琇莹的生辰是在三春天,现今的四月下旬。
那时候桃花只有半拉开的艳,玉兰花谢长绿荫,牡丹也是个半黄不黄,那前半月花开满树的海棠也被前头一场雨给打落了,现今只留着正院这一地形状各异的花瓣。
硕和济拿着扫帚在哼哧哼哧扫得费劲儿,见琇莹坐在长乐候府的廊下说是赏花,实际上是晃着摇椅昏昏欲睡,也是对公子无奈至极。
硕放下扫帚,给琇莹搭衣,一边搭着一边数落。
“公子以前休沐恨不得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也没见公子一大早就起来看花呢。公子看这满树的残花,倒不如回去睡个回笼觉。等一会儿日头好了,陛下就来了。”
他还不知道他公子嘛,他家公子就没个赏花的兴趣,巴巴等陛下来召他呢。
琇莹摇头,难得的诗情大发,他眨着自已漂亮的凤眸,轻声反驳。
“花开花落自有时,天理所在,花败怎失我兴致。”
我才不是等阿兄,我就是看花,看花。
硕闻言翻了个白眼,别扭鬼,昨日死活不说他生辰便在今日,非得要暗示王上。
昨睌上回候府来恨不得脑门上都写,哎呀,阿兄,我明天生辰,明天早早起来,守在那里,等着召见呢
今早又巴巴等在这里,面皮薄得呀,又怕人笑话他,所以就说要搁这儿赏花。
前头刚落了一场雨,现在能有个什么花。
于是他难得又开口吐槽了一下现在还没等到人的琇莹。
“公子修老庄了。也开始说天理了。”
琇莹没等到人有点失落,听着鸟鸣,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闷闷地开口背了一段道德经。
“他说内圣外王,说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其实和我也没差。我而今尚无为了。”
尚无为是你没辙了吧。
济和硕听他那话中的幽怨,哈哈大笑。
“公子矫情上了。”
“公子老别扭了,直接跟王上撒个娇说,阿兄,陪陪我,不就好了。”
琇莹在他们的嘲笑声中脸上腾起红云,凝到鬓角,整个人像是烧红的虾子。
他为掩饰尴尬,只好吃糕。
吃了一口,红晕还没褪下,笑声还在继续,于是他外强中干的冷哼一声。
“再笑,我就罚你俩去抄书,抄十五遍道德经。”
我生气了。
济和硕一听抄书,顿时做封口状,像被卡了喉咙的鸡,也不笑了,立志要做一个锯嘴葫芦。
“说的是实话,公子还要罚抄书,唉,命苦哟。”
整个院里弥漫着一股子平白幽怨气。
琇莹一听这话,笑得猖狂。
“小样儿,你公子还是你公子。再笑就抄书。抄我改的长乐大明王心经,十万字哦,”
济和硕闻言一个没绷住,一个大力把花扫飞了出去。
一
时之间,残花败柳一院子,琇莹脚边也糊了一坨。
琇莹乐得不行,他拎起那个残败的泛黄的玉兰花瓣,从那个小孔里看两人,“一听抄书,这么快乐呀,那就再抄,抄什么好呢。我想想。”
他做思考状。
两人如丧考妣,连声高呼。
“信徒愿吃一生的素,祈求王上现在赶快从天而降,把公子带走吧。”
太阳早已经悬挂天璧,现在才到琇莹平时里起的时辰。
他穿的绀青宽袖凉衫上溢了半身朝晖,似是幽石落进水泽般,粼粼带着金闪。
他本来是端庄清隽,此时却哈哈大笑,满满的少年意气,平添上几分人间烟火气息,他就是红尘中的小公子。
“哈哈哈,我现在倒更盼阿兄来,让你俩吃一辈子素。”
两旁玉兰的枝蕾茎蔓交叠成小翠障,鬼火间或悠悠。
阿政派来的侍人却早已经习惯,他无视那一群修化学的鬼火少年,目不斜视的走过来,熟练的迈过一块块实验田里的幼苗。
然后坚定的踏进了主院,如释重负地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他走到琇莹跟前,行了个礼。
