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方玉成显然很是满意的样子,李老爷心下也就放心了,接着他便吩咐人将这几十个匣子里装的药材全都收好,这会儿直接派人送去岑家,也省了方大夫的麻烦。
然后他便让人去将少爷叫来这儿,给方大夫瞧瞧,看看他身上如今还有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等李家少爷到了之后,岑霜一眼便注意到了对方,这人如今看上去,真的就像是一个寻常的十几岁少年一样,乖乖地站在那里,任由二祖父查看着他的状况。
他那眼神也不像是先前那般单纯懵懂,而是一副很平淡无波的样子,和前几次岑霜见到的他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啊。
任谁见了,都能立刻分辨出这两者的不同来。
而且,这回他被完全治好之后,脸上的面相似乎也有些变化
岑霜正专心打量着他的模样,而方玉成则是上下查看了一下他如今的情况,又抬手按一按他的脑袋,给他把完脉之后,又开口问着他的一些感受。
诸如现在身上是否有什么不适,这段时间还有没有再头疼过一类的问题。
见李乐骋对答如流,没有任何异样的情况之后,他不由得点了点头,又仔细想了想对方所说的那些话,斟酌之下才开口说着。
“不错,他如今基本已经恢复了,脑中淤血已清,并无大碍。”
“只不过这体质还是比寻常人稍差些,之后开些温补的方子吃一段时日便好。”
李老爷连连点头,脸上的喜色更甚,然后便着急地让人将纸笔拿来,请他写个合适的疗养药方,他好使人去抓药。
方玉成也不介意写这种简单的方子,毕竟前面都治了,开了那么多方子,也不差这么一回了。
李家少爷这时也开口,神色认真地向他道谢,表情看上去也很是严肃的样子。
“多谢方大夫。”
这时候的他,俨然正经得像是个小大人了。
如此大的差别,实在是和先前的样子相差太多了,一个给人感觉是三四岁的调皮小孩,一个则是十几岁的稳重孩子,这样的区别实在是判若两人。
方玉成却没觉得多惊奇,毕竟他从前见过的病人其实也不少,有时也会遇见那种,年轻时曾经是十里八乡都知晓的和善人,上了年纪脑子糊涂了之后,却是整天满嘴污言秽语,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乡人还以为是他被鬼上身了呢。
因此,对于李家少爷的这种变化,他心中不觉如何稀奇,毕竟小孩的心性不定,长大了总是会变的。
因而他只是朝对方轻轻颔首,便接着写那方子去了。
岑霜却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然后便被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了。
一眼看过来之后,他见着这是那个随着方大夫一同来的那个小女孩,便也没说什么,只是很平静地将视线移了回去。
见这里没有自己的事了之后,李乐骋便开口告退,默默离开了。
方才他被叫过来的时候,正好母亲为
他炖了一盅汤,让他喝着呢,现在赶回去再喝也不晚。
李老爷见这里确实没儿子的事儿了,而且反正招待方大夫的话还有他在呢,因此他便挥挥手让人离开了。
岑霜这时才将视线转移到李老爷身上,走近前去,忍不住开口说着,“我听人说,先前李少爷落水之后,是一个更夫救了他,那更夫还是我们那条街上的呢。”
李老爷见到岑霜上前来同他说话,心中有些讶异,但是毕竟眼前是这么一个模样可爱的女孩儿,他的神色也不由得缓和了几分。
而且他也知道,这个小姑娘并不是什么侍童药童,而是岑掌柜家中的孩子,和方大夫的关系也很是亲近呢。
并且,在他看来,这个女孩可比同龄人聪明多了,又有方大夫这样的长辈教导,说不定就是下一个方大夫呢。
李老爷在心中这么想着,又听得岑霜如此开口说着,便也温和地开口回答,“是啊,当初可真是多亏了那位小兄弟啊,要不是他,乐骋”
他顿住了,似乎不想说些什么晦气的话,便将原本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哎,这么说的话,也算是个缘分了。”他转而感叹道。
