琇莹的病反反复复折腾了一个月才勉强可以远游了,他跟着阿政回咸阳那天正好是十月初,秋天到了,天高云淡,万里无云。
他待在马车撩开帘子往外看,他一直看,然后不住的笑。
他的家与他离开的时候好像没太大区别,十月份了,菽己熟了,男女青壮在田里割菽,身后穿着毛衣的小童跟着老人在后面捡菽粒。
她声音稚嫩,摇头晃脑的跟在老人后面。
“婆婆,先生我刚学了新诗,念给你听,好不好”
老人弯下腰捡起一粒菽,闻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眯了眼。
好好,婆婆最喜欢咱们大丫念诗了。”
小女孩的笑声清脆,她挺起了胸脯,高声的念起诗,声音传了好远。
“不久就能种大豆,大豆一片茁壮生。种了禾粟嫩苗青,麻麦长得多旺盛,瓜儿累累果实成。”
前头割菽的男女也细细听着,起身擦了一下额上的汗珠,所有人的心里洋溢着踏实的幸福感。
“蓺之荏菽,荏菽旆旆。禾役穟穟,麻麦幪幪,瓜瓞唪唪。”
在马车里的琇莹也听见了,他还带着病容,轻轻念着诗。
他看了卷宗,今年风调雨顺,他们的粮种交了税,还剩下不少留给他们自用。
他又咳了几声,脸色苍白又疲倦,趴在车窗边。半白半青的发散落在肩头,凤眼被阳光照得剔透,笑容明朗,像是一汪清澈的碧水。
百姓要的不多,世间太平,吃饱穿暖就足够了。
这片土地不光是他的家,也是万万千千秦人的家。
他将头上遮风的抹额摘了,拿起了梳子,将头发梳得齐整,他想下去看一看这季的菽颗粒是否饱满,能作种的有几成。
他转首向阿政轻声道,“阿兄,我能下去看看吗”
阿政早已搁笔,他也听见了诗声,嗅到了菽熟了的香气。
他也想下去看看百姓是否安乐。
于是他让车停下,给琇莹披上了裘衣。
“走。”
琇莹忍不住轻笑,扯着他的衣角,跟在他身后。
他们俩看了豆种,便避开人群,慢悠悠地一起散步,他俩上了个小坡向下观望。
琇莹依旧温柔的笑,他见了这些高兴,想多看看。
阿政也四处观望,眼眸亮若繁星。
“琇莹,你看,你我没有错,以战止战,才是让天下安居乐业的前提。那些诸候打了五百年多,将天下打得民不聊生,四分五裂。可朕只用了十年便将四分五裂的土地收拢,朕又只用了十年抚平了所有的裂痕,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会说着同样的语言,会书写同样的文字,他们是一家人,再也不会有战乱流离了。”
琇莹跟在他身后,刚想回他,却忍不住喉中痒痒,他实在不忍心扫阿政的兴致,生生忍住了。
“嗯。”
阿政正准备回他呢,琇莹就
听见了树后细小的哭声,似乎是幼童。
那小孩五六岁的样子,显然是也听见了他俩的对话,扭头看了他俩一眼,就往林子里跑。
琇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很是担心,那小孩鼻青脸肿,带着一身的伤。这坡虽小,可是这孩子也小,万一失足滚下去可怎么好
于是他冲那小孩喊,“回来。”
我们不是坏人。
可惜他还未说完,便自顾自咳了个撕心裂肺,憋久了一下子泄了气可不就往死里咳吗
琇莹在那里咳,阿政也不顾那个孩子了,只挥手让侍人去把人抓回来,然后直接往琇莹嘴里塞药丸。
“琇莹,吃了就不咳了。”
琇莹被他生塞了那么大个药丸,差点没被噎死,多亏他阿兄还知道给他喂口水,不然他真的可能是阿兄杀的第一个有功的臣子,真是个地狱笑话。
“阿兄,再来口水。”
他伸手向阿政,阿政反应很快,将水递了过去,他喝了两大口才勉强把那药丸给吞下去了。
