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脱靴进车,就看见趴在案上含泪写遗嘱的张苍,张苍没见到他二人,他的眼此时被泪糊住了,啪嗒啪嗒掉下来,湿了纸,他不由悲从中来。
“父亲,儿不孝,儿就该听你的回家,阿母啊,秦国就是克咱张氏的,现在儿就要死了,你可怎么活啊”
琇莹一脸问号看向阿政,阿政凝眉看张苍鼻涕和眼泪糊了一脸,径自下了车,“琇莹,给他拽走。”
琇莹应了一声,虽然嫌弃地直摇头,但还是听话的单手给张苍拎了出去,然后趿拉着鞋把他放在不远处。
“下去,别把我阿兄车弄脏了。”
张苍听见他声音,顿时翻身,抱着他大腿,“公子你来了,我真不想死啊”
琇莹轻轻低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不死不死,阿兄不会杀你的,他将儒家都交给了你,他以后还要重用你呢,不怕不怕。”
张苍被他哄得情绪稳定了,他抽了抽鼻子,“公子,他们那群蠢货是又得罪你了吗”
琇莹摇头,他松了口气,然后琇莹的下一句话让他一口气没上夹,吓了个厥倒,琇莹说,“他得罪我阿兄和我。
他还微笑的伸出了两根手指,“还是两次。”
张苍被吓得眼泪要落不落,“师兄,看在先生的面上,给我个痛快点的死法吧”
琇莹轻笑,然后起身给他拎去了他的车驾,嗔骂道,“哪至于连坐,我兄长是圣君贤主,怎么可能是非不分。你且回去睡一觉,此事与你虽相关,但也没太大关系。”
张苍得了他的答复这才稍微舒适了一点,窝在马车里回去了。
琇莹和他阿兄也不等待,因为所有的事都已经处理好了,那老儒无论是死是活已经默认是突然摔死的。
他进了车,阿政也不理他,托着下巴看张苍没来得及收的两页纸,
琇莹也不嫌挤,装作很好奇的样子,就往他身边凑。
阿政不管他,任由他偷挪靠近,还将通篇全是我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鲁儒这等子又蠢又坏的一腔愤怒微微侧了侧。
琇莹扫了一页,觉得无聊,全是抱怨,他不太喜欢。
但阿政却拨了拨纸,轻笑道,“有意思,你不觉得吗”
琇莹振奋了精神,他阿兄跟他说话了耶,于是他决定再研读一二,万一张苍写了句名言他漏看了呢
然后他就看到阿政随手就把它拿起火折子点了掷进铜盆里。
有但没太大意思,全是抱怨,朕不喜欢。
琇莹无语,阿兄是在报复他,故意逗他玩。
多大了,还玩这种事情,好吧,他刚刚还在跟张苍玩。
不怪阿兄。
这边阿政凝眉低头摆弄棋局,慢悠悠的道,“卿会玩六博吗”
琇莹就笑,他张嘴反问,“陛下猜啊”
明知故问,我的六博是你教的,会不会玩,你不知道
阿政被他这一句
话引得勾唇笑,你看,狗脾气,只能服低作小一段时间,要是你没原谅他,势必要起歪心思。
多随他。
他这样想着,口中却道,“料想兔子不会执棋。”
琇莹跪坐于另一侧,看向棋局,然后又开了个玩笑,“兔子不会。但二十七的兔子精会。”
阿政不由的笑,伸出左手掌让他先行,“我那匹叫白兔的马今天遇上了友人。”
琇莹这次要了六枚博筹,撒于地上并使其滚动,数其正反面,然后啧了一声,“轮空了。”
阿政摇头无奈轻笑,他掷数,“不猜数,赌运气了。”
琇莹眨眼看他,他为什么赌运气,阿兄不知道吗跟阿兄玩猜数这种动脑子的,必输无疑。
游戏,不想赢怎么玩
他想赢,就必须要缩小差距。
阿政轻笑,没有受到任何干扰,他面无表情的杀枭翻鱼,赢得干净漂亮。
琇莹观望棋盘,心知败局已定,可仍挪了自己最后一颗棋子,拼死一搏。
可惜他的鱼又一次被翻倒,不出所料,他又大获全败,赢得了自己对战阿兄的九百八十四场大败。
“知道为何输吗”
阿政轻问。
琇莹知道,“因为瞻前顾后,总失时机。”
阿政点头,摸了摸他的头,与他复盘。
“朕走第三步时有个错处,因为攻得过猛犯了一个足以让你一改颓势的错误,你见到了却以为是饵,走了另一条道,不敢上前吞吃。”
