琇莹在处理荆柯的尸体时,遇见了宗正。
他拱手相拜,声音清朗,隽雅弘致,“叔大父,许久不见了。”
宗正依旧是慈眉善目,抚着白须,要不是那一手的血,外表真是算得上仙风道骨。
结果他一张嘴,就是一句哀求,“小琇莹啊,咱抽点时间去雍城把冠礼办了吧。”
琇莹让人将荆柯给拖下去,闻言有些尴尬,他的冠礼王兄让连续筹办两年多了,结果不是他没时间,就是王兄没有时间。连续两年筹办,他再不行冠礼,那礼服什么的都得烂了,还得重新准备,好像挺费钱的。
他连忙拱手致歉,耳朵尖子都羞红了,“我今年一定抽时间,劳烦叔大父实在是我的罪过。”
宗正这才点了头,“知晓了就好,公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又唤我一句叔大父,这些小事何足一声罪呢。”
他轻笑起来,脸上起了些摺子,“那我去与王上商量一下正宾的人选,公子莫要忘了邀请好友观礼啊。”
琇莹相拜,目送他离开。
“麻烦叔大父了。”
叔大父真的老当益壮啊,
宗正拐了个弯,风风火火的直冲阿政而去。
阿政轻颔首,与他笑着道,“琇莹的正宾孤已定下了,是孤。”
宗正也是细想一下,然后试探道,“这似乎不合规矩。一般来说,是在冠礼前三天,父亲从准备前来的所有宾客当中,用占卜选出一名正宾,由他来主持自己儿子的加冠典礼。”
他也觉得这话有点戳琇莹和阿政的痛处,于是又接着道,“当然,王上是公子的长兄,自然也是可以的。”
阿政面色未变,他声音威沉,“孤为君王为臣子之正宾,有何不合规矩的,孤为兄长操持幼弟冠礼,亦无甚可摘指的。”
“你且下去准备吧,孤明日便会起程去宗庙前,用蓍草排列爻象,占卜进行典礼的吉日,亦会大宴群臣,昭示吾家之子已加冠成人。”
宗正退了下去,以君父为正宾,以琇莹公子的身份倒也只有王上当得这正宾了。
君父作兄,操持冠礼,也是拳拳爱子之心,可关键这是王上已经决定了的事情,王上想去给公子加冠,谁敢多言,刚才那一句质疑,己经用了他全部的胆子了。
随王上搞吧,他只负责盯着别人不出乱子就成。
有时候吧,王上任性起来那是真的没办法。
琇莹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孩子,但年龄搁在那里,他确实是二十有二了,再不加冠,照阿政的话是,不现在趁着还能挤点时间,等到统一后,他幼弟及冠就得等到七老八十了。
阿政是体会到了一把当父亲的感觉,他忙里偷闲为了自己的幼弟特意跑了一趟雍城,代替已逝的父亲在宗庙之上为琇莹卜筮行冠礼的好日子。
“琇莹,最早的日子在二月八日,那你的冠礼便定在二月八日吧,正好行完礼,你就回楚地。”
阿政下了阶,对着在阶下等
着他的琇莹扬声道。
琇莹走到他身侧,轻问,“阿兄,现在是一月十几日,一个月后就办,会否太匆忙些了,要不再往后拖拖,等着李信和蒙将军打下燕时再说。”
照阿兄的性子,即使是一个月的时间,也要办得非常非常隆重的,这么短的时间真不会把礼仪人员给忙死吗
但是身后的宗正用喜气洋洋的态度告诉他,“公子啊,不忙不忙,这件事流程已经完备,你到时和王上来个人就成了。”
阿政也嗯了一声,表示对宗正办事的满意。
于是琇莹便在宗正的欢天喜地下在二月八日正式行了冠礼。
清晨,观礼人早就齐至了,三公九卿,士官大夫,宗室子弟自行由侍人迎进了秦之宗庙观礼。
虽说一般人家行冠礼,应该是主人出门将宾客迎入家庙,但是让王上迎他们,他们还是自己进来吧。
阿政朗笑,眼中带着骄傲,“择其吉日,延约嘉宾,鼓瑟吹笙,成其冠礼。”
一点都不合规矩,谁家正宾站在父亲的位置上做介绍。
可在秦国,没有谁敢质疑他的礼仪。更何况除了他,论尊长,也没有谁合适做公子琇莹的正宾。
作为赞者的宗正的将梳子、发巾等物品从侧室中搬出,放到行加冠礼的席子边上。
琇莹是嫡子,故宗正在其宗庙阼阶偏北之处为他设席。
琇莹被宗正从东侧室中出来,与诸位观礼之人见礼。
他只是将发挽起,未加任何饰物,着缁布镶红绵边,虽着童子衣,整个人仍清隽柔雅,气度恢宏,温雅却不失血性刚强。
可比起所谓月下谪仙一尘不染,他更是红尘中杀伐果断的贵公子,让人一眼便知他是在朝中有任职,并非稚子。
宾客们有些与他相熟的长者,也是不由感慨万千。
他昔年入秦,是个灰扑扑的瘦巴孩子,而今数年,已经长成了青年模样,萧萧肃肃,如见朗朗清月。
示意他坐在他面前的席上,琇莹听话的跪坐于他对面,虽面上未带笑,可眼中全是细碎的欢喜。
他任由宗正将他的发髻解开,为他梳理头发,再缠上发巾,用簪子将他的发髻固定。
阿政起身下堂,净手,而后,象征性地扶正琇莹的发髻。
他再次下堂,从担任有司的张苍和蒙毅手上接过第一顶冠,缁布冠。
缁布冠是一整块染黑的布帛,用冠带将它固定在头上,这是第一冠,赋予他“治人”的权利。
他口中朗声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我的琇莹,今天,我为你加上这第一顶冠,且抛去你幼稚的心志,遵循你成人的品德。愿你安宁长寿,福泽绵延。