“王上果没说错,公子而今便是醒了。王上邀公子过去进午食。公子且随奴走吧。”
王上真的应愿从天而降。
琇莹笑得开心,瞥一眼他俩面如死灰的脸,嘱咐了庖厨不准他俩吃肉,跟着人就走。
他进了章台宫,笑得春风扬扬。
“王上”
阿政不知道他又怎么了,抬首示意他去处理自己旁侧一摞的奏书。
“昨天回去做什么,你今天是休沐,可说要帮孤理的奏书没有理完,还要孤提醒,算你一次旷工。”
琇莹笑容僵在脸上。
哦,阿兄诏他来加班。
要跟阿兄生气吗
不会啊,阿兄很忙,忘了正常。
倒是他把前几天答应好的事忘了,才是应该道歉的。
他一边上前扫了几眼,将奏书分装。
一边跟阿政赔罪,“是我的不是,还让阿兄等我。”
阿政轻笑。
“无妨,罚你今日温鼎少吃点肉。”
琇莹闻言点头,与他说起上午的事。
“我今日起早,罚了硕和济。”
不说正事,他总是充满悬念的开口,好让这件不太大的小事也充满兴味,可以搏他阿兄一笑。
看似二人闲谈,其实也不过依旧是他的自言自语。
因为王专于政事,只会轻轻地看他一眼,旋即收回目光。
但他说得有意思,王会勾起唇。
琇莹甚至知道他会在他说起哪句时笑。
他偶尔会用余光轻瞥他的阿兄,王会轻而易举的捕捉他的眼睛,收起唇角的细碎笑意,然后慢悠悠的指了指他面前的书案。
坏孩子,再看,就去抄书。
琇
莹其实平日不太多话,他喜欢将人划个线,一方是亲近,另一方是旁人。
对不熟悉的旁人,真实的反应更是不爱搭理,相当冷淡的。就算面上常带笑,也大多是做个面具样,好让有用处的旁人放松与他交谈。
哪怕对亲近的人,他一直平易近人,温雅柔和,可仍然有相当一部分人在某些时刻会怕他。
他沉下脸,几乎让人幻视陛下。
他平日不会生气,可触及到底线时,没人敢承受怒火。
就像硕,在他发火的时候,几乎不敢靠近。
硕是相当羡慕王上的,因为公子的底线具象化就是王上和大秦。所有的人都说王上宠爱公子,可依他之见,王上心里的排序肯定是相反的。
而公子对王上不必是几乎,而是就是予取予求,纵容到一种陛下要星星,他不会去扯月亮的地步。
若要他公子在大秦和王上里选,也是王上大秦。
他伴公子多年,自然知道公子多些。
他公子是足够温柔的,他的慈心可以予万民,他善良知人心,解人情。
可他都不是对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一个代称。
那一群人加上一起才凑成他的仁慈。
说白了,公子就是性子冷淡,他向往稳定,几乎是推拒任何人的亲近,他喜欢适当的距离。
所以这样性子冷淡的人竟可以如此炽热的燃烧,希望彼此没有距离,希望什么都与陛下分享,真的让硕都吃惊。
琇莹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他的想法,估计会傲娇的轻哼。
他本就不求在阿兄的心里比得上大秦。
他只想去用全力把自己炽热燃烧,然后抱紧阿兄,永远成为阿兄心中的一小团火,努力熨暖他的心口。
他就是这般的公子他阿兄就是这般的秦王。
觉得奇怪,忍着。
这边有琇莹随侍人一起理奏书,速度快了不少。
侍人们将奏书分装好交给阿政。
阿政在停笔活动手腕的瞬间,忽然想起他幼弟的生辰在今日。
是他忘了约定。怪不得琇莹一来就得意洋洋。
他扫了一眼他伏于案桌忙碌的幼弟,放柔了声音。
“琇莹,还有什么要与孤说的吗”
琇莹不明所以,摇了摇头。
“我今日没有什么大事啊,阿兄是有什么想与我说吗那阿兄细说,我听,可好”
阿政依旧眉眼凛冽,面容俊朗。
今日是休沐,他只着一身玄色绣龙鳞暗纹的交领春衣,领口松开,隐见玉白锁骨,看不真切。
“孤没有想说的。”
琇莹见他神色复杂,不太想说。
他叹了口气,自己开始观察,可也没看出啥,最后扫到领口时,目光坚定了,上前就给他阿兄把领子拉好了。