阿政见他现在还算好,便打算给琇莹先拎回去找医看看,不然一会他幼弟又见风咳死怎么办
“先回去。”
琇莹却摇了摇头,他蹲下身子冲那个在侍人手中不断挣扎的小童轻声细语,他还病着,怕过了病气,只能离得稍远些。
他顶着风咳嗽,断断续续说了个长句。
“好孩子,我们不是坏人,我让他们放了你,但你莫要往里走了。你还小,又是一身的伤,这个小坡对你来说太高。万一跌倒了,你阿父阿母会担心的。”
他的话中全是担忧,那小孩也感觉到了便不再挣扎,眨巴着黑黝黝的眼睛看他,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又渗出了泪。
“没有阿父了,阿父病了。”
琇莹垂下了眼眸,忍住泪意。
这小孩白生生,不是以前见惯的干瘦,他腮帮子还有些肉,圆软软的。
他便想来一定是家中父母估模尚在,却未想是阿父新丧。
他身上的伤虽然看着吓人可是伤人者不得章法,大抵是被同龄人欺辱了。
他面对这个小孩子好像面对年幼的阿兄,他实在痛心。
“抱歉吓到了你,可以让他们帮忙看看你的伤吗”
阿政也是生了恻隐之心,他站直了身子,沉声与那个孩子道,“既已失父,被人欺辱,为何不往小学宫”
那孩子却一改刚才的乖巧,大力的挣扎起来,“不去不去,你们是坏人”
他很聪明,他移身子挣不开侍人的手,就用脚借力向前踢,激起一地的沙,掀起的微尘引得琇莹不住的咳。
那小孩听见琇莹又开始像他阿母一样咳嗽,顿时不动了,他小心翼翼的劝琇莹。
“不咳,喝药。”
琇莹喘了几下,摇了摇头向他示意自己没事,他依旧温柔对那小孩笑。
“可以与我说为什么不愿意过去吗”
小孩泄了力气,他扁了扁嘴,眼泪止不住的流。
这个人真的很像阿父。可教他写字的阿父不在了。
琇莹忍不住让侍人放开他,侍人不敢动,收到了阿政的眼神,才放松了桎梏。
小孩坐在地上,大声哭诉。
“阿母还在,老是咳,嫂嫂总是吵她,想送走我。我没人要了。”
琇莹上前抱住了他,温柔地抚着他的脊背。他无法面对这样的孩子,他的心都碎了。
“怎么会没人要,你阿母肯定在找你。我带你回去找她,好吗”
小孩摇了摇头,他的哭声没有停止。
“她不要我了,小学宫有吃的,她说她快死了,去那里比跟着嫂嫂好,她要我过去。”
琇莹含着泪,他不知道如何相劝。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阿政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心头发苦,若有母至此,哪个幼子愿离开阿母啊
良久,他才轻笑。
“你带朕去见你阿母,朕有钱,愿赠予你阿母,让你留在她身边。”
小孩的眼亮了,但他不信阿政,他只盯着琇莹,手紧紧扯着他的袖子。
琇莹点了点头,小孩才吸了吸鼻涕,带着他就往坡下走。
“我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报答你们的。”
小孩气势很足,掷地有声。
阿政见他呆头呆脑,跟人打架都是挨打的样子,实在是不抱希望。
“那朕不如自己出人头地。”
琇莹在前面咳了几声,闻言立马扭头看他阿兄,眼中全是不赞同。
“知恩图报是好事,阿兄少说两句,可好”
阿政轻哼一声,“溺子如杀子。”
琇莹叹气,他阿兄向来强势,本能不喜欢这种遇事不还手的孩子。
“各有各的性子,阿兄不要强求。”
阿政看着在前面扯着琇莹的小孩,忽然笑了。
“你我这次做了先生。”
两人相视轻笑无言。
