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素净雅致的棋室里,气氛焦灼紧迫。
而同样的夜色与月光下,偌大庭院中另一处有人影晃动的角落里,也没好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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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在掌心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离开棋室的郁白一路走得很快,目光掠过两侧陌生的屋子和风景,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他一边找,一边低声地问刚才好歹逛过这片园林的严璟“我得接天哥的电话,你知不知道哪里能”
郁白问得匆忙,又有点语塞,因为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描述。
但旁边跟着他逃出来的严璟,一听他的语气,又看一眼屏幕上天哥打来的尚未接通的视频电话,瞬间了然。
他当即拽着郁白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边的房间我刚才看到好大一个电视,还有游戏主机呢,阿伯说了可以随便用的”
严璟可是早早想好了晚上要做什么的,为此在逛庭院时很有目的性地四处观察,要不是之前袁玉行非要拉着他俩作掩护,去看那个无聊透顶的围棋,他早就跟何西一起快乐地吃着点心看电视打游戏了
郁白顿时松了口气,往那个房间跑去,赶紧催他“你快去打开”
严璟比他跑得更快,不需要他的提醒,十分默契地大步冲进了那个早已盯上的房间,开灯开电视拿遥控,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就跟童年时代的暑假里,两人听见严父严母下班回家的动静时,关掉电视盖上布罩冲向书桌拿起笔的全套动作一样熟练。
当执着地响到了第三遍的视频电话终于接通,气质凶悍神情焦急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手机屏幕上,迎接他的是一幅非常温馨祥和的画面。
“怎么才接,我打了好几遍”
孙天天粗犷的脸上写满关切“出什么事了小白我飞机刚落地,现在就赶过来”
不过,在看清视频画面后,他紧张的话语很快就停住了,转而道“哎,小严也在啊”
手机屏幕上,暖黄灯光笼罩着一头棕发的青年,他神情寻常,姿势倦懒地窝在一看就很舒适的沙发里,背景中隐隐传来热闹的电视声音。
画面右下角,一个毛刺刺的脑袋窜出来,像是刚知道他打来了电话,陡然间瞪大眼睛,笑容满面,异常殷勤地打了个招呼“哇,是天哥诶”
“”
旁边郁白的表情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默默压下满身鸡皮疙瘩。
不是他吹毛求疵,是这个戏真的太过了。
放在剧组里是要被一脸崩溃的导演丢茶杯的好不好
幸好,这会儿天哥的心情大起大落,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反而在严璟夸张做作的语调里,猛地松了口气。
“有小严在我就放心一点,阿强那几个蠢东西真是”孙天天叹了口气,露出一个饱含慈爱的笑容,“你们俩在家看电视啊”
他仔细看了眼视频背景,又有点诧异“哎,这不是你家啊,也不是小严家吧
”
“我们俩在一个朋友家玩呢。”
郁白适时开口,面不改色地扯谎道“我手机开了静音,刚才在看电视,没注意到你打电话来,对不起啊天哥。”
孙天天边走边说“哎呀,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视频那头的背景是机场,隐约露出周围同样步履匆匆的小弟们。
郁白问“你不是在外地吗怎么今晚就回来了”
“我听说你在派出所出事了,阿强他们这会儿又不能跟着你,被关在局子里出不来。”
孙天天说着,语气忿忿道“而且姓厉的那个王八蛋死活不接我电话,这我哪里还能待得住当然要回来看看你”
郁白想起下午自己被当成嫌疑人由厉叔叔审问的那一幕,不敢吱声,连忙将事情糊弄过去“啊,这个啊我之前给你发过消息了,我真的没事,一场误会而已,最多就是吓了一跳,已经完全缓过来了。”
“怎么可能只吓了一跳”孙天天很不认同,像是被什么声音提醒了,急切地说,“今天下午发生的那个事,连我都快吓死了”
郁白有点茫然“什么你是说警察追我的那件事吗”
“那点事算个屁你就是真闯祸了,我也能给你摆平”
郁白连忙打断这位前黑老大的豪迈言论“不不不不用我真的没有闯祸”
他是非常守规矩的三好市民,听不得这种话。
“反正真要有事也不用怕,有我给你兜着呢”
孙天天大手一挥,继续说回之前的话“我是说天空变成镜子的那件事啊,你这电视里不正播着吗这会儿满世界的电视都在讲这个啊”
郁白这才反应过来。