“我知道了,日头虽暖,可春日最容易生病的,阿兄莫要贪凉。”
虽说仍然有一些寒气,可他的宫室却是被壁炉烧的四季如春。
现在更是日头高起,阳光都透过窗棂照进来了,外面的青蔷薇都被光晒的蜷了花瓣了。
他幼弟这是没事找事,他把衣又给扯回来了,有点无奈。
“琇莹,朕不是让你给孤理衣服。屋里有点热。”
琇莹有点尴尬,然后轻轻碰了一下他阿兄因常年握剑和执笔而生茧的手掌。
“那喝茶”
阿政摇头。
“那奏琴”
阿政摇头。
琇莹还要猜,阿政捏了他的脖颈,将他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
“不是孤,是你,孤忘了你我的约定。”
他有点不自在,然后就看到琇莹那双漂亮如星子的眼睛里全是笑意。
“是吗多亏阿兄提醒。”
他乌浓浓的笑眼,凝成一汪碧泉,浮动着温柔的光波,专注得仿佛他的天下里除了他,容不下第二个人。
“阿兄没失约啊,你我的约定是一起做喜欢的事,可是批阅奏书确实是你喜欢的,在一起是我喜欢的啊。”
一如既往的宽纵。
即使是阿政,有时候也会心惊于这份溺爱。
因为如果是琇莹忘了,他会忍不住生气。
可他的幼弟从来没有过。
哪怕错的是他,他也总会得到琇莹的纵容。
他的幼弟会觉得失望,可从不会生气,不会埋怨他。
这样的幼弟,对一个王很好,可阿政只感觉到焦燥。
他忍不住的回想他对琇莹的霸道和琇莹一次次的纵容。
如果这不是迁就而是忍让呢
那这些事只会让他和琇莹渐行渐远。
王不允许
所以他现在就要解决。
“可以对阿兄生气的。阿兄做的不好,琇莹要说不满。”
琇莹忽然怔忡,他习惯性的迁就阿兄,努力克制安慰自己,下意识的不想用自己的坏情绪干扰他的阿兄。
他太黏人,又太敏感,情绪敞开,会令人厌恶。
阿兄很忙,长久了之后,到时会觉得他烦死了,会讨厌他,会抛弃他。
他长在阿兄身旁,如果受了阿兄厌恶,他要往哪里去呢
所以他不要说,不说难过,不说等他很久,不会说。
不能说
他又笑,可他这次笑得勉强,他下意识的调整,可仍然笑得不好看。
“没有不满啊,阿兄一直很好。”
你别生气啊,阿兄。
阿政未语,只摸了摸他的头发,让他回去继续理奏书了。
“无妨,不生气就好。”
琇莹在心里松了口气,乖乖地去理奏书了。
琇莹以为他这关过了,却不知道他阿兄看着他的目光轻柔中带着两分辨不清的深思。
直到正午,理完奏书后。
阿政与琇莹在吃温鼎时,让人上了酒,他自饮了一杯,也亲自给琇莹倒了一杯。
酒水注入玻璃杯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浓烈甘醇的味道直往鼻腔里扑。
“琇莹,满饮此杯。”
琇莹本想摇头,但不想他失望,还是拿着玻璃杯轻啜了一口,甘醇的液体攸然滑过舌尖。
阿政轻笑,又与他碰杯。
“琇莹,不醉不归。”
琇莹一开喝就晕了,耳根子本就软,经不住阿政旁击侧敲的鼓励,现在更是言听计从,喝了两大杯,面上像涂了胭脂,一直红到鬓角里去,直接倒桌子上了。
良久,阿政将他推醒,在他面前摇了摇手,试探性的问话。
“琇莹,醒了吗可以回阿兄的话吗”
琇莹听他说话,还是醉的,双眼迷离,带着水意,但下意识坐起身子,点头。
“阿兄说的都对。”
阿政又一次的轻笑,琇莹真可爱。
他揉了揉他幼弟的脸,让他放松一点。
“阿兄和琇莹玩个游戏,阿兄问什么,琇莹答什么,可好”
琇莹重重的点头,他枕着手臂趴在桌上,轻轻勾起了唇角。
是梦呀,久违的梦见这样活泼的阿兄,不再是冰凉永远抓不到的绸缎和永远远远的背影。
“好。可以玩呀”
阿政见他乖巧,忍不住用他不算宽厚的手掌搂住他幼弟的肩膀,将他扣在怀里。