琇莹嗯了一声,“很符合我的个性,总要观望一二。”
阿政自顾自地笑起来,“很对。观棋观性,你知道朕如何识人吗”
琇莹知道,因为他也是这样识人。
“眼睛。”
阿政颔首,他又一次出声,声音悠远的说着众臣的眼睛,或者是他眼中的众臣。
“李斯的眼睛野心的火不断燃着,可是深处总带着对朕的臣服。王翦,尉缭那些老家伙是狡猾,可是朕看得见他们为朕折服。蒙恬,李信他们的眼睛明亮,是忠诚和快乐,他们让朕开怀,他们见朕,朕便像见了朕喜欢的塞上长风与陇西的烈马。”
琇莹轻轻笑,“我见不了这些,只见得一时的情绪,不过足够用了。”
马车停在章台宫,琇莹先下去了,他穿好鞋,阿政才出来,他将手托在琇莹的手上。
“琇莹,若朕走不到,你想帮朕到后面吗”
不是要而是想,不是命令。
太轻了,这话好像含在舌尖,风一吹就散了。
“阿兄要听实话吗”
琇莹与他衣角相叠,共同行于阶前。
阿政见他沉默的摇头,不愿。
我想殉葬。
他的眼睛太亮了,琇莹的眼睛是关山的雪,天上的月与夜凉的雨,是阿政对一切美好纯净之物的想象。
当朕长出第一根华发,死亡仿佛近
在眼前。
朕开始思考未来,世上没有长生,他是血肉之躯,他总要为大秦托底。
可作为底的琇莹想殉葬啊,他下意识的惧怕面临死亡时的无能为力,可他的琇莹真是慷慨,慷慨地将命赠予一个枯死的尸体,宁愿随他长眠,也不愿驻留繁荣的世间,真是傻孩子。
“不行。”
他听见他说。
这只是兄长对弟弟的一些期盼,琇莹,莫要沉缅于任何人的离去,即使是我。
若我的孩子不成器,你要取而代之,用你的权力架空他。
你知道我的所有想法,你带着我的意志领着大秦往下走也未尝不可。
琇莹忽见到了阿政隐在发间的一抹莹白,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他真的没来没有这么不雅过,可见是真的无话可说,只能用行动展示。
阿政看见他的白眼原本带愁的轻笑绷不住了,他难得因为自己生了白发而感伤,他要是走了,往后可怎么办呢
结果这是被嘲讽了吗
事实证明琇莹不光是用白眼嘲讽他了,还可以直接就骂。
阿兄生了白发,可他也有啊
他鼓起了半张脸,愤然出声,“我和阿兄一样没日没夜的熬,指不定谁比谁先死呢我还得指着你给我理理陪葬品呢”
他指着阿政那一根白毛,把自己的冠卸下了,又挑出了自己的几缕白毛给阿政看,又冲他阿兄翻了白眼。
“阿兄,能别矫情了不,朝中谁能没个白毛,李斯比咱大了二十岁,一头半灰半黑,也没天天像你一样有根白发就长吁短叹的啊我寻思你今天也没喝啊。不就是长了根白发嘛”
他见阿政面色实在不好,又柔下声音哄他阿兄,“好了好了,知道你臭美,我一会让人拿了我新改良的白篙汁,你一涂就不白了”
阿政扶着泰阿的手上青筋乱蹦,“滚”
琇莹被骂也不生气,依旧嬉皮笑脸,随手扎了个马尾,蹦跳着下阶。
他阿兄就是个工作狂,不服老,哎呀呀,不像他,天天盼着自己老了,能退休,天天出去玩。
“阿兄,过段时间晚上听击筑啊”
回他的是阿政的滚,滚吧,逆子,啥都指不上你。
琇莹乐呵呵地走,他完全不怕惹事,还真的让硕送他的染发剂给阿政。
阿政晾了那染发剂好久,最后收了。
琇莹听说他收了之后,就在公报上准备推销染发剂的广告那句“公子亲自配置”的后面加了一句,“陛下亲自认可”。
小样,赶紧都给我掏钱吧,最近在齐地建学宫缺钱。
阴嫚按了琇莹的嘱托把那老儒给弄死了,也不知怎么弄死的,反正他的弟子对外都说是他跌了一跤摔死的,公主心善带青邑姑娘去救,结果没救回来,实在是令人伤怀。
阴嫚晚间带来了他的弟子们亲自签的愿往匈奴地戍边的折子,冲阿政和琇莹笑得乖巧,“父皇,他们自愿为国捐躯之心烈烈,就
是太害羞了,女儿就想来帮他们一把。
阿政点头看了折子,又看了一眼阴嫚,允了。
琇莹起身从他手接了折子,就着油灯,看了折子,越看越惊喜。