前方巨大的电视屏幕上的确播放着新闻,下方显示着一行非常醒目的文字标题“重大突发事件全球天空同步出现异象”
新闻左侧是一段无声播放着的视频画面,里面是一片宛如湖泊般倒映出了地面风景的灰蓝天空,右侧是正襟危坐的女主持人,神情严肃地念着台本。
“这究竟是世界末日的预兆还是罕见的全球性海市蜃楼或是其它我们尚不能预见的可能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五个多小时,但截至此刻,仍未有定论,下面就让我们来连线著名的天文学家”
旁边的严璟也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匆匆打开的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内容。
他在现实世界里见过类似的新闻。
只不过,那次天空异象是发生在夜晚,所以看起来更加明显和悚然,当时他还很担心地打电话给小白讨论了一会儿。
那天电话里的小白却对这个轰动了全球的诡异现象格外冷静,在严璟感叹之际,甚至有心情开玩笑,说因为天空里的倒影就是他干的。
等等
此刻的严璟,再看到新闻画面中那抹在这两天里渐渐变得很熟悉的灰蓝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句话不是开玩笑啊
他正要发出一声极度震惊的我草,先被身边人提醒似地踢了一脚。
趁视频里天哥转头的时候,郁白立刻捂住手机,对严璟小声道“快换台”
刚刚想通的严璟,连忙拿起遥控换台,同时用一种发现了新大陆的目光看着他,用口型惊叹还真是你小子干的
郁白就有点崩溃地瞪回去一眼。
他只是在现实世界里揪了一下谢无昉的衣领,又在这个时空里随手拽住了谢无昉的手腕而已。
谁知道会在两个世界里都闯出这么大的祸啊
而且他最多算是个从犯。
主犯是那个拥有恐怖力量的非人类才对
虽然两次都是他先动的手。
但他怎么可能料到谢无昉只是走个神,就会让整个地球被奇异的湖泊包裹。
说起来,他是不是要感谢这家伙平日里起码在有意识地控制着力量
在小弟们七嘴八舌的附和声中,孙天天将头转回来,愣了愣,再一次担心起来“你看看你这个表情我就知道你也吓到了我还是现在过来一趟,别怕啊小白”
不,他不是吓到了。
只是在为吓到了全球几十亿人而感到抱歉。
同时,这一刻的他特别不想面对这个一片混乱的异时空世界,也不想面对那个一片混乱的现实世界。
为此有点绝望,有点想死。
又有点想笑。
而已。
“不用不用”郁白立刻换了表情,憋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哈欠,“我现在挺累的,天哥你也奔波了一路,早点休息,明天再过来吧”
在孙天天眼中,今天的他遇到了这么多事,不光自己被警察追,世界又出了问题,电话到底触不可及,肯定要见一面才能彻底放心。
要是怎么样都不肯让人过来,反而会让对方更担心。
郁白深知这一点,但今天的他,实在是精疲力尽了。
因为事实上,他并不仅仅是跟严璟在朋友家看电视而已。
这是一个非常有钱、坐拥园林的老人朋友。
而与两人同来的,还有一个老气横秋的驼背小男孩,一个明天要逃课的八岁小学生。
这些可能都相对容易解释。
最大的问题是
如今与他形影不离的那个非人类。
孙天天还没有见过谢无昉,但一定从阿强等人口中听说了,肯定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还直接导致他进了派出所的陌生人有所猜疑。
要知道这可是个闯过大风大浪、有着多疑警惕本能的前任黑老大,而且非常关心他,关心则乱,更加多疑。
谢无昉又是坦诚直接,对其他人类很漠然的性格。
回想起来,在那个郁白大胆闯荡黑色生活的循环里,他带着谢无昉和天哥初次见面的那一幕,也称不上愉快。
不敢想象两人这次遇到后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唉。
郁白光是想想,就已经痛苦地想永远闭上眼睛。
不管了,明天再说。
郁白看向手机屏幕里的中年男人,又跟他闲聊了好一会儿,竭力展现自己稳定平静的精神状态,总算暂时稳住了这位满心关切,如父如兄的天哥。
“天哥,我要去睡觉了,明天见。”
“行行行。”手机里的孙天天一脸慈爱地跟他挥手,“睡个懒觉好好休息啊明天我再来找你”
郁白挂掉电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瞬间瘫倒在沙发上不想动了。
好累。
他隐约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也懒得回头看,大概是哪个不认识的佣人路过了。
恰好一旁的严璟拿什么东西推了推他。
郁白像条咸鱼一动不动,只将视线缓慢地挪过去,像是下一秒就会陷入昏迷“干嘛”
严璟见他这幅样子,语气中充满遗憾“你不会真要去睡觉吧有这么困啊”
他说话时,郁白看见了他手中的两个游戏手柄,和前方电视屏幕上鲜艳的游戏界面。
严璟之前听郁白的话在换台,结果拿着遥控器换了半天频道,换来换去全是同一则轰动了世界的爆炸性新闻,最多是猜测的角度不同而已。
