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深紫色夜幕下的江州市高桥车水马龙,万千灯火交相辉映,几乎照亮整个夜空。
一栋花园小区里,一名穿着睡衣的少年正坐在电脑桌前上网。
少年的表情十分严肃认真,因为肤色苍白,电脑的荧光一照在侧脸和握着鼠标的手腕上,皮肉下的青色血管似乎都清晰可见,更显身体瘦削。
如果有人凑近一看,会惊讶的发现,电脑屏幕上赫然是一个外国论坛,里面混杂着无数种语言。
如果想在这里交流,除了精通多国语言的天才,否则没人能在这个论坛来去自如。
江雪律也是如此,他只能看懂英文,剩下他都是靠免费的翻译器逐字逐句翻译。
几天前他改变了思路自救,根据那一夜的星象找到了一个研究星体的网站,再通过那个网站主页留下的神秘符号,顺藤摸瓜摸到了这个论坛。
论坛里多是被噩梦纠缠的人,听他们痛苦的哀嚎声就知道了。
“我们做错了什么,要深陷这种梦魇之中,我的工作丢了,我的财富没了,我一无所有,一贫如洗”
“我可能是疯了,我每天醒来鬼使神差地创作梦魇般的雕像,我妻子惊恐地问我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说要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我不能去,我去了,我的人生就毁了,有没有人救救我”
江雪律原本以为这是一个梦境受害者抱团互助会论坛,直到他发现混论坛的数万人,有80的人以“神的使徒眷族”自称。
这个论坛的性质,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只看这些言论就知道了。
置顶论坛主能进入这里的人都是聪明人,你们或许困惑,自己身上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异变,接下来就由我来解释。
“群星”所带来的梦境,每个人因人而异,据说只有极少数极端聪慧又体质敏感的人才能接收这份天赐,不可否认,在座的各位我们都是神的宠儿。
宠儿
似乎知道江雪律心里旺盛的吐槽欲,横跨大洋彼岸的论坛主继续道。
全球七十亿人,看到那一夜星象的更是数以亿计,只有数万人接受这份恩赐,这概率难道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英语没错,时间尚短,不过已经有神秘学家在研究这种现象了,他们管这种症状叫“群星症候”
这个言论后附上了一段视频。
一群研究神秘学的学者好似陷入癫痴狂热一般,不顾阻拦,跑进精神病院,将一些已经神智濒临崩溃、缠绵病榻的患者,当作活体标本来研究,手里唰唰唰记下许多文字,那一张张脸庞红得发热,眼神里皆是兴奋,在镜头里凑得很近,他们嘴里神神叨叨、翻来覆去只说着一句话,“群星、群星”
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很难让人不联想,自己未来也是这样的下场。
波斯语如果你相信,灰雾之上有主宰众生的诸神,我们该欣然接受这份神赐
德语没错,神的能量强大,他选择信徒是随机的,你们健康受损、失去神智,是因为大部分容器承受不起这份恩赐,你们应该看看,有人死于噩梦,却也有人获得了超凡的天赋
言下之意似乎在说,神无罪,给你们机会,你们不中用啊
这名网友放了一个手机拍摄的录像,还是一个前后对比的视频。视频一开头出现了一名年轻的卷毛男人,前半段这个男人似乎在音乐室里唱歌。
他一开腔,大家就知道了平庸的歌喉,泯然众人矣。
可是下半段,男人却不在音乐室里了,他脸上洋溢着傲慢的笑容,他的气息变了。他站在露天喷泉前,伴着白鸽与玫瑰花引吭高歌,下一秒更是切换到了奥地利维也纳的金色大厅。
男人闭着眼睛,姿态落落大方又自信地亮出歌喉,那歌声如梦似幻,与先前截然不同,好似神灵附体。一洗先前的粗糙平庸,拥有了如魔鬼般能蛊惑众人的超凡歌喉,令台下观众乃至视频前所有听到歌声的人如痴如醉,一曲毕,掌声轰动如雷久久不歇
江雪律也是如此,从听到歌声的第一秒,一种震撼顺着尾椎骨,冲上头皮,每一根神经都在爆炸,鸡皮疙瘩爬了满身。
这一刻他有百分之一的理智相信了,这是神赐的天赋。
德语看到了吧,这是新活跃在外网的新贵,一夜爆红的天才据他所说,他与数百年前男高音歌唱家精神共振,在路边一展歌喉被星探挖掘、遇人赏识,半个月后他就在维也纳音乐大厅登场演出了,此后往来皆是名流,出入都是高雅、奢华和名流荟萃的晚宴你们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世界各地有的是人甘之如饴,用那句华国话说,你之,他人之蜜糖
