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甜的世界。
空气是久违的清新味道,没有废墟堆里的腐朽气息,呼吸间胸腔也没有带着厚重尘埃的闷滞感。
苏安恙睡了很久,醒来还看到已经许久未见的老爷子,小老头戴着草帽乐呵呵地在河边钓鱼,瘦巴巴的身子佝偻着,甩杆收线倒是利索得很。
他瞅着这老头还是没心没肺地笑,久违的委屈涌上心头,他想喊他,可是怎么也喊不出声音,急得满头大汗
他好像忘了自己有脚。
想到这个,他低下头,就听到了许多嘈杂不同的声音,抬头后老爷子也不见了。
苏安恙任由自己的意识沉沦在睡梦中,还想回到那条河边那座小村,然而周围传来的讨论声渐渐混入他的耳朵
“检测阁下等级的仪器好像出了问题”
“不是,我不认识他不必了,是,我们是一起的,剩下的我来付吧”
“严重营养不良,腺体发育不完全”
“这位阁下真漂亮啊简直不像是一只雄虫”
“听说腺体都受损了,那些该死的军雌,竟然让阁下遗留在荒星”
“真可怜呀”
开门声关门声交替,世界又恢复安静
舒适感渐渐散去,老爷子也没有再出现,熟悉的神经抽痛将他从黑甜梦里拉出来。
像有一把无形的小锤子哐哐砸他脑袋,苏安恙恢复意识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这种无名的酸爽。
浑身上下都痛,特别是脑子和脖子两个重灾区。
他微微睁开眼,竟然看到了透亮的光线,许久没有睁眼,猛然遇光眼睛生理性发涩,他只能眯着眼睛打量四周。
是个很好的天气,午后阳光刚好,微微倾斜着从不远处的窗台洒进来,浅蓝的纱帘微微随着风动,窗外的世界也是干净明亮的。
秋风凉爽。
苏安恙怔怔地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世界,眼眶突然酸涩难忍。
终于回来了吗
他终于离开了荒星,离开了那个世界,回到了蓝星
他抬手想抹泪,然而手脚无力,只好使劲把泪意憋回去。
不过
他怎么住得起这种看着这么高级的房子。
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他眼珠子四处瞅了瞅,眉头皱紧发现事情有点不简单
这儿一看就是豪华版病房,暖色系的装修简洁舒适,床边还有重型医疗仪器,他甚至还在床头边的桌子上看到了久违的花,雪白花瓣还怪好看的,是他没见过的品种。
恍惚间即使浑身疼得他想龇牙咧嘴,他也忍不住嘴角上扬,真的回来了啊
这清新的空气,这美丽的世界
不过这得花多少钱他一个穷高中生,为什么要住这么好的病房,还是豪华单人间
苏安恙抽了抽发酸的鼻子
,心虽然有点拔凉,但是经过了前面的经历,他的心脏已经强大了很多,哪怕负债也没关系,他可以打工。
只要回到家就行
四肢都是麻木无力的状态,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想摁一下床铃什么的,问一下能不能转个病房。
还是能省就省吧,毕竟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荒星求生,他觉得这点小伤,他住桥洞都能自己痊愈了。
但是很遗憾,他根本无法动弹,并且右手还被固定在床边,挂着药水。
苏安恙艰难挣扎了半天,最后痛得满头大汗绝望放弃挣扎,瘫回床上时,门口传来“咔”一声响。
他扭头看去,眼里都是希翼。
房门被推开,一个端着仪器穿着白衣的男护士眉眼带笑,单手推开门后又回头瞪了一眼同伴,略带羞怯地走进来,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床上已经醒了的苏安恙。
dquo阁下,您醒啦。”他惊讶地喊出声,目光灼热脸颊微红,好在职业素养够,声音不高。
见这位阁下没有说话,他放下手中的仪器后走到床边,点击床头安着的一个复杂的仪表,确认病虫苏醒。
苏安恙看着这个忙里忙外长得格外清秀的男护士,心里不详的预感渐渐扩散,虽然他没见过高级病房什么样,但是好像现实中也确实没有这样高级精密的仪器吧
而且,阁下
他张了张嘴,声音艰涩,“请问,这里是哪里”
“阁下,这里是伊里斯星的帝都。”护士看着他脸上的伤口,眼里都是心疼与怜悯,还有明显的羞怯与火热,面对心怡的雄虫,他们从不会退怯,大方介绍自己,试图将自己最美的角度展现在这只雄虫眼中,“我是你的专属护士格尔木,请您放心,您的”