岑霜点了点头,似乎是故作疑惑,“不过这更夫叔叔胆子小呢,那天见了您之后,见您脸色不太好的样子,还以为自己不懂事说错了什么话,回到家里他还有些担心呢。”
这自然是她信口胡说的,不过李老爷听了这句话,显然是想起了那天的事情,脸上苦笑起来,还带着些许惭愧。
“啊呀,那天其实是我的错才是,和那个小伙子没什么关系呀。”
说到这儿,他像是打开了话匣一样,开始讲起了这件已经发生了一段时间的事。
“那小伙子夜里将我那孩儿救回来,我当时自然是又惊又喜,只是联想到了些令人不快的事,脸上难免带出些情绪,倒是让他误会了。”
接着,李老爷便说起了自己去年遇见的一件事,当时他见着了一个过路的算命先生,对方看上去仙风道骨,长须飘飘的样子,总而言之光看模样便很是唬人。
而他这些年来,其实一直都没有放弃找寻救治乐骋的办法,除了请寻常的医师大夫以外,他夫人都已经开始各种上香拜佛,去各种寺庙里祈愿了,之前甚至还找来了一些有些名气的灵师神婆呢。
不过可惜的是,这些人基本上都是骗子,只不过就是骗术高超与否的区别而已。
当时他遇上那个算命先生的时候,对方那样子实在是看上去就很灵验的样子,他虽然被骗了那么多次,但心中对于这些事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的。
而这人当时竟也没有因为知道自己儿子的情况,而故意下套想要捞钱的举动。
反倒是到了他面前,直接便开口说,这个孩子与他们夫妻缘分不深,不该强求,到了时候他便会离开的。
这话显然是说他儿子根本活不长的意思,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一句诅咒。
不过还没等李老爷发火,
这人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直接离开了,
之后也再没有出现过,
仿佛只是为了到他面前说出这句话一样。
因此,李老爷虽然心中恼怒,但是冷静下来想想之后,又难免惊疑不定,暗自想着,难道这人说的是真话吗
不然的话,这人来自己面前说这一番话,图的又是什么呢
他当然知道,这世上有些想要坑蒙拐骗的家伙,的确是会说一些某人即将大难临头,或者是说哪个人印堂发黑,眉间有煞之类的话。
所图的无非就是让人心生恐惧,然后向他们寻求帮助罢了,如此自然能从中大赚一笔。
李老爷经历丰富,自然也是知道这些情况的,若是真有人如此到他面前来骗钱,估计还真骗不到他。
但是这人说完之后便直接离开了,之后也再没有了踪影,这样的行为却会让李老爷觉得,自己是真碰上了个厉害的大师了。
如此认定之后,他便开始琢磨起对方先前说的那句话来。
那话里说他们夫妻和乐骋没有缘分,从字面意义上来看或许是乐骋与他们做不了几年父子母子。
但是再往深处仔细想想,这难道是说,他们夫妻俩因为本就不是乐骋的亲生父母,所以才会说没有缘分吗
这样一想,李老爷就更觉得先前那人说的话,实在是太准了。
也正因如此,他心中虽然不愿意相信后边那句话,但是难免会心生忧虑,生怕哪一天,乐骋真的早早离他们而去了。
他甚至已经想着,只要乐骋能够一直平安,就算永远不能恢复正常,一直是孩童心性,他也认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都很注意乐骋的情况,但是见他没发生什么事之后,心里也不由得缓和了几分,开始说服着自己,说不定先前那个人其实就是打算来骗钱的,只是知道他不太好骗,所以最后放弃了这个想法而已。
他说的那句话,肯定也是胡说八道的。
不过那天夜里,当他被人叫醒,知道乐骋大晚上不小心跌进了河里之后,他当时双手双脚都在发冷。
李老爷那时先听了儿子落水的那一句话,心中顿时想起了那个算命先生曾经说过的话,忍不住想着,难道那人说的话真的没有出错吗竟是应验在这一天吗
等听到后面那一句,人已经被救起来之后,他整个人的气力都顿时泄了下去,像是终于能缓过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松了一口气。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他当时虽然对救人的那几人道了谢,还送了礼,但是脸上的神色还很是忧虑,因而面色看上去有些难看吧。
