔羊,后方不会有乱。”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魏人有多恨他,恨不得他这个抢粮的贼今日便暴毙而亡。
他是在短期内治理不好这个地方的,因为无论他做什么,都是恶意,都是他刃刀割魏人的血肉。
他未有信义,赵国他可,只应他未向屠刀向民,甚至放粮放地予民。
对于黔首来说,只要有地有和平,他们就能活下去,他们知道他能让他们活下去,他们愿信他。
他一开始也为魏人定了策,可他信誉太差,立策无人认,魏人认为户籍不过是暴秦让他们委命系颈的绳套。
黔首不归心,在贵族的撺掇下,便是天天暴动,发起暴乱。
琇莹一力强行镇压了,他杀了作乱之人,凡作乱者,无谓民,无谓官,尽诛。
他甚至将那些人的头颅悬于城中,警告城中幸存者,莫要在做无谓的反抗,我要尔等恭顺,不恭顺,必倒于刃下。
他知道这是恶性循环,可现在前面他秦人打仗,他更不可能归还魏人的粮,或者给他们粮,更不可能在未归心之前分地给他们,让他们给秦国捅刀子。
他必须为魏人带来杀伐,带来饥饿,要他们害怕和苦贫,让他们不敢影响战局。
少年人的缎带随风舞,他看了一眼远处魏土,勾起唇角,戾气尽显。
“恨嘛,爱嘛,皆为私情,不重要。两军交战,后方不乱才最重要。”
“他们厌我若蛇蝎,畏我若虎狼,恰好我要的就是这样,我现在不要他们敬,我要他们怕。”
阿政将他头扭过来,用手指轻敲了他额头一下,“璨璨在学我。”
他说,先压后顺,先恐惧我的刀剑,才会乖顺的听话。乖顺了,才能给吃的,自然就忠心了。
可那不是琇莹的一贯想法,琇莹此时像琇莹又不像琇莹。
他喜欢琇莹现在的模样,又有点心疼,喜欢是琇莹行事有方略,褪去了他一贯的柔和,心疼是因为知道他的琇莹是在痛苦无奈后出这他曾最不赞同的下策。
琇莹本是一脸戾气的,但被他阿兄叫他的化名叫的笑起来,他笑眯起了眼睛,故作夸张地高声道,“阿兄,璨璨不会是你给我取的字吧”
他将脸埋在他哥背后,“我名琇莹字璨璨,后世人看书真的不会把我认成扶苏的姑母吗”
扶苏在旁边拍手咯咯笑,“璨璨姑母”。
蒙毅都不由抽了抽嘴角,公子砍人跟砍泥一样的,拉巨弓跟玩似的,字璨璨,这字实在是烫嘴啊,反正他叫不出口。
谁叫公子字,都会被锤吧
琇莹却忽然将脸从阿政背上抬起,笑起来,他抱起了扶苏,捏了一下他的小肉脸。
“好像叫姑母也很好,是男是女,也不太重要,关键是让后世人猜来猜去,我想想就有趣。”
阿政觉得自己的幼弟的脑子真的跳脱,他摩挲着手上的玉戒,忍不住勾起嘴角。
“那你的盼望落空了,我打算让你字璨。”
琇莹叹了一口气,不死心地念叨,“阿兄,字璨璨多有意思啊,以后他们有人说我是男子,有人说是女子,然后吵成一团,想想就好玩。”
阿政让他赶快往前走,他要批奏书。
秦有史书记载,而且怎么可能会有人因这种无关痛痒的事吵架,是奏书太少,还是书不好读
琇莹他们进了城门,就往魏王宫走,然后他哥自从当了秦王后就有的bug又出来作妖了,他们又双叒叕遇刺了。
这一批人不多,没有哥哥每次遇到的架势大,琇莹凭借多年经验,目测这估计是来杀他的。
是来杀我的,哥哥终于被我连累了一次啊。
他抱起扶苏,甩了鞭子,有点跃跃欲试,“韩魏贵族燕赵贵族还是秦的楚氏余孽。”
阿政在正中央,眼眸无波,周身沉静,“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不重要,反正孤不要活口。”