然而苏安恙的世界一瞬间失声。
苏安恙看着面容秀美的护士嘴巴一张一合,却完全听不到他说了什么,脑子也像僵化了一样,无法再思考。
“”
还是这恶心又虚伪的世界
他翻个身,都忘了四肢无力这事儿,用还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掀起被子裹着头,闭上眼想继续做梦。
他很久没梦到那个死老头了。
连那个男护士后来伸手扯被子都扯不动,安稳如山,没有生命。
护士被这位阁下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脸茫然,“阁下,您怎么了”他上前想掀开被子,“阁下,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您有什么不舒服或者不满的,可以提出来,这样会闷着您的”然而被子被紧紧攥着,他怎么也扯不开。
苏安恙只当自己是朵蘑菇。
十几分钟后,主治医师和三个护士很快聚集在这间病房,面带担忧询问。与此同时还有几个自称雄保会的公职虫员也赶了过来,最后一群虫齐聚一堂,目光都看向病床上的虫。
吵闹声充斥着病房,耳边除了耳鸣还有这些虫的争论声,苏安恙心烦意乱,他不想面对这些虫,或者说,他不想面
对他还在这里的事实。
明明被砸晕就来到这里了,为什么晕回去还不能回家呢
主治医师温克尔蒙德研究了这只雄虫最新的数据,推了推眼镜,谨慎地下结论“安恙阁下应该是精神受到了严重打击,有自闭倾向是正常的。”他语气委婉,“阁下如今需要好好修养,要不各位就先回去吧”
“我们有义务关注阁下的安全问题,”一只雌虫不悦的声音再次打破了刚刚医生说结论时的平静,声音尖锐刺耳,“这是我们雄保会的职责所在,你们医院不仅随意隐瞒阻拦阁下的信息,现在还想掩饰什么到底有何居心”
低着头的护士格尔木和同伴对视一眼,都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装腔作势阁下之所以不能及时离开荒星,还有他们的责任呢。
主治医师皱眉,“格朗先生,安恙阁下现在确实需要休息。”
“我只是关心阁下,你们说测验等级的仪器坏了,可是已经三天了,还没有把阁下的信息资料传到雄保会,我有理由怀疑你们是不是”
苏安恙掀开被子幽幽盯着这个一直叭叭不停的虫,“雄保会”
雄保会,传信息资料,每一个都是精准雷点。
他可太恶心这玩意了。
布莱尔有些受宠若惊,赶紧自我介绍,“阁下,很荣幸能见到您,我们是分布在法兰星的雄虫保护协会成员,因为雌虫威里森徇私枉法,差点导致您出了意外,所以我们特来拜访致歉。”
法兰星。
苏安恙“呵呵”。
瘦猴他们虽然瞒着自己,但是他又不是傻子,他们拿的还是自己的终端联系的,他当然知道,他的“分化”就是被这法兰星的雄保会拦截了,还将自己的信息递交给了那只叫安德里的雄虫手中。
新仇旧恨。
布莱尔看着这只雄虫瘦削的身影,又看他那张即使被打的青青紫紫,还能看出来俊朗轮廓的脸,真情实意地心疼,也忍不住抱怨,“那些雌虫真该死啊,在荒星那种地方,居然不照顾好您,让您受了这么大的罪,整个星际有哪位阁下会营养不良呢,看您瘦的,还有,刚刚是哪个护士照顾的阁下,为什么让阁下情绪低落”
低着头的格尔木脸色瞬间惨白,抬头紧张地看着病床上的雄虫,如果被雄保会投诉,他的信誉分会降低,严重的话,三年内都会取消预约阁下的资格
苏安恙抬头冷冷看着这只喋喋不休的雌虫。
布莱尔声音渐渐低了,对上那双罕见的黑眸,打了个激灵,想到了这只雄虫会有这样的意外,他们法兰星的雄保会分支也有责任,当即讪讪停下这话题。
感知到雄虫的怒火,他轻咳一声,面色严肃说明来意“对于这次的严重失误,我们深知失职,造成这一切的主导者威里森已经被撤职,并且因为伤害到了阁下,我们已经将他送上了联邦法庭,届时法庭会参考阁下的意愿进行判决。”
包括那该死的,负责n796星那一战的上
校军雌,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和他说了。
苏安恙烦得很,但是也不愿意顺便朝这些虫发脾气,语气不耐,“你们走吧,我不想再听到这些。”