此话一出,论坛无数网友都陷入了沉默,难道快被噩梦逼疯了的他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韩语我好羡慕你们有这样的福气啊思密达
一时之间,论坛宛若信徒聚会,陷入了无与伦比的艳羡与狂欢。除了少部分病入膏肓者依旧在痛苦,想寻找一根救命稻草自渡。剩下的人都积极地转变心态,好似天降甘露,于消瘦和苟延残喘中爆发出一点振奋,也认为这是神的恩典
江雪律并不在其中,他垂着头陷入沉思。
什么神赐的天赋,江雪律并不相信,他宁愿相信,这是高纬度的神偶然路过,随手拨给人间的一点种子,欣赏人间方寸大乱的样子。
否则为什么大多数人发疯,少数人崛起。
而他最初更是与一个百年前活在伦敦都市里恶名昭彰的连环杀手精神共振,看见他手起刀落,制造恐慌和话题,最后看他隐于迷雾、逍遥法外,从1888年至今收割无数的崇拜者。
后续更是梦到无数杀人噩梦。
这种能力有什么用
这一沉思就过去了半个小时。
直到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发现这个点已经九点了,不早了,第二天还要上学,江雪律关掉电脑,慢慢爬上床。
英华的同学都以为,江雪律一定每天学习到凌晨一两点。实际上江雪律如果不受梦境困扰,每天只学习到八点,一般做完分内的作业、额外的试卷后就会上床休息。
玩一会儿手机安眠,然后饱受梦中疾苦。
这一夜他毫不意外地又做梦了。
第二天醒来后,刺眼的白光透过窗帘缝隙,溜到他枕边,照出一张犹存惊惧的侧脸,江雪律缓慢伸出手,摸了一下睡衣,果然又被自己冷汗湿透了。
昨晚的噩梦依然惊心动魄,他居然梦到了自己将魔爪伸向了小孩子。
月亮星辰皆照耀的夜晚,城市那头的高中生都乖乖上床睡觉了。
江州市公安局门口还灯火通明,加班的效率就是高,命案才发生过去俩小时,受害人的验尸报告以及第一手资料就已经呈上来了。
“死者吕嘉乐,今年八岁,在燕台区实验小学就读,一年级学生,父母是本地有名的机械加工厂商。死因是扼喉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生前疑似被装入密闭式的隐藏空间,进行过秘密转移,后被弃尸小河岸。傍晚七点半被遛狗的路人发现。凶手行事谨慎,或者能掩人耳目,目前除了报案人,没有发现任何目击者。”
资料传给每一个人都看过了,最后一个人才放下。
“所以从现在起,彻查小学放学到案发时间点,这段时间沿路监控注意了这个案子很可能是熟人或者仇家作案。”
这是警局内部,随便找了张桌子开的简单案情分析会,实习生纷纷拿起了纸笔。全都是二十来岁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深知经验不足,勤奋来凑。
齐翎记得最勤快。
这是一个身材挺拔的小伙子,人五官端正,长相精神,本来从分局调入市局他是想干文员的。没想到市局人手不够,来了半个月,一直在跑外勤的路上,白皙的肤色有往小麦色演变的趋势。
这监控一看就是两小时,电脑显示器摆旁边,监控大屏幕被分成数以百计的小方格,密密麻麻的影像全是行人和汽车,人眼都要看花了。几名技侦从旁协助。
谁让这案子来得巧,不早不晚偏偏赶傍晚来,一时间,能准点下班的也得留下来
七八个大男人,全挤在这小小的监控室,每人一根烟和一杯泡得发苦的咖啡,几盒被吃干抹净的盒饭丢在垃圾桶角落,再加上跑外勤,外套捂得热散发出的汗臭味,熏得屋子什么味道都有。
烟雾缭绕,不知情的把脑袋往这一伸,还以为这里是吸烟室。
“找到了找到了秦队”一名技侦激动地站了起来,“我们排查了十八条主干道,最后从实验中学主干道附近五公里,到以小公园为中心方圆两千米的监控摄像头,以及两条小道,逐步缩小范围,还原了死者生前的行动轨迹”
秦居烈嗯了一声。
这个案子本来不需要他出马,正好赶上他一个案子结束,这一摊派过来无缝衔接,局里也授意他找人带带几个新来的实习生,给他们练练手。
一个孩子的行动轨迹很好摸排,锁定了主干道后,屏幕上很快就出现了受害人吕嘉乐蹦蹦跳跳的身影,身后行人流动十分正常,似乎没有人跟踪尾随。
知道众人想看什么,技侦立刻从上百个豆腐大小的方格中,调出那块受害者出现的重点区域,逐帧放大。
监控摄像头里显示,孩子走出校门,在校门口跟朋友逗留了一会儿,这样没有异常。从性格看,受害人性格开朗,跟朋友分别都是依依惜别,挥舞着软软的小手还一步三回头。