“咦,写得有点东西啊,笔风虽稚,却已见心中沟壑。”
他合了折子,直接就问阴嫚,“这是谁写的,可曾入学读书了,可否为王叔引见一二”
琇莹的人才搜引雷达嗡嗡作响,迫不及待的又问。
“喜不喜欢数论啊,能不能给我做学生啊,她几年啊”
阴嫚也觉得阿雉写的好,但是不知道她住哪里,于是就实言相告。
“是吕雉写的,她虽然是一年生,但成绩好,在我们中有名的。”
琇莹的眼一亮,笑得开心,“阿雉也入学了,我那日也没见到她呢”
在上首的阿政摇了摇头,对阴嫚轻笑,“不是儒生他们亲笔写的吗你王叔一探你就说了,以后要改。”
琇莹不做声,他抿了唇,眨巴着漂亮的凤眼看阴嫚,无声的表达,是你父皇想的,可不是你王叔试探,我就是真情实感。
阿政余光一瞥,他就低了头。
阴嫚觉得她王叔现在像是受气包,忍不住想笑。
“阴嫚知错了。”
她忍住了,在父皇注视下行礼离开。
她走后,琇莹直起了腰,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善后做的很好,甚至瞒了青邑用毒胁制儒生的事,而且她竟然还长出了野心。”
阿政反问,“是吗朕没瞧见。”
喂以不屈,自生野心。野心是能养出来的。
琇莹将所有的担扰隐在眸底,起身坐到他侧边地上,轻戳了他一下,“你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的动作,她的语言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阿政低下头凑近他,轻轻捏他的脸,看他担忧神色越来越重,良久才道,“她都不怕,你怕什么”
琇莹炸了毛,他难得有点凶,他不喜欢他阿兄进行一些没有把握的冲动举措。
“我怕什么呢”
你说,我怕什么我怕你玩脱了,毁了孩子,结果惹得自己伤痛。
阿政轻眉浅笑,本是劝慰现在反倒惹了琇莹炸毛。
于是他伸出手指轻碰了一下琇莹的肩,见琇莹没反应,又戳了一下。
“她要没有野心,朕也选不了她。”
琇莹扭头看他,他也轻轻戳了一下阿政。
“我真的是想骂你。”
阿政将自己的手放在他肩上,抚了抚下巴,含笑挑眉,“骂句给阿兄听听”
琇莹觉得自己又想翻白眼,最后他只是轻声道,“野心太甚,只会沦为权势的奴仆,阿兄谨慎,勿复赵武灵王之悲。”
赵武灵王活生生的被自己的儿子饿死在了沙丘。
阿政勾唇,点了点他光洁的额头,“只要你莫慈心上瘾,干预此事,就不会出
事。”
他不是逗孩子,他要是不在了,大秦若起风浪,他的孩子若是没点本事就被风浪吞了。
溺子若杀子,他会死,不能庇护他们一辈子,他的孩子不能因为没本事成为待宰的羔羊,哪怕像赵雍那样被饿死,他也认了。
琇莹又叹气,整这一出,还不知未来是何等模样呢
最后他终于骂了一句阿政,说是骂,其实不过是一句随口的抱怨,“你一天天闲的,平静日子不过。”
阿政只回了一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琇莹无奈,他笑起来,起身行礼准备走了。
他活还没做完,青邑的册封宴他还需要去再看一遍,这季的粮种他也得调整发下去了。
只是还没出门,他便想起异人,他至今日仍觉异人对阿兄的爱是为之计深远,对他是养狗一样的逗弄,当然,他也不稀罕。
他稀罕的阿兄好像对他的爱一直是溺爱,好像没有人为他计深远,突然有点难受。
于是他驻步回首,问上首批阅奏文的帝王。
“阿兄,你为我计过吗”
他不知为何被一瞬间的失落包围,突然出声,问他的阿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为扶苏他们计了,我也是你的孩子,你为我计过吗
大殿突然静了,连油灯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殿前的长明灯火光依旧葳蕤。