多年之后,他们俩成了当年的荀先生。
他们这边闲聊边下坡,就远远看见了一妇人直冲过来,她比琇莹的脸还白,眉目间都布满折皱,一看就是辛劳过度造成的久病。
她只跑了一小段,就跌坐在地咳得痛苦,可是哪怕咳得站不住,她的手仍紧紧抱着前面的小孩。
“信儿,你的脸怎么了”
她心疼的摸小孩的脸,又垂下泪来,轻声询问道。
小孩紧紧地搂着她,将头埋进她的怀里,唤了一声阿母,然后就回头望向琇莹,眼中带着期待。
可不可以,求你
琇莹冲他眨了一下眼睛,他就扭头冲他阿母笑了。
“阿母,钱,报答。”
阿母,他给我钱,我报答他。
他的阿母见了对面姿容华美,穿着绫罗,身后仆从成百的琇莹和阿政
恍若梦醒,不敢直视,只揽着不明所以的小孩不住磕头。
“小子年幼,无意冲撞贵人,望贵人宽怒一二。”
琇莹知道平民不可直视贵族,所以并未有强求,他只是向前走了一步,低首将放着几颗金丸的布袋搁在了妇人面前。
“你把你的孩子教的很好,我与我的兄长希望可以帮到你。”
他回头时露出了轻笑,阿政摸了摸他的头发,牵着他回去。
不需要说太多,琇莹知道。
挺好的,万事圆满。
阳光镀在他俩身上,仿佛他俩也自带着光。
可他俩还没走两步,就听见了妇人唤他们。
“贵人留步。”
琇莹回了头,阿政不想回头,他幼弟给的已经是平民之家五六十年的嚼用了,她这是还嫌不够,想要问琇莹再要一些吗
但他最后也还是回了头。
无他,他担心琇莹被人以弱势相挟。
可那妇人并未乞求着再要些金丸,她拖着病体膝行上前,仅是几步就又咳起来。
她咳得重,像是风中的落叶,但她很固执,硬是强撑着跪到琇莹面前,双手颤抖着托着那几枚金丸。
“请贵人收留我子,他读过两本书,也识得字,虽还小,但很勤快。您把他当奴当婢都使得,只求给他一口饭吃,托养他长大。”
她与夫君皆读过书,只是战乱之际,夫君已逝,家道才中落。
若是真有办法,她这种没落贵族之家怎么愿意让自己的幼子为奴
可夫君已逝,她早年又伤了身子,恐是活不久了,膝下只剩下这么一个孩子尚小没有着落。
她原想是将其托到小学宫,让其兄长顾怜一二,可她那儿媳容不下他,他强求在此地便是个被磋磨死。
这个贵人心善,既愿舍金丸救她们一命,想来不会苛待她的孩子。他若愿收留,带他的孩子离开,哪怕为奴,她的孩子总会活下去。
活下去总比在自家兄长的屋头寄人篱下被嫂子驱使若牛马,生生消磨死好
她将金丸小心的放下地上,又重重的朝地上一磕。
枯瘦的身躯像虬深的树枝,她用尽全力要托起她的幼子。
“求贵人可怜。”
琇莹如何忍心,他忙搀起妇人,捡起自己的金丸又放到她皱巴巴起皮的手上,他轻声道。
“我不缺奴仆,而他想留在你身边。”
那妇人摇头,“我已经快要死了,不能拖累他。”
她又想向下一磕,然后琇莹制止了,他轻咳几声,向一直在旁边哭的孩子招手,让到他们俩身边,蹲下身平视着他询问。
“你要跟着我吗”
小孩使劲的摇头,却在看见他的母亲泪眼和额上的青黑后,跪在了地上,但一直未发一言。
琇莹轻轻摸了摸他的面庞,带着柔怜,将他眼角的泪都抹去了,他微凉的手指像是一滴雨水落在小孩的颊上。
而后无声叹息,望向自己的阿兄。
阿政长叹,将自己的手放在了琇莹的肩上。
琇莹知道他同意了,于是他温柔一笑。
“不是贵人,可以唤我先生,我膝上至今还无学生,你拜我为师可好”
那妇人闻言露出了笑,不算好看,可却是琇莹平生见过最美丽的面容,她就要磕头,但被琇莹拦下了,他将金丸放到了妇人的掌心。
“我与他有缘,倒是谢夫人成全了。”
那妇人不愿收金丸,就一直拽着小孩给他磕头。
