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政在幼时便自爱,自尊,独立。
他自信他的强大,从不愿将狼狈和软弱示于他人。
可是极度的自爱,让四十九岁,已经不年轻的他已经无法容忍他的年老,他无法从容迎接他现在越来越多的无力,他竟会在处理政务时会产生困倦和混沌。
他一生完美,开始虚弱的身体让他觉得自己白玉有瑕,他无法忽视。
可他依旧英明,严谨,永远不会出错。
他是大秦的陛下,应该一直从容,谁也不会看出他的脆弱。
可偏偏琇莹不是那个谁,他们相处太久了,久到灵魂都沾上了对方的痕迹。
所以琇莹会知道。
他也不会想欺骗他的幼弟,因为琇莹是旁人中的例外,他见过太多的不体面亦会爱他如昨。
所以他只需等待,等待他的幼弟从匈奴那边回来宽慰他。
可是意外总比计划想的快,他病倒了,开始起热,他倒在了巡游路上,倒在了沙丘的行宫。
他封锁了消息,坐在榻上不住的咳,第一件事不是请医,而是让人把他病了的消息传信给琇莹。
他若失去意识,扶苏阴嫚都不够稳定此时的局势,哪怕为了大秦的稳定,就算拖,他也要拖到琇莹回来,
他半白发丝散落,眼神扫过周围追随多年的老侍人,在不住的咳嗽下断断续续的说出最坏的打算。
“朕若在此刻驾崩,密不发丧,静候公子归来,为朕操持。”
公子是谁,不言而喻,章台宫的公子只有一个。
他们会等琇莹公子回来的,陛下。
阿政环顾四周,无力地点了一下头,半阖眼眸,“召医。”
他倚在枕上,不住地咳,在等着医的瞬间,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人,会虚弱,会狼狈。
真的很不能接受啊。
他突然哀伤,想念起自已的幼弟。
琇莹,不要着急赶路啊,身体刚好,不要着急。
可他的幼弟慢了,万一赶不回来,他们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吗
那也要慢一些,阿兄把话写下来,不要急。
“拿纸笔,拿笔。”
琇莹,朕把一切交给你了。
有你在,朕不担心大秦和旁人。
他提笔至此,心突然很痛,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可你往后要怎么办,朕的琇莹要怎么办大秦可以稳定,旁人可以忘却,琇莹怎么会忘了朕。”
他苦涩一笑,喃喃自问。
最后停笔,不成书。
他厌恶软弱,偏偏此刻他最是软弱。
琇莹已经太久没有这般不要命的赶路,他深夜出城,驾着自己的马,从咸阳列沙丘,妄图一夜疾驰八百里。
他无法回想他刚回来接到的阿兄的噩耗。
四十九,沙丘,他的阿兄,历史的死期。
硕不放心地跟着他疾驰
,他不知道公子为何看了一封信后便吐血不止,然后发了疯般出城。
公子,有什么事,明日在做可以吗您刚才心神大恸,现在疾驰,撑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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琇莹没说话,只取下了青邑给自已的药囊,把所有的药丸都吃了。
“好了,现在我便死不了。你不必跟着我,硕回去吧。”
他提马向前,嘴角胸口全是自己吐的血,眼中全是难以言喻的悲恸。
他今日必须到,他怎么可以让他阿兄等他
一夜疾驰八百里,两个人跑死了五匹马,才在天擦亮的时候到了沙丘行宫。
琇莹奄奄一息,唇角衣上全是血,无力的趴在马背上。
“没声音怎么没声音我阿兄该起来了,侍人的脚步呢”
他耳朵嗡鸣,听不见声音,忽然泪流满面。
他终于撑不住了,吐出了一大口血来,松开了缰绳,无力的跌落马下。
“声音呢”
他靠在硕身上,取出自己的剑,插进地里,支起自已沉重的身子,颤巍巍地站起。