情急之下,他索性跑过去打开了放在电视旁边的游戏主机,覆盖掉郁白不想听到的新闻。
这会儿游戏已经加载完毕,就停在准备开始的界面。
活泼欢快的游戏音乐里,严璟想了想,还是朝他嘿嘿一笑“开都开了,要不来一把”
其实从前面在棋室里开始,郁白就困了,偷偷打了好几次哈欠。
他没骗天哥,是真的要去睡觉了。
但是。
余光里是色彩鲜艳不断闪动的电视画面,崭新的游戏手柄近在咫尺。
郁白停顿了一秒钟,然后不由自主地伸手把它接了过来。
他一本正经道“就一把。”
瘫在沙发里也可以玩游戏的嘛。
闻言,严璟当即一骨碌地坐直了,喜滋滋地说“我就知道你宠我”
郁白保持着倦懒的姿势窝在沙发里,随口道“滚蛋,别恶心我。”
两人一起看向前方巨大的电视屏幕,动作整齐划一地按下开始键。
严璟十分快乐“先跟你玩一把,我再找何西玩,毕竟欺负小朋友没什么意思,还是跟你玩更有趣,哎,要不你别睡了,我们决战到天亮”
郁白嗤笑一声“说得好像你一定能碾压小朋友一样。”
“那肯定是碾压啊,她还需要我教呢”
严璟说着,整个人猛地抖了抖。
“好奇怪,我为什么突然有种被被碾压的感觉从刚才开始就有一点,我还以为是错觉。”
郁白当他在开玩笑,专心地盯着正要开始的
游戏界面“哦,这局还没玩就知道要输给我了这么识相。”
“不是我说真的,越来越明显了”
严璟竟脸色发白地丢开了手柄,往后栽倒在沙发靠背上,连连捶自己胸口“我感觉我要缺氧窒息了妈呀我是不是要死了,还是世界末日真的来了,救命啊我快没法说话了”
“你好端端的犯什么病”
一头雾水的郁白还没把话说完,就听见旁边响起了敲门声。
这道声音短促有力,蓦地叩开了暗沉的夜色。
他下意识地转头望过去。
然后,猝不及防地望进了一片再熟悉不过的蓝。
黑发蓝眸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屋外,正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屋里明亮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映亮了雕塑似锐利冷峻的下颌线条,却好像没能照进那双剔透美丽的眼睛。
那片大多数时候很平静的灰蓝湖水,此时波澜涌动,却并非郁白曾见过的不安、走神这样鲜活热烈的感觉。
而是一种叫人颤栗、极具压迫感的冰冷。
郁白有些恍惚地想,他似乎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谢无昉。
唯独跟刚才棋室里,在纵横棋格上杀伐果决的冷冽凌厉,有几分相似。
但那只是下棋而已。
他倒没有因此感到害怕,第一反应是,眼前的男人好像心情不佳。
一时间,郁白无暇顾及身旁莫名抽起了风的好友,下意识出声喊他“小谢你不下棋了吗”
“不下了。”他的语气尚算平静,“第二局也结束了。”
郁白脱口而出道“这么快”
谢无昉居然答应跟老人下了第二局。
而且,他只是出来打了个电话,又开了把游戏而已,怎么连第二局都下完了
也就过去了二十分钟吧。
按照常理来说,普通人类张云江不可能赢得这么快,只可能是输了。
所以谢无昉连赢了两局棋,为什么却会心情不好
等等。
郁白突然想到了一个更严肃的问题。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在他以要睡觉为理由挂掉电话后,一心只想瘫着,没太留意外面的动静,依稀记得好像是听到过外面有脚步声。
说真的,这个情景好熟悉。
他上一次嘴上说着要睡觉,结果转头就去做了其他事的时候
全程见证了他谎言的人,好像就是谢无昉。
怎么这么巧
他又要给人类丢人了
在疯狂翻涌的思绪里,郁白有些紧张地盯着站在门口的男人,白皙的耳垂很快泛起了因羞耻而冒出来的薄红,在灯光下尤为醒目。
也映在了那片灰蓝的湖水里。
旁若无人的四目相对中,湖水轻轻摇晃起来,仿佛在将某些植根于本能里的东西沉入深深的湖底,凛冽冷色随之淡去了一些。
原本像脱水的鱼一样在沙发上无声翻滚的严璟,猛地一个大喘气,忽然间发现自己又能呼吸和说话了,当即惊呼道“我居然还活着天啊我没死”
“”所以刚才果然是在抽风犯病对吧
听到这道声音的郁白无形中松了一口气,无暇再回头看,将全部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人身上。
他不太敢抱希望,可又稍抱了一点希望,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问“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郁白特别希望谢无昉的答案是“刚过来”。
哪怕是骗他的。
但很可惜,非人类才不像他,并不喜欢撒谎。
浓郁的夜色里,男人垂眸注视着他忐忑的表情,声音很淡。
“在你告诉电话里的人,你要睡觉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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