琇莹没有反抗,低眉顺眼地靠在自己阿兄的怀里,他下意识的笑。
今天梦里的阿兄好像格外真耶。
阿政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诱哄。
“琇莹欢喜孤吗”
琇莹又一次的点头,他觉得自己除了醉了以外很清醒。
所以果然是梦,他那连劝人不要哭都不会的阿兄这辈子都不会说这等子软话的。
这个问题真笨,放心了,是梦。
他犀利一点,发一下脾气也没有关系的。
“我当然喜欢阿兄好阿兄是我的父亲,是知己,是老师。你的问题不好,虽然是梦,但也不要降低我阿兄的水平。”
阿政无奈的笑了,他平时在琇莹心中的印象这么庄重的吗他是爱在一心崇拜自己的幼弟面前端着,可他也是偶尔会跟琇莹孟浪两句的。
琇莹的刻板印象从那里来的
他摩挲他幼弟的脊背,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孤的乖孩子。那阿兄在问你,琇莹今天等孤了吗”
琇莹被他摸的舒服,又夸得自得,闻言又重重点头,他甚至为了讨宠,还开始在数时辰。
“等了好久,一,二,三。”
他拍了拍头,“我怎么好像算不清楚。”
阿政不让他数了,轻轻抵着他的额头,又问,“琇莹今天有什么事瞒着没有跟阿兄说吗”
琇莹皱起了眉头,抬眼便想出手把这
个梦影掐灭,但看见了阿政的脸,从半途中放下了手,但很是凶戾的警告道。
你这个梦境,扮演阿兄都不会吗不要打探我的事情。
本作者夕仰提醒您最全的秦说实话,我是我哥最大的粉头尽在,域名
阿政虽是第一次见他表里不一,喜怒无常的鬼样子,也没觉得奇怪。
毕竟琇莹真实性子有一部分就是这样的,当然平时温柔大方也不是他装的。
只是琇莹确实在某些事情上会霸道,脾气算不得太好,心眼算不得太大。凶狠带爪子,旁人若是犯他的忌讳,爪子就要掏出来,非给人弄死,否则决不善罢甘休。
从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了。琇莹早就藏不住了狐狸尾巴了,所以吕不韦被凌迟一事他已经没有思考,瞬间就确定了凶手。
但他不会把琇莹拉出来受谴责,他只会先帮他幼弟善后,然后私下训斥。
他训斥的不是人命,而是欺瞒。吕不韦的命不值一提,琇莹的私自行动才让他窝火。
但他幼弟也没什么大错,说是私自行动,但一条链子他幼弟处处给他留标记,只要一提他就能看得干净,毕竟琇莹若想真干什么欺瞒的事,绝不会那么明显让他知道。
所以训斥和罚跪已经够了。
他还是很欣赏他幼弟的执行力的。
他的幼弟不长爪子,不凶,才不正常。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幼弟觉得他自己扮演自己不像,简直是荒谬。
但他终于了解自己在琇莹心中的人设了。
于是他又一次轻轻地摸琇莹的脊背,安抚他,让他放松戎备,轻瞥一眼,他用平时下命令的语气道。
“琇莹告诉孤,你今日瞒了孤什么。”
这个语气一出,像终于输入了密码一样,琇莹下意识的从他怀里起身,正襟危坐,像汇报工作一样,掰着手指与他简要说着他今早发生的事。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日生辰,特地早起等阿兄,花不好看,硕说我撒娇,直说想要阿兄陪着过生辰,阿兄会答应我。”
他似乎是回想起了后面的事情,后又垂眸笑得苦涩。
他其实有一点委屈。
他心心念念以为今天会和以往一样,阿兄可以陪他好久,会和他多说几句话。
可是阿兄忘了,他不怪阿兄,产生不好的情绪,是他不好。
他忘了阿兄已经是秦王,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应该自省,做一个合格的幼弟,把所有的坏情绪都隐藏,不生气,不惹麻烦,乖巧一点,这样阿兄会开心。