最后他又去了公园里,逗留了近十分钟,一路穿行小道,还经过了震耳欲聋的施工队。
一直盯着孩子无忧无虑的背影,秦居烈一言不发,眼中神光微敛。监控画面在动,照出的光好似一把修眉刀,将人隐在黑暗中的眉峰修到鼻梁,更显眉骨突出,薄唇格外醒目。
那双眼眸深邃,好似能穿过屏幕,捕捉孩童的一举一动。
监控继续播放,似乎看到了什么,他目光才聚精会神地凝起。其他人也差不多,倏地那一个个脑袋凑近了屏幕,全神贯注地看着,不肯错过一点蛛丝马迹。
最后监控停了,定格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建筑物。
“孩子去了一家超市,等等怎么不放了”一名新人急急忙忙道,他还以为电脑卡机了呢。
技侦忙回道“到这里就没了,往后几个小时,根本没有见到受害者出来。”
“这家超市有问题。”另一名新人目光炯炯有神,却说了一句废话。
“看完了”秦居烈问。
以齐翎为首的新人们点头如捣蒜“看完了”他们不懂秦队为什么这么问,一群实习生眼神天真纯洁,还透着一股清澈的某种东西。
最终还是副队喊了一嗓子“看完了,还愣着干什么,今天散了,明天一早重点调查那家超市,剩下的人继续去排查死者家属的人际关系”
这吼声震耳欲聋。
“哦哦哦。”新人们后知后觉,立刻如鸟兽散。
昨夜加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线索,翌日一大早,众人兵分两路,其中一路驱车飞驰前往那家超市。警车停在不远处,下来俩警察。
“这附近怎么好多警察”
一名超市员工正忙着收银,听到红蓝警笛声,于百忙之中抽空望了一眼,既疑惑又纳闷,嘟囔了一句。
谁料他刚说完,下一秒他就看到面前出现了俩警官证,简直像电视剧一样,“请配合一下。”瞬间身子僵硬,再眼睁睁地看着顾客被疏散,现场被封锁。
这仗势闹得人心惶惶,这名超市员工条件反射地举起手,还不等盘问分分钟老实交代“警察同志,我配合,我绝对配合,可是我什么都没干啊。”
眼前俩警察,一老一新。
老的看上去四十多岁,头发较少。年轻的大约二十出头,俊秀得不像话,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两人都穿着一身制服,神态也威严正直,板起脸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凛然正气。
正义到什么地步,正义到做贼心虚的人看了,想遁地而走;没做亏心事的见了,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亏心事,否则怎么会被找上门来。
超市员工就是后者。
他已经开始绞尽脑汁拼命回忆,自己前半生做了什么。
这超市门面很大,墙上贴着职工值班表。
齐翎眼尖地注意到,昨日和今日贴着同一个人。那很好了,方便调查。
“昨日是你值班”
“是我。”超市员工小心翼翼回答,心里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一颗心吊在嗓子眼里,登时五花八门的猜测都有。
“那你昨日见过这个孩子没有”齐翎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想交给对方辨认。
“这”这似乎有点眼熟,可这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小孩子他似乎见过太多了,该说看过呢还是没看过呢。
超市员工攥紧手机,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了无数遍,一时竟陷入沉默纠结。
许多人都以为,自己的眼睛锐利无比,如同一架照相机,所到之处,能精准无误地记住视野中的一切,什么一草一木、车牌号码乃至人的衣着五官。好似自己是一个自带强力储存卡的cu。还常常扬言,通缉犯要是出现在我身侧,我分分钟认出他,抓他去公安局领赏钱。
实际上,大多数人都做不到,更多的是昨日一起坐电梯的人,估计睡一觉就忘了。通缉犯不作任何伪装,大摇大摆走在自己面前,大多数人也会视而不见,或者见了就忘。
还是老警察有经验,语重心长道“别挣扎了,想不起来就说想不起来。”
“那真的想不起来。”超市员工果断放下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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