“快喊,快喊,信儿,快喊先生,以后你就跟着贵人,别回来了,听话。”
她咳得很重,气息不均。
小孩却倔强的不磕头,他将金丸放回了琇莹手中,漆黑的眸渗出了大滴的眼泪。
“钱不要了,我不要”
你们走,走开
可是他还未说完,便被妇人捂住了嘴,他不敢挣扎。
“阿母”
妇人的头也垂了下去,眸中全是热泪,用平白最大的力气,想强迫着他低下头拜师。
“他还小,脾气犟,贵人多多包涵。”
琇莹却摇头,“他很好,我很欢喜他,夫人放心。”
他轻轻拍了拍小孩的脊背,扶着他起来,又给他拍了拍膝上的灰,又顺带着擦去小孩的脸上的灰,然后捏了一下他的小脸,轻笑。
“笨孩子,我是正经人家,还能拦着你不让你回家,不让你给你阿母写信吗而且你不会以为你以后一直跟着我吧,到我那里也是要上学堂的。”
小孩的眼睛一亮,琇莹又捏了一下他的小脸,嗔道,“现在高兴了。”
他将小孩的母亲扶了起来,将金丸放回了她的手中,他忍住咳嗽,拱手一拜。
“这些金丸夫人拿着吧,我是个只会经商算账的,他跟我怕也学不到什么好东西,这些便算是我耽误你子前程的赔罪了。”
那妇人辞而不受,忍着眼泪,将孩子推送到了他身边,反向他和阿政福了一礼。
“二位贵人肯收留我家幼子便是大恩了,妇人没齿难忘。”
她含泪看着那个站在琇莹身前的孩子,眼神带着留恋,良久,才又福了一身。
“这孩子犟脾气,他若是闯了祸,贵人莫要看他年纪小而轻纵他,多些责骂他,妇人再谢贵人。”
琇莹叹了口气,将她扶起,转手把那些金丸转手交给了身前的孩子。
“我膝下孤单,也无子息,你长伴我身侧多是孤寂,是委屈你了。”
小孩偏过头不接,他是倔脾气。
琇莹满心爱怜,外加些束手无策。
一直旁观的阿政就轻摇头,他幼弟心过于软从而没拿住关窍。
这小子品性不错,知道未忠人之事,不能拿别人的钱。
甚至他眼底的小傲气也不是毛病,反而他更相信此子以后会凭本事自己往上爬,更不
会扯着琇莹的旗号以权谋私。
所以,不错。
他上前从琇莹手里拿了那袋金珠,然后拍了拍那小孩的脑袋,指着琇莹冲他道。
“这些你拿着,莫要推辞。我幼弟收你为徒,他膝下无子,身体不好,医说最是不能生气,就你一个能长伴身侧的。”
他轻哼一声,给那小孩下了令,“你要负责哄他宽心,让他高兴,让他无忧,让他可以长命百岁。”
琇莹觉得阿兄说得太霸道,好像人家孩子是个哄他开心的物件,但并未说什么,他只是向妇人歉然一笑。
他道歉成,他阿兄道歉不行。
可小孩这次就接了,还跪下来给琇莹磕了个头,主动唤了句先生,起身来到琇莹的手边。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阿父教的,他记得呢。
琇莹实在是不明白,但也不探究,他望着小孩不舍的眼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去跟你阿母说几句话,快要走了。”
小孩闻言就扑到他阿母的身边。
琇莹牵着自己的阿兄到一旁,留着小孩与妇人说话的空间。
早被派出去调查小孩的侍人双手奉上了小孩的消息,让阿政过目。
阿政细看了,觉得没有问题,才放了回去。
“没什么问题,这孩子就是此地之人。因着前些年的战乱,他阿父阿母便从故里迁到山阳,人地两生,所以他才在这常受人欺凌。这孩子品性不错,没有打骂过别人,没有欺负过别人,只有别人欺负过他,更没有偷鸡摸狗的行径。”
他思索考量,看着琇莹,放松了眉目,“虽然不知他天资如何,但是三岁看大,五岁看老,他品性尚可。你虽一时兴起收下,但还不错。”