可是青年的眼睛却黯淡一片,他将自己握紧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收到袖子中,不想泄露自己的一丝心绪,他强笑着掩饰自己的哀伤。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立马给阿政找补。
“哎呀,我这一生一眼就能看到头,没愁没忧的,阿兄能计什么,当我发神经就好了,我走了哈。”
帝王停下了笔,抬首俯瞰那个殿下的小孩,眼中深沉一片,可是声音却很和缓,像吹过鬓角的春风十里。
“朕为你计过,自你出生,朕便为你计长命。你命稍立住后,朕便想回秦,唯有回秦,方谈深远。若无你,朕其实也不会计深远,朕当时想着,不能学阿父阿母,养了你,却不管你。”
你的为爱子计深远,全在帝王年少时的搏杀中。
琇莹闻言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忍住自己喷涌而出的泪水。
“抱歉,阿兄,抱歉,我不该问的。”
阿政却自顾自的笑开,质坚而玉润。
“傻孩子,你不必道歉,刚才的你和曾经的你也为朕计了万万次。”
你所思的父王的那一次是给尚年少的秦王政的,只有一点点是给你的阿兄的。
一个足够强大的巨兽,是没人在乎伤痕的,可他不是草木,也会贪恋温度。
所以不要说抱歉,世间万人,可朕所有的为爱计深远,全在你琐碎的唠叨和忧虑中,你永远不用因为所谓的爱来像朕道歉。
他说完便挥手让琇莹去做事了。
“去吧”
琇莹稽首又拜才往回走,
刚走出殿门,琇莹的眼泪便夺眶而出。
蠢货,你不知道阿兄对你多好吗你问什么你真的是,什么都想要。贪心不足,连孩子你都嫉妒,你无耻。
可他又自问一句,现在你高兴了吗
他抽噎着下阶,在最后一阶上回望灯火通明的章台宫,“高兴。”
他很高兴。
自从报纸归咸阳出版社管了之后,作为其收入大头的娱乐小报手下的小吏更是相当疯狂,他们本着丰富咸阳人的精神文化宗旨,一早上就敲响了财务部的门准备蹭财经部分本就跟琇莹定好的采访。
只因为他们咸阳学宫报的学弟透露在咸阳原使馆区远见陛下和陌生女子一起赏梅,但见陛下没敢太上前。本着八卦人的敏感嗅觉,他们抓耳挠腮地想知道陌生女子是谁,但不敢问陛下,就打算问问公子。
侍卫也不知道他们用心险恶,见了他们的证件,以为他们是公子早交代过的报纸财经部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说是中午来的,现在来了。但他还是礼貌的引了他们进大厅。
现在正是早班的点,因为没早朝,所以财务部的人来得很齐,琇莹不在,张苍代替他给大伙儿点卯。
“迟到的,按律罚俸啊,一会儿自己去填名字”
张苍昨天哭得太狠了,今天只能顶着跟肿得跟核桃似的大眼睛,哑着噪子喊。
他本就白,这样一看眼睛更红得跟兔子一样。
他吸了吸鼻子,将手中拿着要理的土地田册分交给了小吏。
然后才出来见人,娱乐报的那些人见了他,眼睛都一亮,他们行了礼,嚅声想要张口道歉。
结果张苍的核桃眼看不清楚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哪些个天天公布他跟哪个女子交往情况的,把他定成咸阳第一渣男的娱乐报小吏,他就温声细语让他们喝茶。
“这么早就来了啊,先喝茶吧,公子帮我去代课了,太不巧了,要不你们先回。”
那些小吏连连摆手,表示他们等着就行。
公子和张苍先生不会真的是真的,他还帮他代课啊
张苍哦了一声,就安排人招待一下他们就走了,他挺忙的,地册还没理完,有一部分还需要复查。
那些小吏目送他远去默默行了个礼表示歉意,他们该给张先生道歉的,上次的屁股事他们也没想到那么火啊
张苍先生原谅。
琇莹代完课,并没有见到吕雉。