估计就是这个缘故,才让那更夫误会了吧。
李老爷这么讲述着,除了乐骋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这一点,其他的全都讲了出来。
岑霜便也明白了,怪不得当初别人说李老爷那时候的脸色很差,旁人还以为是他不愿意让人救下自己的孩子呢。
原来事实正好相反,正是因为李老爷太重视这个孩子了,联想到先前那
个算命先生的断言,脸色才会那么难看。
如此一来,倒确实算是闹出的一场笑话了。
一旁的方玉成如今已经写好了那张方子,如今正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岑霜和李老爷说着话,似乎有些感兴趣的样子。
虽然他不是个很喜欢凑热闹的性子,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自己面前,那么听一听也无妨。
岑霜听了李老爷的讲述,心下了然,这也终于解除了她先前的困惑。
不过嘛,岑霜继续开口说着,“我倒是觉得,那个算命先生其实是骗人的。”
听了她的话,李老爷只以为她这样说是在安慰自己,但是难得对方能有这份心意,他便也顺着这话回复着。
“是啊,我儿现在可不就是苦尽甘来了吗能有这样的好运气遇上了方大夫啊。”
他笑呵呵地说着,还不忘夸方玉成一句。
岑霜也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啊,我觉得说不定这人就是雇来骗您的呢”
被她这么一说,李老爷也忍不住想了想,先前他以为对方不会骗他,自然是因为对方没有从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只是留了句话就走了,很是符合他想象中对于高人的印象。
但是要是想想,这人其实已经从被人手中得到了报酬呢。
比如说,如今还被收监在牢中的李弘文。
仔细想来的话,他也的确有这个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毕竟要是按照对方的想法的话,若是真让他将乐骋害死了,譬如当日并没有人路过那条河,或者是那更夫并没有在那个时候出现,只要稍微晚上那么一会儿,就不会有人知道,当时有个人掉进了河里。
只需要短短的功夫,人就会没了。
若是这样的话,他自然会悲痛欲绝,但是先前有了那个算命先生的判言,他或许会觉得伤心,但是恐怕就不会深究下去。
而是觉得,这或许真的就是他们夫妻与乐骋没有亲人缘分。
如今缘分已尽,所以孩子才会早早地离他们而去。
这样的话,那么李弘文当初做下的事,能够被人查出来的可能性也就变得更小了。
这么想着,李老爷的脸色便变得愈加难看起来。
先前他没有联想到这儿来,自然是因为李弘文当时的表现还是很正常的,他也没有料到对方已经早早布局下了。
而这两天,他正高兴于乐骋已经恢复,又忙着把李弘文送进监牢里的事,因而也没有联想到这儿去。
如今这么一想,可不就是极有可能吗,毕竟那家伙做出什么事来,他如今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而且他宁愿相信这是有人给自己下套,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真遇上一个厉害的算命先生,给儿子下了判词。
如此想通之后,他的脸色难看了几分,心中对于李弘文也越加厌恶了起来。
不行,他得让人去找找看,查一查这家伙认不认识先前那样一个装神弄鬼的家伙。
心里这么想着,
下一刻,
他便听到了岑霜再次开口说着,“而且我看李少爷的面相很好啊,是大富大贵之相,并且不仅如此”
她顿了顿,李老爷的注意力也一下子转移到了她所说的话上面。
咦这个小姑娘说得如此正经,难道她会看相吗还是从哪里听来了这样的话,所以学着说出来了。
这样想着,李老爷便想起了前两天听说过的,有个女孩替人算卦,帮一对夫妻找到了失散的孩子这样的事。
虽然这段时间他的确很忙,但是这件事情在越城可算是件大事了,他还是或多或少知道些的。
当时他没有深想,如今这么一联想,难道先前那些人口中所说的女孩,难道竟就是他眼前这个孩子吗