是谁的人不重要,反正杀一个,少一个。
他遇到刺杀啊,太正常了。
他与琇莹名声太“好”了,稳稳位列诸国国君贵族最想杀的人榜单第一和前五,每次出门都会遇见一两次刺杀,嗯,基本上都是来杀他的,或者两个要绑一块杀的。
上次秘密化名去韩是他俩这几年最平静的旅程,说实话,当时他俩还真有点不习惯。
他接过了扶苏,嗯了一声,“去吧,毕竟找你的。”
他还特地往后退了两步,随手将琇莹给自己的眼镜戴上了。
“孤站这儿,扬起来的风沙少。”
琇莹点了头,哎了一声,很熟练的戴上眼镜进了战局,和阿政的侍卫二下五除二就搞定了刺杀的人。
这真的是被剌杀多了,就习惯了。
阿政将扶苏随手放在了地上,托了托眼镜,朗声对琇莹道。
“琇莹,快些。”
琇莹随手抽飞了一个人,阿兄的想法他知道了,应了句,“好”
毕竟阿兄以前从来不会催一件事两次。
“秦琇莹,你暴戾恣睢。”
那个被琇莹给抽飞的人用最后一口气高喊着。
但这里在场的人基本上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被刺杀,以及别人被搞定说的话,就连第一次见这种流血场景的扶苏也是瞪个大凤眼,眼亮闪闪的
,一看就是完全不害怕。
总的来说,一时之间,有点冷场。
琇莹扭头见了扶苏那闪闪的眼睛,不得不说,这凶残程度,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阿兄,你现在懒得连扶苏的眼都不捂一下的吗
琇莹于是叹了口气,扶苏第一次铁血教育,不能冷场啊,他勉为其难的附和一下吧
他打了个哈欠,甩了一下鞭上的血,拖着长调和着那人。
“秦琇莹,你这恶贼,人人得而诛之,吾等来日来日必寝你皮,食你肉。”
他招手让人下去埋了,然后才又打了哈欠,冲被拖下去的人尸体大喊。
“八次了,你们这地的贵族人能不能换点词,我好烦。”
道旁二楼的酒肆上正在窥视他们的人轻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关窗。
琇莹原本正在笑,听见了这忽然出现的叹气声,转了身,张弓搭箭,箭羽定在了关窗人的手掌上。
阿政也早转了身,一身风流的贵族作派,勾起唇角。
“既来了寡人的砀郡,不下来与寡人这主人同饮一杯金樽酒吗,左车。”
李左车打开了另一扇窗,二十岁的少年郎露出了自己肖似李牧的一张脸,即使一只手被钉在窗上,仍端正有礼。
“见过秦王,左车一个亡国之人可不敢同汝饮。”
他似谓叹似讥讽,“秦王的剑锐利之名,天下皆知,左车怕刚饮一杯,白刃见血。”
这是骂琇莹是刀剑,阿政嗜杀。
结果琇莹耸了肩不在意,夸他是剑,挺好的评价,好小子,会夸人,他喜欢。
阿政也无关痛痒,觉得无所谓。
太年轻了,且不说谋士哪里有亲自下场观局的,就单说这骂得不行,还没他时韩非先生上的折子骂得一半狠。
琇莹收了箭,向阿身一拜,姿态行云流水,雅人致深。
“阿兄,他既是李牧先生的孙子,我与李将军故交多年,那便是我之孙。”
他又接着道,“阿兄,小辈远行而来,你我理应款待他一番。”
阿政也轻笑着,应了他的请求,抬手让人将李左车给抬下来,跟他们走。
如果不是李左车受伤的手,大概真的像是世交见面。
“所言有理,身为长辈,孤确实不能看着左车在外孤身一人。”
带走吧,自投罗网的,不要白不要。
蒙毅亲自撕了衣服,给李左车包扎伤口,钳着他向前走。