这个正常,张苍带的三年生,可吕雉才一年,他也不着急见吕雉。
时间到了,自然就见了。
他也没逛学宫,他还有事没完成,只是径自往外走,面对成群的学生行礼,皆微笑颔首回应。
然后他撞见了跟在两个女子后面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少女向他问好,琇莹笑不出来了,昨天的尴尬袭击了他。
他招手让少女过去,少女依旧是黑乎乎的小脸,灿烂的笑容,有些小姑娘生来就让人开心。
“见过
公子。”
琇莹见了她手中的科学综合数算,笑意更大,轻声问,“你喜欢算学吗”
少女点头,“喜欢,我喜欢它可以让万事有序,我想像公子一样可让天下的钱币有序。”
琇莹眼亮晶晶得像星星,他的头发被风吹起,笑弯了眉目,他弯腰与她平视,“好啊小桥一定可以的。”
吕雉估计一生都会记得那个说你一定可以的的先生,他点燃火星不够,还要在她心中撩开万丈火海。
她当然可以,她怎么不可以
琇莹与她又说了几句话,这才匆忙离开了。
他刚回来就见了那群小吏,他端详了片刻,叹了口气,“喝茶了吗,上点心了吗”
那个为首的小吏有点不好意思,嗯嗯地点头。
琇莹轻笑,“那来找我什么事啊”
那为首的小史咽了一下口水,立马一个滑跪,抱着他腿,然后几个人一起央求他。
“公子,看在我们为国家挣钱的份上,我们就问一个问题,一个。问完我们就走”
琇莹叹息了一声,被缠得没法,见了他们又心软,答应了他们,“这问题挺大啊,你们说吧”
那几个小吏对视了几眼,果断开口,“公子你和张苍先生是真的吗”
在这个时代,大家放得很开,龙阳之好也不过是个风流韵事罢了。所以他们才敢直接问琇莹。
可一直对感情敬谢不敏的琇莹感觉大脑缺氧,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急需人再重复一遍,“什么”
众人见他脸色不好,只好又换了方向,“昨日与皇帝陛下梅林相见的绝世美人,公子知悉吗”
琇莹忍无可忍,额角青筋乱蹦,手指着门口,“滚”
那是你公子我
众人哪敢惹他生气立马拔腿就跑,搞个八卦不至于把命搞进去。
琇莹忽想起什么,又招手让他们回来。
他坐在首位,让他们坐下,才摸了摸下巴,轻笑,“昨日,兄长往梅林时,我亦在五步之内,那个美人我亦见了,真是天人下凡。”
众人的胃口被他吊起来,眼巴巴看着他,等他揭密。
琇莹勾起了唇角,指了指上天,作出分享小秘密的样子召他们来身边,小声道。
“那是玄鸟老祖宗,你等也知晓我嬴秦乃是她之后裔,香火之情多年不断。我兄长统一天下,掌人间气运,来日便是至高的神仙之主。它喜不自胜,特来相贺”
众人被琇莹唬得一愣一愣的,或许明明知道是忽悠,他们也得给搞成真相。
“公子,这是大好事,我等回去就登报”
琇莹点了头,面色严肃,又一次提醒道,“这是陛下登报,我的规矩你们知道的吧。”
报纸可以随便写,但不能有任何损坏大秦声誉和陛下形象的事。
他又道,“上次张苍屁股的事,是不是胡闹我虱子多了不怕咬,他现在每天出门都被人看屁
股,你们做的
众人唯唯应是,也是挠头,将他们凑钱买的新款的毛衣递给了琇莹。
“是想道歉的,可张苍先生没认出来我们。”
琇莹接了毛衣,这才微笑起来,“下次不准这么编排了,我会替你们传达的。”
他又转了个话头,“玄鸟祖宗还送了礼,是九根长尾羽毛,据闻有长寿之效,特贺阿兄登临九五至尊之位。阿兄分了我四根,你们也是晓得的,我呀,对长生不敢兴趣,我就自留一根,剩下的谁想要,就来我府上找萧何吧”
他起身召硕进来,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好孩子,我知你们实在辛苦,这事交予你们我是放心的。”
他扭头与硕轻声道,“你带人去我府上,按人头数一人十金。”
众人眼泪汪汪,连连表示自己知晓,才跟着硕出去了。
琇莹这才笑眯眯地出去,回了座位,他笑得跟只狐狸样,满肚子坏水地交代张苍。