可他好难过,好害怕。
阿兄因为吕不韦骂他违抗王令,欺上瞒下,阿兄骂的对。
他不认杀吕不韦不应该,他认违抗王令。
可那天他跪了好久,祈求阿兄原谅。
可他的阿兄只让他回去,再没有提过这件事。
明明知道阿兄不会这么做。可他还是敏感到会忍不住将两件事联想起来,阿兄是对他生气了吗所以才会故意忘了,是对他不满吗
阿兄会不会不要我了,那我要去哪里呢
他想到此处,下意识的蜷着膝盖,他抱着自己的肩膀,念叨着。
“我知错了。阿兄生气了,才会忘了。没有关系的,我只要跟以前一样,装作不在意就好,我不敏感,阿兄只是忘了。”
琇莹忍不住扯了扯这个幼影的衣角,想寻求一个慰介。
“阿兄不会抛弃我的,对吧”
可触手也是冰凉的绸缎,他松开了手,笑中带着对自己的讥讽。
阿政心头突然一酸,但琇莹的情绪收不住了,他忍不住就想说更多。
他在现实中说不得,现在可以。
这只是一个幻梦。
“我阿兄不喜欢别人置喙他的决定,干扰他。我的撒娇就是无形的要求阿兄妥协,我不应该跟阿兄撒娇的,我不能胡搅蛮缠,也不应该浪费他的时间。我应该聪明,识时务,就算撒娇,也要与阿兄想的一样。这样阿兄就会喜欢我了。”
“我不应该黏人,也不应该怀疑东怀疑西,我需要克制,理性,习惯。因为阿兄喜欢李斯那样聪明的,喜欢不粘着他的。阿兄需要李斯这样的知己,同道者,王辅。我也要这样,我不能让李斯抢走阿兄。”
他忽然就哭了,无声的哭,大滴大滴的眼泪流过腮边。
他就像是一只被遗弃的猫,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家,他就想努力讨好他的阿兄,祈求他不再被抛弃。
“我的一切都是依托于阿兄存在的,如果阿兄不喜欢我,我会被送走,会离开咸阳。”
阿政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哄他,他的幼弟什么时候依托他存在了。他才是有时候还要靠幼弟的钱养军队,贴补大秦。
还他不喜欢他,他要不喜欢他,他早在吕不韦事件时,就给他秦琇莹拉出去斩了。
还他送他走他估摸着他得脑子多不好使,才能送他这个小钱袋子走。
还有离开咸阳
他神色危险,开始思考他幼弟会往哪跑
要飞哪去名声那么烂不说了,就说哪国敢在孤的施压下接受你
所以给孤在秦国老实呆着,一天到晚,尽是瞎想。
琇莹不知道他的想法,还在那里乘着酒意碎碎念,eo之极。
“大恬他们与我交好,是因为阿兄。咸阳百姓喜欢我,是因为我是阿兄的幼弟。我只是有幸落在阿兄的身边,没有我,也会是别人,也许别人比我强很多。会比我聪明,比我性格好,比我知礼,比我有趣。他不木讷,不敏感,不会跑调,不会一杯倒。他会很好,阿兄会发现我一文不值。”
阿政想起琇莹那成车的金,眼皮跳了一下。但他没动,等着琇莹接着说。
可琇莹虽然还有醉态,但已经平静了心绪,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给自己眼泪擦了擦。
“故人心易变,很正常的,我确实一文不值。不怪旁人不喜欢。”
阿政今天无语的次数很多。
“琇莹。”
他正想说什么,琇莹就揉了揉眼睛,然后看见了两个阿兄。
他摇了摇头,没错,是两个阿兄。几乎一模一样。
己知一个是幻影,那另一个也一定是幻影。
他阿兄本兄怎么可能一动不动的听他念叨。
“两个阿兄,挺好的。”
他简直是一个心细又心大的人。
阿政到口边的话吞了,你这是揉搓眼睛太重导致的重影。还两个阿兄,你再揉搓两下,能出八个阿兄。天天就会先入为主。
还好,好个鬼