行宫的侍人听见马蹄声鱼贯而来,见他的模样吓了一跳。
“公子,你去休息吧,陛下已经醒了,夏先生说无事。”
他们声音很大,可琇莹白发下的耳朵因为来的一路上心神大恸,早已流出了血,已听不见围上来人的声音。
他以为这些人怕陪葬,想阻拦他去,去见他阿兄。
他又呕出了一口血,强撑着抬起了剑对着那群想要劝他去休息的侍人。
剑光如水,他凶恶似虎狼,好像是再不让开,他就会让拦他的人血溅五步。
他背脊绷得很紧,声音嘶哑,威势很足,“放肆,我乃陛下胞弟,何人敢拦”
他横着剑,甩开众人,在硕的搀扶下,被众人簇拥着往阿政的寝宫走。
他依旧在吐血,可已经没有感觉了,只觉得太阳照得他好烫。
太阳升起来了,天不早了,他阿兄该起了。
他没有一丝犹豫的推开了寝宫的门,满室的清苦药味,闭目的阿政,皱着眉头的夏无且,却让他突然软了身子。
他跌倒在地,头磕在石板上发出脆响,他却一把甩开所有想扶起他的人,他紧盯着他阿兄的床方向,状似魔怔喃喃地道。
“阿兄,不要睡,别睡,我跌了一跤,走不过去了,你背一下我,好不好”
他泪流满目,早已模糊了视线,更看不见床上阿政偏过来的头,他趴在地上哭着哭着,突然提高了声音。
“嬴政,你有没有当阿兄的样子,为什么不扶我一下”
“你给我起来不然我就去陪你了,到时候你最稀罕的大秦乱了,我也不管了,就去下面消磨你,让你地下难安。谁要你不守信用,说好同归你先睡,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可是刚刚的大叫好像用尽他所有的心力,他吼完之后无力又颓丧,他身侧带剑,抗拒着旁边的侍者的
接触。
然后自己勉力用手支撑爬起来,坐在原地。
“怎么不扶我了呢不讲道理,蛮横”
他气若游丝,不知道是在问谁
他一坐起,胸口的大滩的血,一下子露在了阿政的眼中。
阿政的血几乎凝固了,发的信不是让你不要彻夜赶路吗琇莹,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让朕百年之后如何放心
他要起来。
“去针,不治了,给朕去针”
侍人以为他是被琇莹冒犯生气,全都扑通跪了下去。
琇莹的耳朵只有嗡鸣,他听不太清,也不在乎这些。
无非他的话把这些人吓到了罢。
他半阖着眼,将自己的眼泪用袖子擦干。
不可能软弱,不可以让阿兄泉下不安。他需要面对,大秦还需要他。
他的袖子上是他的血,在那张雪白的脸上拖曳出两道血痕,似鬼似魅。
他现在却冷静得可怕,他一边擦眼泪,一边有条不紊地发指令。
“硕,以我的名令发令往咸阳,我将于七日后扶棺回咸阳,要大恬他们准备迎接。阿兄生前未有属意王储,我无法决策,待陛下归陵,我将召开朝会与群臣相议。”
他扯下自己的印信交给了硕,硕却一直跪在他身侧,扶着他,未有接印。
“公子,陛下没有驾崩。”
琇莹见他未动,以为他是担心,便抬起了眼睛,想要夏无且来给他治伤,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
阿政散着头发,不住地轻咳,撑着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紧紧地抱住他。
“朕没事儿,莫怕,莫要害怕。”
听不见也不要害怕,阿兄在这里。
琇莹看着他,眼泪又一次决堤而出,他忍不住伸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他的脸。
“是温的,阿兄还在。”
他笑了,笑得开心。
阿政将手臂放在他的脑后,额头相抵。
“不要怕,不要怕,阿兄在这里。”
琇莹看着他一直说话自己却一点都听不见时,才反应过来,他的耳朵好像坏了。