琇莹温柔注视着他,然后忍不住笑。
他阿兄是得多担心他老了被人给骗啊。但他还是想让他阿兄宽心,他并非不识人。
“阿兄怎知我是兴起我承认一开始确实觉得他像阿兄,是恻隐之心。可后来我是真的欢喜。否则他阿母怎么求,我都不会松口,毕竟他是我收的第一个弟子,我若立个学派,他就是开山大弟子,来日最能承我心志的人啊。”
我见了他眼睛,便知他纯粹。他一路被制,仍不愿口出狂言,我便知他知礼,我见了他阿母就知道他读过书且家教颇严。这便是我想求的弟子。
他看着那小孩将他给的金丸全给了他阿母,然后含着泪,往他这走,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他的眼光除了五年前的那只疯犬外,从未出过错。
阿政轻颔首,顺着他目光看去,这种样子的孩子,纯粹自然,知礼纯孝,再加上独立坚定,是琇莹最为欣赏和爱护的。
与他喜欢的一点都不一样,他养子,颇为喜欢全心依附他的。
不过无妨,他俩没必要总是求同,就像琇莹也不是总是依着他的。
琇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以为他阿兄是羡慕。
他忽然品出了点收徒的快活意味,得意
洋洋的翘起了尾巴,发出清朗笑声,然后因为笑得太得意了,又咳了两声,将自己的身子倚在他阿兄的肩上。
“阿兄别太羡慕我,哎呀,我这第一次收徒弟,得送个礼的好。”
他摩挲全身搜寻着拿得出手的礼物,没注意到那个小孩已经到了他俩的面前奶声奶气的行了个礼。
阿政无奈的先让人给他治伤,而后将他已经面红耳赤的幼弟扶正。
琇莹不光是因为在弟子面前失仪,而是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枚从雕传国玉玺的和氏璧中剔下的证明他身份的私印了。
可那枚印,他根本就不可能给。
不是因为多贵重,而是这枚印意义非凡,乃是统一时他阿兄亲命李斯连同玉玺一起雕来赠他的。
“白璧同源出,你我无嫌隙。”
阿兄的话历历在目,琇莹视若性命,到哪里都带着,自然不会给。
最后他只好无奈的向他腰间挂满玉印的阿兄摊开了手,他掌心向上,自然从容。
“阿兄,赏我块玉吧”
他依旧还是那个会向他撒娇,会什么都与他说的琇莹。
阿政勾起了唇角,他很喜欢琇莹直接告诉他所求,会向他索取,他很享受他子的依赖。
于是他颇为无所谓的取下了一块系在腰间的蓝田玉,用玉轻轻拍了两下琇莹的手心,似对他在说,粗心。
那枚玉放在琇莹的手心,然后系在了孩子的腰间。
琇莹低头给小孩系完玉后,才轻笑着问他。
“你想我以后唤你什么名字啊”
小孩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说,“阿母唤我信儿,先生也可以。”
琇莹想起了李信,他顿时忍俊不禁。
小孩子不明所以。
“先生为什么要笑”
琇莹弯下腰,笑眯眯地与小孩子道。
“我有一个友人,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他也名信。叫你名时,忽想起了他。”
那小孩的眼顿时亮得吓人,很是灼热,“先生,我也想当将军,保护阿母和先生。”
琇莹闻言就轻轻的笑了,他从来不会扫兴。
“好呀好呀。你以后一定会成为大将军,保护好先生和阿母,你也可以保护天下的所有孩子的阿母和先生。”
然后他的脸忽然皱巴了起来,他哭丧着脸对他刚到手的新徒儿叹气。
“可我没当过大将军。我不会。”