阿政指着矮墩墩的努力跟上他的胖扶苏轻问李左车,“左车,觉得我家子如何”
蒙毅当时的沉默震耳欲聋,王上疯了吗
他李左车一个反秦的头子,让他教扶苏公子,教啥教刺杀王上和公子吗,教扶苏公子逆子手中剑,一剑串起俩吗
李左车也不知道阿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扶苏只是个小崽子,他是个有气节的人,他是跟他爹和他叔有仇,跟这个胖嘟嘟的冲他
笑的小崽没关系。
于是也不嘲讽,实话实说,“你家子我不识,如何置评。”
阿政笑起来,虽然眼神依旧很深,笑意不达眼底,可仍是金质玉相,一笑若璨璨烈日,灼目的很。
“不识得无妨,你俩朝夕与共,便可相熟了。”
他回身看向扶苏,“扶苏,去见过你先生。”
扶苏很上道的牵起李左车的手,唤了句先生。
琇莹也笑起来,朗月光明,清致弘雅。千金一笑,名不虚传。
可他一开口,就毁了形象。
“左车,找赵国公子来复国多没意思啊,反正在我阿兄活着时,你也不会赢。”
“但你教我秦国大公子就不一样了,你要是给他教成个逆子气死我俩,不比你复国更容易。”
说完琇莹就挨了阿政让蒙毅踹他的一脚,他揉了揉自己的屁股,依旧笑得春风扬扬。
李左车扭头,对琇莹的脑回路表示无语,秦琇莹莫不是有那个大病。
不过顺着这条道一想,好像也有那么些道理。
这厢琇莹还慢悠悠地拖长语调,阴阳怪气的。
“总归你跑不了了,软禁时教教他识字什么的,说不定真能养出个反秦的好弟子。”
然后又挨了一脚,阿政觉得自己幼弟是越来越不正常了,他是明谋,想表示出对李左车的重视,让他归服。
且他一眼就知道这小子严谨正直得很,跟李牧像了个十成十,故意教坏扶苏的可能性为零,伤害扶苏也不可能。
既然不会教坏扶苏,且这小子学问挺不错的,扶苏正好在魏国缺个开蒙老师,那干嘛不用。
至于别人的意见,李左车愿不愿意,阿政表示关他什么事,不愿意,就打到愿意好了。
他是想废物利用,而不是想要嬴秦养个反贼
琇莹这么一说,他现在忽然有一种扶苏这颗他家的好白菜快要被虫蛀了的感觉。
他这边感觉不太好,但那边,果然不出琇莹所料,李左车一股子热血上脑,大声道,“你说得对,要干就干大的,把秦公子养成反秦的主力才是对你们最好的报复。”
琇莹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这样才不枉年少嘛我看好你呦,左车,你小叔父就交给你了。”
“你占我便宜,秦琇莹。”
蒙毅松了手,李左车就挺起了背,要跟琇莹打架。
琇莹面色未变,轻轻一折,他的手就无力的垂了下来,他又拽起他的手,又给装回去了。
李左车认识到琇莹的凶残停了动作,也不打算决一死战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要养出个反秦的秦公子,气死他们。
于是他主动牵起扶苏的手,“公子这老师,我当了。”
琇莹走到他哥身边,冲他哥眨了一下眼睛,阿兄,你说的谈判嘛,主要是把对手带到你的想法里,让他顺着你走,我学得好吧。
阿兄,快夸我。
阿政半阖上眼,不想理他,也不想看他那扬扬得意的样子,也不想那边扶苏跟他一模一样的软呼呼地冲李左车喊“先生”。
阿政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他不想承认这两个是他嬴秦王室的公子。