他将那顶冠放在了琇莹头上,宗正将琇莹冠下的系带绑好,琇莹向他长拜后重新回到侧室,更换张苍捧上来的第一套衣物,玄黑色的上衣和下裳。这是象征士人身份的礼服。
琇莹系好系带,然后便出去依旧跪在了席前。宗正为他取下缁布冠,再次梳理了发髻。
阿政又一次净手后,站在西阶下第二阶,在那里等他,他手托皮弁,扬声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孤希望你威武有才,知礼知仪,长寿万年,永得上天庇佑。
这顶冠的后部装饰有彩色的珠子,恰是,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牟如星。
阿政笑着看琇莹向他伏拜,他眉梢眼角俱是快意和欣慰,他的琇莹真的如他当年期望的那样长成了似珠似玉的模望,不负美玉之名。
他将皮牟给琇莹戴上,宗正整理好琇莹发髻之后,冠者回东房,换上了素色的上衣、下裳。他为自已系上白色的蔽膝,整理好衣服后,仍外出面南而立,让众宾客观看。
这身是士人每月初一朝廷时穿戴的礼服,示意他已经可以为朝廷效力了。
阿政下了阶,站在西阶再往下的第三阶,为他第三次加冠祝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这是你在这一年里最好的日子,我为你加上第三次冠,希望你以后兄弟和睦,长长久久,幸福美满,长乐长宁。
琇莹戴上红褐色的“爵弁”,搭配着玄色的丝绸上衣,以及色的下裳。
他自此拥有了祭祀的权利,成了成人。
阿政举杯向他递甜酒,“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琇莹接了酒,坐在席子的正中间,以美酒祭拜先祖三次,自己也浅尝了一口。
甜的,你要一生甜蜜。
本有赠肉脯于母,以报养育之恩,但是赵姬死了,加上秦国谁人不知,公子厌恶别人提起其母,故而王上便取消了。
阿政依旧是笑着的,他今天真的是开心,他看着他的琇莹一点一点长成这个大公子,很多人来见证他的模样,也有一种吾儿长成的欣慰感。
幼年时伏于他背上撒娇的小琇莹的手可以扛起刀剑,替他挡风了。
他长得真好,是阿政幼时曾幼想过的幼弟最好的模样了。
他克制不住地拍了一下琇莹的肩膀,眼中似有泪光,他对着他扬声道,“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
他没有直接如旁人那样一两句宣出赐的字便结束了,他以父亲和正宾的身份夸起了琇莹。
“清月皎皎,雅人至深。德行无垢,志做辅臣。忠烈刚毅,慎行持重。为臣为子,尽忠尽孝。兹昭其字,曰璨,璨然光扬,珠玉吾子。”
我的孩子他的志向是作辅臣,德行没有尘垢,整个人像珠玉一样,璀璨发光。
琇莹的眼睛已经红了,他强忍泪水,空首行臣礼下拜,“某虽不敏,敬承慎待,王父言言,谨而勉之。为王为国,不敢懈怠。”
他换上玄冠,一身玄色作家居打扮,张苍为
阿政奉“雉”,宗正为阿政接了。
琇莹面向阿政直立,举手加额如揖礼,鞠躬九十度,然后直身,手随之齐眉。双膝同时着地,缓缓下拜,手掌着地,额头贴手掌上,然后直起上身,手随着齐眉,三拜吾王。
我的兄长是君,是父,是良友,是锚点,人生中所有重要的人,他无父无母,无妹无姊无弟,所以他只拜阿兄一人。
阿政抚着他的发顶,轻轻抚着,“为民立命,为兄尽忠。受天之喜,长寿福延”
不必说太多,琇莹知道其中的欣慰与勉励。
“伏唯王愿,弟自静听。”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阿父,琇莹他长大了,你在宗庙之中喝到那杯甜酒了吗
政的酒你没喝上,喝一杯他的吧,便知道政与他都好呢。
阿政看着异人的牌位,偏过了头,然后起身向外走。
阿父,你的志向,政会帮你完成的。
因为这也是政的志向。
琇莹在阶下等他,然后将自己手中的鹿肉脯递给他。
这应是给赵姬的,现在给了他。
少年在寒风中抱住他,身上是淡淡的酒气,他跟那些宾客玩闹醉了,见他不在,就在风口中等他。
明明及了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还是哭得很大声。
“这是给兄长的,跟旁人没有关系。阿兄养了我,阿兄要接着。”
阿政反抱着他,听他念叨。
“兄长给我的璨是美玉的意思,不是凄惨的惨。我真的喜欢这个字,真的喜欢。”
曾经自己成年后就要改名字时,第一眼就喜欢,他不喜惨,他是璨。
阿政抚了他的脊背,“我知道。璨璨。”
从远方来的你喜欢璨,喜欢琇莹,喜欢珍视,和我一样,所以你我相见。
肉,我接下了,好璨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