但还是给他重新擦了眼泪。
跟琇莹说话,你不能陷入他的逻辑中,你要跳出来,然后挑开他逻辑的漏洞,让他修补,让他顺着你的思路再次思考。
“乖孩子,如果你把原始的逻辑改成你阿兄很喜欢你呢,再想一想,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琇莹受到了启发,恍惚间就开始努力推理。
最后他说,“阿兄没有喜欢我的原因。”
他的结论让阿政又一次沉默了。
琇莹红扑扑的脸,见他沉默,颇不乐意,这个梦不太和心意,那换一个,他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他推开阿政,自己踉跄起身,跌坐在桌旁,抱着桌腿轻轻道。
“阿兄,不喜欢我。”
阿政坐到他旁边,将他和桌腿扯开,决定好好跟他说。
琇莹手脚软趴趴的,轻而易举的被扯开。
但还是很凶,他想弄死这个让他和阿兄分开的家伙,然后还没动手,就被阿政捏了后颈皮,像拎猫崽一样被制住了。
琇莹不挣扎了。
好吧,很像阿兄,他可以忍受。
阿政把这小子给制住了,开始反驳他那近乎愚蠢的结论。
“你很聪明,很懂孤心。”
琇莹嗯嗯点头,尽显敷衍。
阿政不死心,又道。
“同孤有很多话可以说,很忠诚,是孤的腹心。”
琇莹白了他一眼,轻飘飘的来了一句。
“嗯。”
李斯也可以啊,其他人都可以,没什么区别,他就是不被阿兄喜欢。
他的模样活像在大润发里杀了十年的鱼,莫得感情。
这倒激起了阿政的胜负欲,他开始列举他喜欢他幼弟的优点。
“性子很严谨。报表做的很漂亮。”
琇莹冷漠脸。
张苍也可以。
“很会挣钱。”
琇莹无动于衷。
旁人也可以。
“博识强记。”
琇莹觉得他吵。
这个秦臣都会。
阿政说了百八十条,可琇莹依旧面无表情端坐。
良久的沉默,阿政叹了口气。真稀奇,他的幼弟不想理他。
琇莹面容清隽,眉眼低垂,绀青色的凉衣更显得
他肤白,像个瓷人儿。
只是眼中温柔光波都消失了,是那壁上淡淡几笔的梅花,平白带着疏离和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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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道,“琇莹相貌甚佳。”
琇莹的眼睛睁开了,亮晶晶的,他弯了眉目,笑花溅到腮边,凝成一个小酒涡。
“我确实长得不错。阿兄会喜欢吗”
阿政勾起了唇角,偏头看他,轻颔首。
“会的。”
就在他以为琇莹会开心些时,琇莹却轻轻皱起了眉,他虽然很困倦,但脑子却是依旧清晰,他觉得这条路很好,只是有了新的烦忧。
“以色侍君,色衰爱弛。弥子瑕与卫灵公就是这样的。”
阿政不笑了,彻底不笑了,他额角的青筋跳得欢乐。
“琇莹,你是孤的幼弟,你跟色衰爱弛有什么关系。”
琇莹不理他,只让他这个幻影安静一些,他在思考。
他越思考,眼越亮。
阿政顿觉不好,果然很快他的幼弟给了他一个小小的震撼。
琇莹笑得温柔,拉着幻影的手,分享他的小计划。
“幻影阿兄,你说,色衰爱弛,是因为什么”
阿政想抽手,可被拽得紧。
“因为帝王心易变。”
琇莹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真笨,果然不是我阿兄。
“是没名没份,所以我要一个正经的身份,所以我要做王后才对,这样我阿兄要扔我,就会被大臣劝住。”
阿政被劈了个石破天惊,默默地使大力拽出了手。
逆子,你个逆子。孤把你当儿子,你现在要干什么
等你醒了,孤一定要你好看。
琇莹又拽他的手,把手把住才放心。