布莱尔还想说些什么,对上苏安恙冷冰冰的眼神,知道自己再说只会适得其反,只好带着手下离开。
当然,他在得到这只雄虫的分化结果前,是不会轻易离开a0135星的,在来之前,他们会长已经嘱咐过了,如果是一只高等雄虫,那么无论他想要什么,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这位阁下原谅他们的失职。
主治医师微笑着看他们离开,再替这位阁下检查了一遍,有条不紊地吩咐身边的护士把即将滴完的药水换了,把那笨重的仪器调整好
像一群忙碌又有秩序的蜜蜂。
苏安恙沉默地看着他们,直至他们准备离开时才喊住那个医生,“蒙德先生,”他盯着他的胸牌,眼神有些空洞,语气飘渺“我是虫”
“是的,阁下,您确实是雄虫。”温克尔语气温和,虽然有些不解他问的这个问题,但是想了想,就说了一些他觉得这雄虫可能在意的信息,“我想您可能在担心您的腺体是不是有问题,其实没什么问题,腺体发烫是雄虫分化期间的一种正常现象。”
看他仍然有些呆呆的模样,温格尔稍稍停顿,继续说,“至于您有晕厥方面的病情,只是在分化期没有得到照顾,需要的营养没有跟上而已,这些后期都能慢慢休养。”
“你们验血什么的了吗”苏安恙回过神来,脸色变得难看,“我是虫还是雄虫”
温克尔了然,“你是想问自己的种族问题吧。”
苏安恙抬头看他,眼神锐利。
温克尔笑容不变,但是语气有些歉意,还有些遗憾,“我们无法查到您的虫形种类是属于哪一类,基因检测也无效,我们猜测您可能是五百年前已经灭绝了的黑水蝶混分类,因为黑水蝶的基因与其他的虫类结合是很难有后代的,所以您的基因有些问题,但是我们查了,您的身体除了缺失营养以为,并没有太大的疾病。至于虫形问题,可能是血脉返祖现象,导致您的虫形无法分化,不过您不用太在意”
苏安恙
他一脸麻木看着这个医生说了一通虫族专业术语,最后还是问了最不敢面对的,甚至连醒了后都在刻意逃避的问题,“我那些同伴怎么样了”
温格尔沉默片刻,不知是在诧异这只雄虫居然还会想起那些荒星来的虫,还是诧异于他称他们为“同伴”。
他谨慎问,“是那些,与您一起出意外的那几只雌虫吗”
“对,两只虫崽,有一个腿有问题,还有一个老头,一个很瘦的长满雀斑的矮子,他们都还好吗”他声音沙哑滞涩,“都活着吗”
温格尔有些迟疑,但还是回答了,“您说的这些虫,都脱离了生命危险,腿有伤那位昨天手术成功,但是还没有苏醒,两只虫崽都在病房里,他们想来看您,但是我们不了解您的意愿,不敢擅自
做主,所以阻拦了。”
苏安恙听到都没死,松了口气,静静等待下文。
“至于您说的,最瘦弱那位,”,温克尔推了推微微滑落的镜框,声音平缓,“他的伤势太重,颈部骨骼已经碎裂了,脑窒息太久,如今还无法恢复自主意识。”
也就是变成植物虫了。
阳光明媚,但是苏安恙只觉得连骨骼都在发冷,他抬手抵着酸到不行的眼睛缓了片刻,开口时声音艰涩
“我去看看他们。”他说完就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推开了过来扶自己的护士的手,“你们带路就好。”
“阁下不用太急,”温格尔拦下了他,弯腰将他将手上还在滴药水的针管固定好,将输液架分离递给格尔木才起身,率先走在前面,“他们在一楼的病房,跟我来吧。”
苏安恙下床,脚步踩在地上时虚软得他差点趴下去,摆了摆手拒绝了一直跟着自己的护士的搀扶,他跟上那个医生的脚步,在下楼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迟疑,“你们医院可以赊账吗”
他怕瘦猴醒过来又肉疼到撅过去。
温格尔
他摇头,觉得这雄虫实在特别,“阁下,雄保会已经全权负责了您的医疗费,以及后续所有疗养费,至于您的同伴,雄保会承诺了负责百分之六十的责任。”
主要是那些虫并不认为这只雄虫回到一线星后,还会将那几只雌虫放在眼里,不然只怕不会做出这种事,上赶着付钱都来不及呢。
谁能想到呢,这是只怪虫,脾气怪,想法好像也怪。
“至于剩下的费用,您的另一个同伴乔尼承担了。”
苏安恙停下脚步扭头看他,“谁”
“乔尼罗素。”温格尔回头一脸疑惑,反问“您不认识吗”
“我该认识吗”苏安恙迟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