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策马来到行辕。
进了行辕院内,就见崔灏一身青色武袍,坐在廊下椅中,身后站着李梧,阶下则站着卫氏大管事卫福并几名卫氏仆从。院子里,崔灏手下亲兵正与卫氏暗卫对峙着,行辕其他驿吏都战战兢兢立在角落里,垂头屏息,不敢说话。
“见过世子。”
卫福含笑朝谢琅行礼问好。
谢琅打量一圈,问“你们这是作甚”
卫福还是笑着“小人奉首辅之命,请崔将军到乌衣台做客。”
谢琅一扯唇角。
“本世子倒是头回见到这样的请客方式。”
卫福道“实在是首辅命令下得急,崔将军又不肯配合,小人只能斗胆冒犯了。待到了首辅面前,小人一定当面向崔将军请罪。”
“真是好大的狗胆”
崔灏怒极攻心,大声斥骂“老夫乃朝廷钦封的镇西大将军,你不过是卫悯跟前的一条狗,也敢在老夫跟前拿架子”
卫福神色不变。
“将军言重了,小人也不过奉命行事,如何敢在将军面前拿架子。”
“只是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崔将军就算不敬首辅,也总该顾及一下苏大人吧。”
这话一出,换崔灏面色大变。
崔灏霍然站起,问“你们将文卿如何了”
卫福一笑“崔将军放心,苏大人乃首辅一手提拔起来的,首辅爱惜还来不及,怎会对苏大人不利。”
“只是首辅以前不知崔将军与苏大人的关系,今日既知晓了,也不过是请崔将军到乌衣台与苏大人父子相聚而已。”
“你们你们”崔灏咬牙切齿,说不出话,一时间,万千怒火都化作浓浓悲愤与担忧。
卫福看在眼里,道“看来,现在崔将军应当愿意随小人过去了吧。”
崔灏捏拳,慢慢抬目看向谢琅。
谢琅走过去,道“文卿安危重要,二叔放心过去吧。”
崔灏目露愧疚。
“我岂不知道,卫悯这一招,表面上是对付我,其实是为了拿我要挟你。”
“可、可旁的事也就算了,文卿他二叔真的不能不管他。以后你会明白,二叔就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他有事。”
“唯慎,是二叔对不住你。”
谢琅摇头“二叔言重了。”
“文卿自小在二叔跟前长大,不是亲子,胜似亲子,二叔担忧文卿,乃人之常情,并没有错。就算今日是父亲在此,也不会让二叔弃文卿性命于不顾。”
“至于侄儿这边,自有其他筹谋,二叔不必担忧。”
“如今这形势,二叔如何能不担忧,你放心,到了卫府,二叔会见机行事,绝不拖累你。”
谢琅道“这种时候,二叔勿说这样的话了。”
说完,谢琅转身行至卫福面前,道“劳你转告首辅,他请崔将军
入卫府做客的意思,我明白,他若能保证崔将军安危,本世子这边,一切都好说,若崔将军有毫发之损”
谢琅自腰间抽出刀,无匹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凛冽弧度,落在卫福颈间。
“我屠遍乌衣台,让卫氏全族陪葬。”
那刀锋一瞬之间带起的腾腾杀意,让卫福周身汗毛都本能竖了起来。
卫福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宰相家臣,一瞬战栗之后,便镇定之态,道“世子是个聪明人,又与崔将军叔侄情深,自然明白如何做,才能保崔将军安稳无虞。”
“其实首辅一直很欣赏世子,只要谢氏愿意效忠首辅,首辅不会亏待谢氏,更不会亏待世子与崔将军的。世子与我们三公子的婚事,也不是不可以再议。”
无声的剑拔弩张之中,谢琅嘴角一牵,收回刀。
“那就承蒙首辅抬举了。”
他口中说着恭维的话,眼底幽寒似冰,没有半分温度。
卫福抬手,示意暗卫收起兵器,看向崔灏“崔将军,首辅还在等着呢,请吧。”
李梧要跟着,被暗卫拦下。
卫福“抱歉了,首辅只请崔将军一人过去。”
等崔灏登上了卫府的马车,跟着卫福一行人离开之后,李梧噗通跪到了谢琅面前“求世子一定要救救我们将军。”
谢琅抚着刀柄没说话。
李崖过去将他扶了起来,道“卫氏是拿二爷当筹码,不会将二爷如何的,眼下该发愁的是我们世子才对。”
“说起来,这卫氏是如何发现二爷与苏公子关系的”
李梧摇头“我也不知,昨日苏公子过来时,二爷还嘱咐公子近来少过来行辕这边,没成想,今日卫氏就得到了风声,想来是昨日苏公子过来时,被卫氏的人发现了。”
二人加上雍临,一道望向谢琅。
李崖问“世子,眼下可怎么办”
谢琅没说,而是问“赵元有消息了么”
“还没有。”
“信鹰试了么”
“已经按着世子吩咐,放出去两只海东青了,都没有消息传回。”
谢琅默了默,问李梧“此次二叔进京,一共到了多少人”
李梧忙道“加上属下,一共二十人。”
边将进京,对随行亲兵数量有严格要求,谢琅道“你将这二十人都召集起来,找离卫府最近的客栈住下,随时等我吩咐。”
“记住,低调行事,千万别被人发现身份。”
李梧应是。
谢琅抬步,朝外走去。
这是要回去的意思,李崖正要去给他牵马,雍临已经先一步牵了过来。
谢琅瞥他一眼。
道“你与李梧一道,去客栈。”
雍临只能松了缰绳,用力捏了下拳,道“世子放心,属下一定配合李梧,完成任务。”
谢琅没有理会,径自翻身上马,出了行辕。
夜里又飘起雪。
谢琅正负袖站在东跨院廊下,李崖冒着雪从外急急奔来,眼睛泛红,哽咽道“世子,赵元回来了”
谢琅看他一眼,大步朝府门方向走去。
刚到府门口,就见两名亲兵正架着浑身是血的赵元往内走来。
“世子”
一见谢琅,赵元就要硬撑着跪下。
“不必多礼了。”
“孟祥”
谢琅厉声喊了句。
孟祥带人急急赶来,见到赵元模样,亦吓了一跳,而后道“属下这就叫郎中去”
“世子”
赵元眼里蓄满泪,依旧坚持跪了下去,道“属下无能,没有见到侯爷,侯爷他他在平城遇刺了,重伤,与麾下三十铁骑,音讯全无。”
谢琅虽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这个消息,连日积攒在心头的不安终于变作炸裂之痛,在心口轰然漫开,几乎站立不稳。一霎之间,只觉天旋地转,天地都失了颜色。
恰此时,天际轰隆隆响起一道滚雷之音。
冻雨竟是夹着雪粒一道落了下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