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无望的边界。
漫长的浸罪之路。
风暴中心的少女蜷缩着,一步之隔的距离,就是万丈深渊。
痛苦霸占着所剩不多的清明,她咬得嘴唇发白。
母亲说,仁慈的神明会原谅每一位罪人。
“神明啊,如果你真的存在。”她用仅存的理智发出断续的音节,“可否许我离开灾厄之地”
细细密密的伤口开始崩裂,流出的鲜血吸引来更多的灾厄之兽。她痛苦地闭上眼睛。
刹那间天幕被撕开一个口子。
在她已经看不见的地方,温暖的,金色的芒性光芒包裹住她的身体。
仿佛坠入云端,嘴里有咸湿的味道。
现在看来,一切的开端始于她无意识的呢喃。
“说真的,你可以考虑考虑。”
提纳里切了一盘日落果盘,递给对面正在神游天外,心神恍惚的灰发青年。
他向来冷峻的面容头一回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瑰丽得触目惊心的眼眸下隐约有浅灰色的黑眼圈,大概有好几天不曾睡过觉。
真难得。
提纳里默默给自己的嘴巴里送了一块日落果。
“并不是没有采纳你的建议。”艾尔海森沉思后,才回答,“只是我在判断可行性。难道事态已经严重到需要打乱我这周的读书计划”
提纳里抖了下耳朵,他无奈道“就是出门散心而已,没必要弄得这么严肃吧就像草木干旱需要浇水,人累了需要休息而已。”
“没有疲倦。”艾尔海森皱着眉反驳,“这几天我反复做同一个梦,早上醒来之前,总感觉有人在薅我的脑袋。我确定的是,我每天都保持着充足的睡眠,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你需要休息,艾尔海森。”提纳里作出论断,“顺便一提,不如学着做点好事攒攒人品”
他委婉地用积攒人品代替了“积德”这种说法。
实在是这张嘴
提纳里盯着面前这人沉思的轮廓。不得不承认,艾尔海森有一张漂亮脸蛋当他不说话的时候。
一开口简直人神共愤。谁来个人治治他,不是人也行。
艾尔海森勉强点头,同意尝试提纳里的建议。
道谢后,他离开了道成林。
艾尔海森向来行动高效。
提纳里很快切身体会了这句话。
早上,提纳里做着巡林前的准备,顺便招待了这位精神状态堪忧的客人。
下午,他前往大巴扎采购,遇到了急匆匆的妮露。
“抱歉抱歉。”晕头转向的妮露差点踩到提纳里的尾巴,她手里拿着一叠文件,“我没有认真走路”
提纳里认出她“妮露你手上是什么”
他担忧道“你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出什么事了吗”
妮露不好意思地笑笑“下周打算开一场舞会,我本来打算今天下午去取借用剧场的申请表,结果发现大书记官请假了,白跑了一趟。”
“唉,虽然知道艾尔海森先生不喜欢加班,但他在工作日请假还是很麻烦。”
提纳里
某种意义上导致了这一切的提纳里若无其事,相当自然地谴责“确实。玩忽职守啊。”
妮露失笑“倒也没有严重到那种程度啦。”
与此同时。
枫丹与须弥交界的海岸边,一伙镀金旅团正鬼鬼祟祟缩在岩石后面。
其中一人自认为机敏地探了个脑袋出来,在感受到那人似乎扭头时赶紧缩了回去。
“不能吧”
“中午谁做的饭放了蘑菇”
“可能只是看起来像而已。”
“不是幻觉。没有眼瞎。”
“我不如眼瞎。”
“听城里的弟兄们说好像是挂了请假条,他们打听到说是散心”
“你散心横跨整个须弥从雨林到沙漠抬头瞧瞧,再远点就是枫丹了。”
归根结底,这群人担心的只有一件事。
实在有人忍不住哀叹。
“我们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才能把大书记官招来了啊”
海岸线上,艾尔海森合上了书页。
后面跟着的那群人没有恶意,不算麻烦。
想甩掉也十分容易。
但是,散心,就是要接受并容纳路遇的各种突发情况。
艾尔海森开始思考,一般人会怎样散步。
首先,欣赏风景。
天是蓝的,海是蓝的,沙漠是干燥的。
“你靠太近了快回来点小心被发现”
“我可是老手了放心吧”
镀金旅团是需要提高侦察力的。
其次,走路。
他自认为今天的运动量已经达标,超过了99的须弥人。
虽然完全没有放松的感觉。
鞋里进的沙子还多了不少。
唯一的失误,应该换双便于沙漠行动的鞋子。
艾尔海森确认自己已经超额完成“散心”这一任务,而现在回去应该刚好是下班时间。
他可以路过去咖啡馆来一杯,然后回家。
“你别挤我他好像要转过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好像靠太近了”
“嘶那就只能硬碰硬了”
就在艾尔海森转身的前一秒,他似乎迟疑了,顿住,视线下移。
镀金旅团不明所以,沿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只见西斜的太阳底下,辽阔的海洋泛着粼粼波光,浪潮拍打在岸上,气温不断攀升,几只海鸥鸣叫着从高处掠过,投下急影。
除开这相当漂亮的景色之外。
一只貌似搁浅受伤的海獭。
厄海塔习惯了黑夜。