“你不准乱跑,也不准说话,把我的计划透露给阿兄,我一定掐死你,你可以试试”
阿政想给他一个脑瓜崩,横吧,横吧,谁能横过你啊。
琇莹开始嘟囔着他的宏伟计划,眼睛中带着一种近乎执拗到不可转动的光芒。
“阿兄需要钱,我可以倒贴钱,我只要当王后,要一个正规身份,其他的不管。”
阿政觉得自己头疼,琇莹的钱不就是他的钱吗左手倒右手的事,多此一举。
儿女都是债。
“你的钱不早贴大秦里了吗”
琇莹狡黠一笑,“不是啊,阿兄长得好看,咸阳第一帅,好多女子都仰慕之极,就缺个机会。”
“我只要放出消息,承诺只要我登上大秦王后之位,宫中的妃嫔位份可以买卖。七子千金,八子万金,以此上推。还可以组合销售,百万金买夫人加送良人,很快就可以凑够千万钱了,到时候凑够七千万金,我就可以交给阿兄,阿兄喜欢钱,我一定可以成为阿兄的梓潼。”
阿政觉得他要不是琇莹,他一定弄死他。
他是喜欢钱,但也不至于要钱不要脸。可这计划
的钱,他确实有点心劲。
他忍不住揉眉心,“你再想想。先睡会吧。脑子好了,再说。”
琇莹觉得他保守,不像阿兄敢想,要干就要干大的。
“一举三得的好买卖,阿兄一定会答应。阿兄得钱,我得王后位,女子们如愿,何乐不为”
阿政的拳头捏紧了,为何不为
“你说为何不为,且不说孤不立后,就单说你王弟的身份,除非大秦人死光,你也不可能当王后。”
琇莹啧了一声,不满的轻哼。
“你说得不算我当然可以当王后,我只要把钱攒够,自然可以买过来。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攒钱娶阿兄,然后一起登上秦地的名册。我不行,我的钱行”
阿政不理他,只觉得头疼,一把给他打晕了。
“有孤在,你这辈子都别想当王后”
他把琇莹鞋袜除去,将他的外衣挂在一旁的屏风上,把琇莹打横抱起,挪到床的里侧。
“睡吧,你睡死过去吧”
娶个鬼你娶你攒九辈子,你都别想。
逆子
琇莹醒来时只知道自己在梦里找了一条新路,自己当王后,可行性好像还行。
然后他收到了他阿兄幽深的眼神。
“琇莹醒了啊,来,聊聊,孤的梓潼。”
孤的梓潼说的抑扬顿挫,对琇莹来说简直是恐惧片。
琇莹抱头惊恐,做出纳喊状
谁也不知道琇莹当时是怎么和自己阿兄沟通的。
只知道他的书札里写他那天喝醉了,跟阿兄玩了捉迷藏。
他不会说的是他醒了,哭唧唧地在章台宫大殿里抱头鼠窜。
至于为什么鼠窜,如果让琇莹自己说,他会说是爱。
但是正经人都知道他跑当然是因为后面的大剑真的在砍
“孤不疼你,还想做王后,天天正事不想,就想这种事”
琇莹巧妙钻柱,嘤嘤痛哭。
“也没。”
阿政抬剑。
“孤是忘了,那你长嘴干什么,不会说,非得别扭还不喜欢你,不喜欢你早把你扔了,让你去做老鼠王后去”
琇莹在章台另一柱子后躲着,喷泪。
“会了,下次长嘴。我不当王后打死也不当了”
阿政扔了剑,拽着他的衣领,给他拎走了。
“你个逆子一天天尽烦人。”
可他在路上给琇莹折了一枝柳,扔到了琇莹怀里。
柳,留。
笨孩子,谁不要你了。
“你是臣,也是子,孩子是可以依赖阿兄的,哪怕你撒一辈子娇,孤也只会觉得可爱。”
琇莹抱着柳枝,忍不住笑,他学会了长嘴。
“会给你带来困扰吗阿兄。成为别人的依赖,会很累的。”
阿政瞥见枝头半拉桃花,开得热烈,然后轻笑。
“不会,孤喜欢被需要,你也不是负累,琇莹很好。所有人会喜欢你,不是因为阿兄,是因为琇莹很好。”
他连说两遍很好。
所有优点和美好,你都有。
在他十七岁生辰时,琇莹又一次被治愈,他的阿兄说可以做一个娇娇儿。
琇莹值得被爱。或是嬴璨可以被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