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个晴日,晨光洒下来丝丝的暖意将人笼罩,容温却觉得身上有些冷,她期待着顾慕的回答,同时也在害怕。
平江王是不是她的父亲,顾慕应是知道的,既然他早在一月前就已经让陛下将平江王召进上京城,那他,一定是将一切都查明白了。
关于她的身世,她已经再经不起任何的波折了,她在苏盈那里耗尽了太多心力,对于家、对于父母,她已经千疮百孔,执着数年的一切早把她击垮,如今,她已接受了自己是温家人的事实,不想再有任何改变。
平江王不可以是她的父亲。
他该是她的仇人才对。
顾慕修长指节落在她发间,似是在安抚她的情绪,嗓音温和道“他不是你父亲,阿梵,你是温家的人,你父亲是温家嫡长子温睿。”
容温抬眸与他相视,丝毫不掩饰的在顾慕深邃眼眸中探寻,她想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可他太会掩饰情绪,容温从他眼眸中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低声道“那,那他看到我,为何是那副神色”仅仅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吗十八年都已过去了,平江王那般狂妄自大的一个人,怎会念着一个已经离世十八年的人
顾慕神色平和,握住她的手腕,向他书房里走去,与她说着“安川行不是给你看过有关于平江王的事吗,当年陛下登基,他去了封地,这么多年,一直未娶王妃。”
顾慕在他书案前坐下,容温坐在他一旁,听顾慕又道“他这么多年未娶妻,看他适才看你的神色,应是因着你母亲昭阳郡主。”
容温秀眉微蹙“可表哥给我看的,是平江王府中姬妾成群,他在蜀地,凡是瞧得上的女子,都会让人带去王府给他做妾。”
顾慕嗯了声“早几日我与陛下闲话,陛下与我说,当年平江王求娶你母亲未果,在你母亲嫁给你父亲后,他曾放言,要把王妃之位一直留给你母亲,是以,才会一直不娶正妻。”
容温轻轻哦了声,一边养了一王府的姬妾,一边又是留着王妃之位,容温咬了咬唇,既是平江王对母亲如此爱慕,那当年母亲刚生下孩子就进了大理寺狱,他,怎会忍心看着母亲死在牢狱中呢
而且,顾慕这般说,也不能证明平江王不是她的父亲。
她不自觉小小声叹了下。
顾慕从书案旁的小几上打开一只木罐,将一颗拇指大小的糖放进容温口中,容温有些猝不及防,抬眸去看他,虽然已经吃到口中了,还是下意识问他“什么”
顾慕神色平和,温声道“桂花糖。”
容温这会儿已经品到味了,对他轻轻点了下头,顾慕的嗓音又传至她耳边“你当知你母亲是何样心性的人,祖母应与你说过,你不止与你母亲生的相像,脾性更是像她。”
他的嗓音很好听,娓娓道来“若当年平江王将你母亲掳至他府上后,欲行不轨之事,以你的母亲的性子,她会怎么做”
容温
低垂着眼眸,触在圆润糖果上的舌尖顿住,有些怔愣了片刻,才回顾慕“定是会以死相逼,绝不会让平江王得逞。”
就如,当初她从扬州来上京城时一样,那会儿在马车里,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不能杀了平江王世子,那就与他同归于尽,也绝不会让他得逞。
顾慕“所以,他不是你父亲。”
顾慕的话让容温的情绪暂时停住,她垂眸认真思忖着,关于身世之事,她不想这样含糊的去认定,片刻后又道“二表哥说的不错,母亲性子矜傲,是不会屈服与他,可,人总有不得已的时候,就比如”她的眸光本是看着顾慕的,这会儿突然垂了下去。
口中的话也戛然而止。
就比如她。
她的性子是随了母亲,她可以从扬州不管不顾的逃婚出来,也可以杀了平江王世子,可她这会儿,还不是选择了要嫁给他。
自在皇家别苑见过苏盈后,她就没那么多的心力了,时常觉得心里很累,或许是那时心中仅存的希望,让她有力气去折腾。
人总是会有义无反顾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可也会在经历一件又一件跌宕起伏的事情后,心性变得沉稳,一旦沉稳,就会少了义无反顾的勇气。
她不知母亲那会儿是怎样的心境,平江王是皇子,深得先帝疼爱,目中无人,难免母亲不会受制于他。