但她见过日照下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也对自己身体的变幻形态有基本的认知。
所以
“为什么名字里有海塔就变成海獭了啊啊啊”厄海塔面目狰狞,奋力地拍着尾巴, “变回去给我变回去”
力气逐渐流失,口干舌燥。
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有意味不明的支支吾吾。
厄海塔意识到了什么。
她是一只海獭。
显而易见,海獭离不开水。
又显而易见的是,她现在似乎不在海里。
厄海塔。
吾命休矣。
过度缺水导致她视线模糊,几乎看不清面前景色,只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蓝色浪花,和无时无刻不炽热的太阳。往日渴求的阳光现在变成了杀獭的酷刑。
要变成烤熟海獭了。
厄海塔悲哀地想。
头晕眼花。
天旋地转。
厄海塔安然放弃了挣扎,双爪合十,闭上了双眼。
只是,天堂也是这么软乎乎的吗有点舒服,蹭蹭。
“”
怀里的大尾巴甩来甩去,啪叽一声打到艾尔海森的左胳膊肘,啪叽又一声打到右胳膊肘。
他本意是发发善心将搁浅的海洋动物送回去,然而在看到它身上乱七八糟,正在淌血的伤口后,临时改了主意。
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地抱着这只异常暴躁的海獭,决定去找提纳里。
既然做好事是这位尽职尽责的巡林官提出的,想必热心善良的他不会拒绝受伤动物。
这只海獭似乎终于用光了力气,尾巴无精打采地垂落下去。
艾尔海森把它掰正,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然后发现这小家伙大概热晕了,迷迷糊糊地又开始乱蹭,往他怀里一拱一拱,把他的胸膛当作了安心的小窝。
沙滩背后的岩石传来情真意切的赞叹。
“大书记官,真是个好人呐”
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态,艾尔海森没有反驳。
他抱着那只正在流血的小海獭,直接了当地回头问“有什么包扎的药品么”
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中,镀金旅团的影子被拉长到艾尔海森的脚下,清晰地辨认出有四个人,正在互相推搡。
最终,他们派出了一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大叔。
大概因为平时他喜欢吹笛子逗瓦罐里的流沙鳗鳗,是整个镀金旅团中最擅长与小动物相处的人。
头一次面对大书记官,他看起来有些紧张,话有些说不利索,试探道“呃午好”
回答他的是递到眼皮底下的小海獭。
“首先,我感觉它现在需要一点水。”镀金旅团谨慎地建议。
艾尔海森点头。他抱起它来到海岸边,半蹲下,把怀里的海獭轻轻放到水边,因为担心被冲走,并没有离岸边太远,偶尔浪潮退了一点,他便将它往海里推推。
大书记官面无表情地救助动物有一种诡异的违和。
零星有几声笑。
艾尔海森转过头。
倏然寂静。
艾尔海森开口“有止血的绷带么”
片刻后,一群大高个围着奄奄一息的小海獭,厄海塔甚至感受到了久违的阴凉,她舒服地翻了个身,完全没意识到身上的血流得更多了。
在她的旁边,零散着白色的纱布,胶带,甚至是剪刀,大家都一筹莫展,眉头紧缩,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沙漠中的猎人不需要精心的呵护,他们的伤口是荣誉的勋章。
“算了。我来吧。”
旁边的艾尔海森围观了他们的争吵。
从一开始顾忌他在场的战战兢兢,到中间“手法不对”,“准没错”,“用力过猛了”的互相指责,最后纷纷铩羽而归的沉默。
他大致了解了该如何进行操作,尽管手法非常陌生,总归比不敢下手的镀金旅团要好。他相当精确地预估了绷带长度,将厄海塔捆了个严严实实。总之,没有再流血了。
这时,其中一位爱美的女性开口“在我的家乡,最后都是要打上一个蝴蝶结,期望新长的皮肤将如同蝴蝶破茧”
艾尔海森冷淡的眸子扫了过来。
她顿时噤声。
随后,艾尔海森复又蹲下,冻着个不比无相之冰温暖太多的脸,打了个小巧精致的蝴蝶结。
做好这些,他从丘丘人营地里找了个装满水的袋子,把厄海塔放进去,拎着,在镀金旅团肃然起敬的注视下,踏上了返回须弥城的道路。
风中隐约飘来零散几句。
“大书记官,真是个好人呐。”
“怎么不拿营地里的锅感觉小海獭会躺的舒服点。”
“你考虑一下重量”
“哎呀,你看他那胳膊,跟咱们动刀子的差不了太多啦。”
“说实话,这个造型,不像是去救助受伤动物”
“我懂,像下班路上选好了中意的鱼,打算就这样端回去,趁着还新鲜下锅煮了。”
此刻,新鲜的食材在狭小的袋子里蜷缩着身子,吐出一串泡泡,看起来做了个美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