那小孩转向了阿政,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一直都不是很怕阿政的威势,而且还有心思关心琇莹。
“先生别难过,先生是病了,先生的兄长比先生大,一定会他可以教我呀”
阿政瞥了这个孩子一眼,不置可否。
兵法嘛,他虽不善但是是会的。
琇莹却被他萌到了,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
“信儿放心,等我回咸阳,一定带你去找王翦先生,还有尉缭先生。先
生从百家那里换的兵书啊,尉缭先生兵法书的初稿啊都留给你。哦,还有给你铸一把合适的兵器,先生信你一定会成为天下最厉害的大将军”
等一下,信儿,信儿,大将军,他忽然想起了历史上的另一位的名信的大将军。
不会吧
他认不出他阿兄的错误又一次降临了吗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得又咳了几声,他偏头看着眼前这个三头身的小家伙,直呼不可能。
他的烂手气就只能支撑他遇到他阿兄这张顶级王卡。
他挺直了脊背,但还是忍不住将手放在了小孩的肩上,用一种慎重又期待的态度跟他道。
“信儿全名叫什么”
小孩不知道他为什么他突然眼中带着那么大的期待,只是歪头冲他笑得开心,实话实说道,“先生,我叫韩信。”
“真叫韩信啊”
琇莹惊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又开始咳嗽,但脸上突然迸发出巨大的喜悦,他本就稀罕这小孩,现在知道他是韩信了,看着他跟看着他最心爱的大秦国府的钱一样。
他搂着韩信的小身板,贴着那软乎乎的小脸,开心的笑。
“先生的好徒儿,好徒儿,怎么那么可爱呢”
阿政怀疑要不是他现在身子不好,估模就要直接亲上去了。
韩信普普通通的名字,有什么大魅力让琇莹一下子爱若至宝。
韩这个年纪,是韩非的孙子吗那不该在修法上有天赋吗
他难得未理清头绪,开始回想细节。
韩信第一次感受到了他先生的活泼开朗,先生怎么感觉跟他差不多大呢
不过真的好可爱,先生凤眼轻眯,小酒窝也露了出来,整个人像是他喜欢吃的一种甜甜的草根。
他是想如以往摸小猫崽一样摸一下先生的头发,是不是像是猫儿皮毛一样,软乎乎的带着暖意。
然后他就看他先生的兄长,那个长得俊美得不像凡人,一看十分有权势的贵人,向他看了过来,面色稍显柔和。
“韩非的家人交给李斯与苍吧”
他的先生有点疑惑,但很快就起来了,然后轻笑着牵他的手,像是他往常跟阿母撒娇一样牵着他的衣角,他的先生在他的兄长面前真的好稚气还带着点傻乎乎。
“他与韩非没关系啦,不要每次遇到一个稍聪明的姓韩的人就想着是韩非的孩子呀”
他原以为先生的兄长那个一看脾气就不好的人会生气,可也只是冲先生哼了一声,然后道了一句,“你为何高兴”
先生便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还冲他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他就轻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他,他不由想跪下,但他很快就移开了,继续牵着先生往前走。
他是先生的兄长,因为他看着先生的眼里总带着柔光,跟阿父的眼睛一样。
认完徒的当天,琇莹就又起了低烧,然后直到回咸阳
之前,他都没下过马车。