他托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整理了一下镜边的银色长链,又拢了一下衣服,径自向前走。
今天的风有点凉,孤不想说话。
琇莹也跟着他朝前走,他颠颠的他哥跑过去,阿兄,你担心扶苏被李左车蛊惑了,是不是”
阿政看他跟过来便勾起唇角,将手扣上了琇莹肩膀上,“不,我不担心他影响扶苏,我担心你。”
琇莹看着李左车在后面被扶苏哄得眉开眼笑,揉了揉脸,他承认,比起李左车,他的毒性比较大。
谁家公子一心养成反秦主力哦,是我呀
阿政见他在那里看扶苏,扶苏那模样跟他有九成一样,也不吱声,直接拖着他往前走,进了魏王宫,嘱咐人关上了门,一看就是有事和琇莹说。
琇莹乖乖地跟他后面走了几步,然后轻轻的搂住了他肩膀,小声道,“我爱秦国,如爱吾兄,我知错了。”
我错了很多。
阿政停了步,点了头,摸了摸他的白发。
刚才只是一件小事,他知道琇莹那么说,不过是为了让他的想法更容易让李左车接受。
他想细究的,他要听的不是这个,他目光中带着锐利剑光,他此刻和他腰间悬挂的泰阿一样端凝沉雄。
“别想混淆视听,琇莹,你明白的。”
琇莹,我在等什么,你不知道吗
阿兄要你亲自说,要你千万次承诺。
我要听你亲自说,说你永远不会像今天一样与我背向而行,说你哪怕日夜思悔伤人性命仍不生对我之怨,爱我如恒,会永远跟随我。
琇莹,你行动已证明,可孤还要言。
琇莹,像你少时一样,告诉我,我所想要,你皆可为我夺来。
他几乎明晃晃的将自己的伤痕摊露出来,他想要琇莹对他承诺来缓解某一刻的失落。
他所求何其多,可琇莹给的又何其多。
多了,便养大了他的贪心,他便忍不住他的凶残本性想要更多。
而且他有恃无恐,因为他知道他再过分,琇莹都一定会给他。
琇莹笑意盈盈,“吾爱吾兄,如吾心肺。少且同行,白首为伴。”
他走到了墙角,然后跪下了,他十分坦率。
“我知错了,阿兄视我为掌珍,会心疼我一头白发,但并不怕,或者说只要我没死,阿兄都不怕。”
阿政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身边,笑容爽朗,他轻颔首,表示对他话的一部分赞同。
“琇莹确实是孤的掌珍,但琇莹,孤不怕万物,哪怕是你的死亡。”
他眼神似海水翻起巨浪,面上却轻描淡写,“谁让你死,孤让他十族陪你。”
这才是现在的阿政啊,会难过,但不会害怕。
他已经不是少时的他,面对琇莹的爱,会有时患得患失,会害怕失去,他现在只会加倍地掠夺,争抢和证明。
他就是要琇莹对他的许诺的,他不许琇莹怨恨他。
“阿兄若我真的怨你,你要如何呢”
阿政摇了摇头,他也很坦率,“不知道。我从来未想过你会怪我。”
琇莹抱住他,然后任眼泪掉下来,“阿兄啊,那就好,那说明你知道我很欢喜你。”
阿政回抱他,“谁对我好,我怎么会不知道就像你可以坦率说出那句掌珍一样,孤也可以说孤是你平生至爱。”
天下人都知道的偏爱,孤怎么会不知。
他将脸贴到他脸边,轻笑道,“琇莹,孤这次是有点矫情了。”
你稍哄下孤吧。
琇莹知道这是他难得的示弱,他来这里就已经说明他的在乎了。
琇莹收紧胳膊,轻笑道,他说出年少的誓言,“吾兄想要的,我有的我一定给,没有的,我便去为你抢。”
阿政心满意足了,“嗯,不错。”
阿兄从虎王变成积威甚深的虎王,变得大概是别扭劲儿越来越大了。不过他还是很欢喜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