于是他指了一下耳朵,偏了一下头,笑着对阿政说,“阿兄慢点说。”
阿政几乎落下泪来,他红了眼眶,用自己的袖子一点一点把琇莹脸上的血痕擦尽。
不说了,耳朵坏了,那阿兄就不说。
琇莹看着他给自已擦脸,是温热的,他的阿兄仍在人世。
神经陡然松懈,倒在了阿政的怀里。
他的头发全白了。
阿政喉头涩苦,再也绷不住自己的悲恸。
他紧紧地揽着琇莹,对着愣在原地的夏无且低吼道,“过来,琇莹很疼。过来”
夏无且连滚带爬的走到了他俩的身边,小心的给琇莹把着脉,然后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陛下,公子的身子本就是纸糊的,本就勉力支撑,
现在彻底破开了,臣现在只能替公子稳住,请陛下召我师父和师妹,或可有一线生机。”
阿政摸了摸琇莹的额头,他咳声不停,对跪地的侍人道,“召医,要他们过来。”
琇莹公子危在旦夕的消息传回咸阳,不光珍贵药材如流水般不要命地往沙丘行宫送。
就连咸阳百姓都担忧不已,有条件的给琇莹立了生祠,没条件就在家里祷告,祈求上天保佑。
几乎有志一同的,他们都时不时望向城门口,等着他们公子打马穿长街,让那被美色所迷的女孩子们嗷嗷叫呢。
青邑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路,在第三天就到了,结果一把脉,都慌了神。
他们商讨了半天,最后还是青邑大着胆子向着守在床前的阿政道。
“陛下,我们已有办法可以保住公子性命,公子同你的肺炎不同,他此番亏空太大,即使现在和后期用尽珍材补上了窟窿,也是元气大伤,恐以后便是在床榻上多些了。”
阿政斜睨了一眼她。
“你是问朕,朕是想朕的幼弟而今安乐的死,还是疼痛的活”
青邑不敢动,她支吾一声,才斗着胆子道,“是,公子的至亲只有陛下,所以由陛下决定。”
阿政攥着琇莹的手,却轻笑一声,高傲的姿态尽显。
朕少时落魄时,旁人也道琇莹不得活,可他的琇莹还是好好长大了。
现在朕广有天下,朕总会找到办法让他的幼弟不会痛。
他要留住他的璨璨。
“治,不惜一切救活朕的幼弟。”
青邑点了头下去准备了。
琇莹醒时,映入眼帘的是坐在他旁边批奏书的阿政。
为了看着他,所以搬了奏书到这里吗
这俗套的现在剧情都不写,不过他阿兄好霸总的感觉啊。
阿政察觉到他偷笑的眼神,抬眼就落在他若星子的眼中。
“阿兄,帮我拿下镜子,我要看看我满头白毛美不美,不美就染回去。”
阿政给他取了镜子,笑得温柔。
“乖乖,留下很好,以后上不了山没关系,阿兄会为你折枝攀花。不要怕,阿兄一定会找到办法让你好好的。”
琇莹已经查觉到了自己这一次醒来,他的身体败了,但依旧清澈乐观。
“我很喜欢人间,人间有阿兄。所以阿兄不必愧疚,我喜欢这里。”
生命啊,就是跟阿兄笑着往前走。
看着琇莹揽镜臭美,阿政突然释怀,他或许也该悦纳自己,接受自己是个人,接受自已有瑕。
“琇莹美甚,风姿更胜以往。”
琇莹闻言震惊,然后叹了口气。
“阿兄,我都这样老了,怎么可能比得上我少年时我少年时还能横枪立马,现在只想躺着。”
阿政笑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各有各的美,那时是春花,现在是寒枝,时间会带来皱纹和虚弱,可也增添了从容和坚韧。琇莹一直很好看。”
琇莹忽然之间眨了眨眼,放下了镜子,“阿兄懂了。”
他哪里有那么爱美真正爱美的是谁不言而喻。
阿政轻笑,支着下巴左右看。
“朕给你涂白篙,挑染几缕黑估计会很完美。”
琇莹仰倒,躺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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