如今,她已然没有了家,心中不再念着苏盈,从前以为容肃山终是她的父亲,扬州容家也会是她的一个不太稳固的依靠。
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她早已想明白,她无处可去。
就算去了丹水外祖家,同样的寄人篱下,而且,安川行一心要为安家和温家讨公道,她去了那里也不会避免掉这些。
既然无处可去,又需权势所依,如此想来,顾慕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若有一天温家洗刷了冤屈,她又能重拾丢掉的勇气,或许,她会离开,找一个清静的地方过日子。
顾慕垂眸看着她的心思流转,怎会不知她未说完的话是什么,他语气有些沉“平江王没你想的那般权势滔天,若他真的可以左右一切,你母亲也不会嫁给你父亲了。”
他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容温低低的应了他一声,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低沉,就不再言语,默默的吃着口中的糖。
一盏茶后,书房的门被人敲响,净思的声音传进来“公子,礼部侍郎和工部侍郎一同来了府上求见。”
书房内很安静,顾慕并未回话。
容温侧首看他,顾慕只垂眸在绢纸上落着字,他不言语,净思也不再说,就等在书房门外,容温抿了抿唇“二表哥先忙公务,我去木桂院捡些桂花瓣去。”
她还未站起身,顾慕对等在门外的净思吩咐“不见。”
容温听到净思应了声,随后走出了书房,又听见净思对外面等着的官员说“两位大人,我家公子这会儿在处理一件棘手的公务,挪不开身,不妨明日再来。”
净思
适才听着他家公子语气太过冷淡,本是想说午后再来,心中又觉得午后怕是不行,还是明儿再来吧。
礼部侍郎温声道“顾中书为国为民,一向昼夜不歇,可也得注意身体,我们明日再来。”
院中又恢复了安静,容温本欲起身,这会儿也坐着不动了,她垂眸想了想,顾慕心思缜密,猜到了她适才的未尽之言,她把他和平江王比作一类人,所以,他生气了
一个强掳,一个蓄谋。
他不会如平江王一样用粗鲁的手段,他只是布下了一只网,看似没有逼迫,看似给了选择的余地,他甚至并未开口说什么,就好比,他想要蜜蜂,不会去冒着被蛰的风险去捉,而是种了满院的花,当蜜蜂成了他的掌中之物时,谁能说是他捉来的蜜蜂,明明是蜜蜂闻着花香自己飞过去的。
容温口中的糖已经化完了,抬眸看着他“二表哥可以再给我一颗糖吗”她只想知道顾慕是生气了,还是真的不想理她。
若他不愿理她,那她就起身走了。
顾慕虽是垂眸在写字,闻言,冷白指节去身旁的小几上又从糖罐子里拿了一颗糖,并未递在容温手中,还是喂给了她。
容温也不说话,只吃着糖。
待她的脸颊不再小幅度的因口中的糖而动时,顾慕又喂给了她一颗,如此这般,一连喂了数十颗。
一句话也没有。
容温也看明白了,那糖罐子就在他右手边,直接拿给她不就行了,可他偏偏一颗又一颗的喂她,分明就是在等着她先开口。
顾慕再喂过来桂花糖时,容温许是这会儿嚼糖嚼的太多,亦或是吃了太多甜食,里侧的一颗牙突然疼了起来。
顾慕将糖喂过来,她本是张开了唇瓣的,因着牙齿突然的抽痛,她檀口合上,将顾慕的拇指和食指含在了口中。
牙齿的痛感让她皱了眉,不敢动弹,回过神发现顾慕的指腹在她口中含着时,她急忙张开了唇瓣,本以为他会将手指抽开,可他却一动不动。
容温下意识将头往后退,可顾慕的指节却拖住了她的后脑,拇指指腹抚在她唇瓣上,容温这会儿牙已不痛,也从他的眸光中看到了些情欲。
她不再动,任由顾慕将指腹按压在她唇珠上,一点一点捻磨,她这会儿唇瓣是分开的,适才口中嚼了太多糖,津液有些多。
这般被他按着,没一会儿,唇瓣就润润的,在容温感觉到口中津液就要流到他指腹时,她含混不清的说了句“二表哥”
顾慕俯身,在她嫣红的唇珠处不轻不重的咬了下,随着指腹的松开,被按压的唇瓣弹起,他又轻轻舔了下。
容温低垂下眼睫,心中有些闷,只怕再不与他说话,他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来,就随口问了句“桂花糖,甜吗”