“最近若有人打听玄鸟羽,你就说属实,我在候府日夜供奉,若他们问我想要什么,你便回我近日忧虑齐地学宫和秦水渠之事,其他的不必多言。”
玄鸟羽,价高者得。
张苍瞪着核桃眼算地册,听他嘱咐,点了头。
公子又要重操旧业,坑傻子钱了。上次还是六国的贵族呢
琇莹轻笑,“瞧你那眼睛,都给我吧,我来看。”
张苍揉了揉眼睛,就把自己手头的一小堆册子扔给他。
“昨天查完粮了,你一会儿还得去找陈长调粮种,我先看着你到时候复查。”
琇莹让硕给他拿硝石制冰,敷在眼上,好舒服一些。
他俩干到中午,经济部分的小吏们便来了,然后侍卫就愣了,“不是早上就来了吗”
啊。
十几个人在一起大眼瞪小眼,侍卫反复检查证件,才让他们进去。
侍卫引着他们见琇莹,琇莹正在奋笔疾书列式子计算,见到他们来就笑起来。
张苍捂着冰敷眼,也抬了头,“早上不是已经来过了吗”
琇莹将毛衣递给他,想让他消气。
“他们让我替你传达歉意。”
张苍闻言却暴怒,他不接受,大有一种琇莹背叛了革命友谊的痛心。
“什么是那个说我屁股又大又白,你心倾赵国公主的神经病报纸,你怎么没把他们大棍撵出去,我还请他们喝茶,那都是你制的好茶,我亏死了
“他们不嫌烫吗”
琇莹抿了一口茶,眼中似结了寒霜,让他坐下,“他们能帮我赚钱。”
张苍只剩一条缝的眼睛也能看得出愤怒的火星,“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名声什么的不要了吗你这是宽纵他们以此为噱头损环你我名誉按秦法,他们就是公然宣传谣言,得被处罚”
琇莹瞥了他一眼,一身威仪,“坐下”
张苍虽然不忿,还是乖乖坐下了。
琇莹将自己的玻璃杯放下了,他难得有点怒气。
“我的名声值什么值出版社那些从事印刷,藏书阁那些理书的伤兵们的一口饭”
你以为他们想干这种事吗他们都是学宫出生的小吏,能不知道这事有违秦法吗他们是我在陛下面前保下的。没有他们,出版社就干不下去,难道年年让国家填窟窿吗国家要打仗了,修渠在即,我不可能在此时还贴着他们”
公报不挣钱,私报没人看,可还要坚持,只有娱乐报好卖,出版社所有的人几乎都靠他们养着,他们都是正经出身的吏,都不嫌清贫,我们被说几声的人有什么资格嫌他们下流
他揉了揉眉心,睁开眼睛,他的疲倦已经在左右支绌中存在很深了,但他还是柔声开口。
“苍,抱歉冲你发火。他们过分了,给你造成了伤害,你当然可以不原谅,这是你的权力。他们确实影响了你的生活,我已勒令他们改了。实在是我最近没出门,他们不好乱编。”
如果没有他和阿政的默许,这个娱乐报哪里敢编排他。
张苍坐在那里嚅嗫,垂下了头。
“无妨的,不必道歉的。我只是不知道。”
琇莹叹气,他起身低下头致歉,温软又和煦,“抱歉。”
张苍抬起了头,他扶起琇莹,“你莫要道歉,没有事的。”
又是静默,良久,琇莹才注意到了那些局促站在门前的孩子,他真是气昏了头,吓到了人。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解一下脑袋的眩晕,轻笑,“失礼了,还浪费了你们的时间。等会儿我还要去调粮种,我们快些,可以吗”
张苍坐在那里看着他离开,然后支起双臂用力揉搓自己的脸。
他一个公子本该金尊玉贵的,结果他累死累活,至今身无恒财,两手空空,连个妻儿都没有。
有的都是陛下赐的,那个偌大的长乐候府除了装饰和赏赐以外,其他的早就成了墨农学子深修的场所了,他是喜欢钱,可挣的钱没有一个铜板给自己花了。
他拿起了那件毛衣,小心地收好了,长长的叹了口气。
“秦璨,你真的配做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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