阿政因为要赶路,故而一路上没打帝王的仪仗,一趟下来也没遇到几波正经刺杀,只有几伙山贼,当然也不要琇莹动手,琇莹就坐在车上巴巴的看着他阿兄穿着胡服,束着玉冠,让侍卫围住了山头,提着泰阿带着其他的侍卫上山去剿匪窝。
最过分的是阿兄连小信都给带走了,让他和几个侍人在底下等。
他径自坐在马车发呆,他也想去,越想越气,咬碎手帕。
他在下面等的望眼欲穿,然后一群从山上逃窜下来结果被侍卫拦住的山匪可算撞上了刀口子,琇莹来了精神,直接上前精神摧残了一通。
“你是谁,你在哪你还是你吗”
三大问题加上他的诡辩将那群山贼逼到了神情恍惚,开始思考人生。
琇莹神清气爽,旁边的侍人也神清气爽地放下在耳边的手。
在公子的逻辑内除了陛下没人可以跳开。
阿政下来的时候,泰阿光洁如新,他身后侍卫搬了几个大箱子。
有一个怀里还抱着个眼睛亮晶晶,胸口处鼓囊囊的韩信,一脸崇拜的望着阿政。
琇莹掩唇轻咳,他就知道,他阿兄教子的狼性教学虽迟但到。
韩信被放下来后,就揣着满怀的金丸往他身边跑,“先生,先生。我给你带了好多钱”
他跑得太快,又揣得太多,金丸就咕噜噜的往外蹦,等他到琇莹这里已经掉了一大半,地上散的全是金丸。
琇莹快速钻下了车,他拽着自己的宽袖子展开笑着看他,“小信,先生准备好了。”
韩信开心无比,头高高的仰起,浑身上下带着骄傲,往怀里一掏,给琇莹掏了满满的两大把。
“先生一半,阿母一半。”
琇莹笑眯眯的看着他将金丸放到自己的袖子上,然后配合的发出高声感慨,情绪激昂。
“小信太棒了,先生真的超喜欢。”
他说得温柔,韩信的头越抬越高,脖子梗得跟只大白鹅也差不多了。
阿政看着一大一小互动,琇莹平时哄他的时候,他小时候不会也跟这个傻小子一样吧。
他仔细回想,琇莹每次夸他,他就只是慷慨激昂的雄心壮志会多说点,会忍不住会笑罢了。
这小子一看就是没经过事,朕才不会梗脖子。
琇莹感受到他的目光,就抬头冲他笑,然后摸了摸韩信的头,让他去玩。
他自己则是揣了一把的金丸悄咪咪的往阿政身边挪,然后把那一把金丸放到了阿政的手上。
“小信忘了给阿兄带,我的给阿兄。”
阿政垂眸看手上的金珠,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他抱拳倚在树干处,身穿束袖胡服,玉冠歪斜,发丝散了他也不管,满身的少年意气。
他偏过脸来,轻勾的唇角轻松又闲适。
他在这一刻与琇莹真的很像。他也是红尘中的贵公子。
一缕阳光斜斜的照在他的半张脸上,把他眼眸照得温柔又剔透,但他将修长的手指轻捏琇莹的脸。
“他巴巴送你的金丸反向朕献了殷勤,你倒是舍得。”
越大越傲娇,嘴硬但心软。阿兄是他心软的神。
琇莹在心里轻叹,轻轻用头蹭了一下他的肩膀。
“就是觉得好,想给你。”
若要给你,我没有什么不舍得的。因为太爱你,所以想把最好的给你。
阿政朗笑出声。
“你一直这样。”
似嗔似怪,其实是句开心话。
琇莹跟他一起笑,“阿兄跟以前一样,我不敢变。”
他的阿兄已经不年经了,三十五岁,多年案牍,他眼角的细纹都述着每一折时光。
但他从不屈服于命运,自然身体的哀老乃至死亡也不能让他屈从,哪怕今朝要死,他也要纵马长剑。
他依旧向琇莹昭示着蓬勃的生命力,依旧郁郁葱葱。
很多年前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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