顾慕离的她很近,眉心微动,深邃眸光一寸不错的看着她,嗓音微沉“只一下,还没尝出味道。”
容温
她闭上眼,羞赧的将檀
口微张,已然是任由他索取的意思,顾慕却只看着她,并未再去上前,嗓音温和道“今夜,住在木桂院吧。”
容温闻言又猛地睁开眼眸,很明显,她眼眸中带了些许不可言明的心思,低声道“为何要住在木桂院”
顾慕又重新坐直身子,提笔继续落字“明日带你去个地方,”他停顿了一息,又道“下月大婚,府上的一应布置,你也该瞧瞧是否喜欢。”
容温抿唇,低低的哦了声,甚至没心思去问他,明日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只问道“若我不回去,祖母那里怎么办”
顾慕“我会命人去与祖母说。”
容温不再说什么,她之前在他的府上住过,已然熟悉,住在这里也没什么,顾慕答应过她,大婚前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容温想到这里,突然有些明白顾慕在生什么气了,他与平江王确实不同,最根本的品性便不同,一个是狂妄无礼行尽恶事之人,一个是温润知礼的世家公子,却又心思狠戾想要完成祖父所托,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权臣。
容温抬眸看着他“我去府上四处走走,午时再来和你一同用膳。”
顾慕对她颔首“若走累了,便先回木桂院歇着,那里和你之前住着时一样,每日都有人清扫。”
容温应声,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裙摆,就要走出书房,顾慕在身后又唤她“阿梵。”容温闻言回眸,眸中透出不解,只听顾慕又道“日后,我们会常在这里住着,若有你不喜欢的,尽可与净思说,回头再让人重新布置。”
容温愣了一下,随后应了声“我知道了。”
容温出了书房,净思就等在院中,乐呵呵道“表姑娘这是要回侯府了吗”净思是想说用过午膳后再走的。
容温回他“今儿不走了,我去院中四处走走。”
净思直接笑了出来“我倒是忘了,公子吩咐的,让我跟着表姑娘在府中四处走走,日后这里就是表姑娘的家,哪里不满意,直接给换了。”
容温闻言咬了咬唇,只与净思道“走吧。”
容温住在了木桂院,虽是她从侯府来这里时,连只小箱笼都未带,不过这里都被顾慕安排好了,之前她在这里住着时,只有她带来的一些东西。
如今,木桂院里比之前温馨上许多,女子的一应物件几乎备全了,屋里院中都满满当当的,从前木桂院她一人住着,觉得太空荡,如今却是不觉得了。
就连寝居里女子的衣服都塞满了整个柜子,叶一看到时不禁咽了咽口水,对容温道“姑娘,您过来瞧瞧,都是当下时兴的样式。”
容温朝着叶一那里看了一眼“明儿再看吧,我累了。”她嗜睡的症状虽有所减轻,却还是容易困。
叶一侍奉着她梳洗,时不时的将目光朝着院中看去,她有些担心,二公子将姑娘留在他这里,夜间会不会来。
顾慕从前在侯府时尚会在夜间去容温的净音院,今儿却是自午后一
同用过膳就再没来过,也没让净思来过。
容温一觉睡到了天亮。
昨个她出了顾慕的书房,就想起顾慕要带她去什么地方了。
长安街上最为有名气,也是世家官家富家子弟常去的地方拂金帐。
拂金帐是上京城里出了名的花楼,这里的姑娘个个绝色且不庸俗,是以,来这里的人也都是非富即贵,一般人进不来。
今夜,平江王会在此处。
早几日,她让云烛去偷平江王的玉章,以假换真,可平江王这个人警惕心很强,云烛第一日去他府上时,根本就没找见玉章。
待第二日去时,云烛整整守了一夜,才在平江王去小解时,在他的亵裤上发现了一枚玉章,云烛没办法下手,回来就把这事跟顾慕说了。
谁能想到,平江王竟是把玉章缝在了亵裤上,而且还是缝在了里侧,让人想偷都没办法偷。
容温不知顾慕用了什么法子,竟是让太子约了平江王去拂金帐找乐子,太子是他的亲侄子,约他去这种地方,平江王更为放松。
而且,净思与她说,太子也并不知是他家公子让他约的,容温不禁好奇,顾慕是如何利用了太子而让太子浑然不知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想起昨个平江王命人给她送来的请帖,约她在荟萃楼见上一面。
还让人给她送来了好些东西。
她直接回绝了,东西也让人又带了回去。
至酉时,她与顾慕坐在马车上,随口问顾慕“二表哥为何要带我去那种地方”她其实有很多疑问想问。
顾慕回她“之前跟你说这件事时,见你想去,不如带你去看看。”
容温
他当时跟她说的时候,她确实挺好奇的,从前在扬州时,她偶尔会听到继母和人闲聊起花楼里的那些女子,只是一直没有去过花楼。
容温又问他“二表哥常去拂金帐吗”她问的随意,并未有别的意思,与顾慕眼眸相对时,才知问错了话。
顾慕神色平和,回着她“去过,不过是处理公务。”
他话语里带着解释,容温低低的嗯了声,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就要到拂金帐时,她又问“若是今夜侍奉平江王的女子不是二表哥的人,那怎么办”
顾慕很有耐心的与她解释“这样的差错不会有,拂金帐里有不少我安排的人,而且,今夜的女子是照着他的喜好安排的。”
容温嗯了声,不再问了。
天色才将暗,拂金帐已是歌舞升平,姑娘们的谈笑声不绝于耳,顾慕带着容温从拂金帐一旁的首饰铺子暗道里去了拂金帐三楼最隐蔽却是视野最好的位置。
候在三楼的一位红衣姑娘走上前,先是对顾慕唤了声“公子。”随后看向容温,眸中意味不明,见顾慕就要坐在金玉卷帘后,她上前低声道“公子不与这位姑娘回房间吗”
容温在顾慕身旁坐下,不知红衣姑娘口中的话是何意,只听一旁的净思冷了脸斥责道“这是你该问的吗下去。”
那姑娘施了礼后就离开了。
容温坐在这处朝着楼下去瞧,这处花楼名为拂金帐,花楼里的一切布置皆是绣了金线的,富丽堂皇,不但不显得低俗,反倒是像为有权有势之人建造的欢愉汇聚地。
容温四处瞧着,最后将目光落在二楼的东北角,那里薄如蝉翼的轻纱围绕,身姿婀娜的女子在薄纱中轻舞,似一只灵巧的精灵。
她看的正认真,身旁突然又来了一位女子,走至顾慕跟前道“公子,您要见的人到了,是否让他上来”
顾慕目光落在容温这里,神色平和道“让净思陪你在这处待会儿,我去去就回。”
容温对他颔首“好。”
顾慕跟着那女子走了,容温继续朝二楼处看着,净思突然走至容温跟前,有些不自然的与容温解释“表姑娘,我家公子真的是去见人了,适才那女子口中的话并非是说辞。”
容温抬眸看着净思“我知道。”
净思嘴唇翕动,还欲再说,可他觉得容温似是不想听,就闭了嘴,他家公子也真是的,也不与表姑娘解释一下,这要是被误会了如何是好
净思这般想了一会儿,见容温一直盯着二楼东北角处看,他也朝那里望了眼,此刻,那些薄如蝉翼的轻纱如水母身上的色彩一般,格外炫丽。
净思与容温道“表姑娘若是喜欢,咱们可以去跟前瞧。”
容温有些犹豫,向着四周看了眼,净思又道“表姑娘戴上帽笠就成。”
容温对净思点了头。
净思陪着容温去二楼待了会儿,待那在空中曼舞的女子离开,容温也要回去了,刚和净思走上几步,就瞧见了平江王和太子殿下向这边走了来。
二人急忙躲去了一旁的圆柱后。
好在,拂金帐这会儿人特别多,热热闹闹的迷人眼,平江王和太子都未往一旁留意,待他们走过去,容温与净思道“咱们快回去吧。”
净思连连点头,怕是回去要被公子骂了。
他们这边刚离开,身旁经过的一年轻男子本是已走出了几步,却突然回过头来,将目光落在容温身上。
适才他透过轻纱看到了一点帷帽下的女子娇靥,本是觉得有些熟悉,走出几步后,这种熟悉感越发强烈,再回转身看向容温的背影时。
他更为确定了。
在心里暗骂一声从扬州逃婚逃到上京城,还以为是傍上恒远侯府这棵大树了呢没成想,竟是来了这种烟花巷柳之地。
他急忙上前去跟,却在上三楼的转角处被人给拦下,他问道“为何拦我,不拦他们”他眼睁睁的看着容温和净思的身影在三楼的转角处消失不见。
将他拦住的人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并不言语。可刀架在脖子上,他也只能转身离开,心中只道,既然见到了,日后定也能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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