李老爷的记性不差,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初别人和自己说起这件事时,讲起来的话,似乎这个孩子就是城中一个开药铺的人家里的。
如此一想,可不就是对上了吗
他的心思急转,便开始期待起了岑霜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来。
岑霜在他热切的目光下,却没觉得半分不自在,而是用着很认真的语气,轻声说着,“李少爷功名不差,日后,他可是要摘花的。”
听了她这句话,李老爷一时间有些没能反应过来,不过很快,他就联想到了什么。
摘花他想起如今学子们得了进士之后,都会参加一场琼林宴,宴会上很多学子都会簪花前来,这已经是时下一种很是时兴的习俗了。
无论是年轻士子,还是年纪大些的,在这一天都愿意簪花前去赴宴,以示自己一身风流意态。
想到这儿,李老爷一下子高兴坏了,毕竟能参加琼林宴的,可都是进士啊,不管他是二甲还是三甲,那都是中了啊。
而他们李家从前,家里祖祖辈辈都穷得很,即便是宗族里最有钱的那几户,也顶多算是耕读人家,能供孩子上个几年学,可是他们家还没出过什么当官的人呢。
若真是像他想的那样的话,那简直是他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李老爷的眼睛顿时亮了,目光灼灼地看向岑霜。
岑霜的脸色未变,只是点了点头,“所以我说那个算命先生是骗人的,您家少爷日后是有好福气的人,您也是。”
听了这话,李老爷真是高兴极了,不管这说得准不准,是不是真的,但他就是愿意相信这一句话。
而且这岑家的小姑娘为什么不和别人说这话,反倒是同自己说了,那肯定就是因为她看出来了什么啊。
这么想着,岑老爷就更开心了,甚至直接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了一些金叶子,送到岑霜手中,嘴上只是说着这不算什么,让她拿着玩就是。
岑霜倒没有推拒,而是很自然地收下了,就当是自己的报酬了嘛。
虽然她看出来其实李老爷其实并不是很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但这也没什么。
她之所以要对李老爷说这句话,不就是这个缘故吗
李老
爷这样性子的人,就算知道自己儿子日后能考取功名,但他也不是一个会强求别人的人,而且他对孩子的态度一直都很宽松,不至于真因为自己所说的话,而对儿子抱有极高的期待。
有些时候,这样的期待会给对方很大的压力,最后反倒会造成完全不同的结果。
不过她看李老爷这副模样,大约是不用担心的。
他这样的人,并不会望子成龙,即便自己的孩子什么都不会,他也愿意让人安心呆在家里好好养着,而不会觉得对方实在是太没用了些,因此指责孩子。
因此,她才会在李老爷面前说出这番话来。
至于李家少爷的话,其实她觉得,就算对方真的知道自己所说的话,其实他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李老爷显然如她所想,虽然听了岑霜的话之后,他心中很是喜悦,但其实更多的还是因为这句话盖过了先前那个算命先生的话,让他更安心了些。
至于功名其实他还真的不是非常在意,当然,如果能有的话,那就更好了。
要是乐骋真能考上进士的话,这样天大的好事,他肯定要办个七天七夜的流水席,请所有路过的人都能来吃上一顿,好好沾沾运气。
若是不能的话,他心里其实也没有太在意。
毕竟乐骋痴傻了这么多年,他也不强求这孩子能有多大的出息,只要他后半辈子能够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
其他的他也不愿意多想了,反正只要人平安就好。
因此,他将方大夫和那个小姑娘送走之后,只是站在原地美滋滋地乐了一会儿,之后跑去和夫人也说了这件事之后,便暂时将这件事放下了。
反正就算是能中举,等到那时候估计还早着呢,孩子现在才恢复正常,如今当务之急还是给他多搞些补身体的东西来,好好养一养身体。
至于读书若是他愿意的话,自然是要读的。
不过乐骋先前也不曾上过学堂,如今其实也不认识几个字,还是得找个先生上门来教一教才是,李老爷如此在心中盘算着。
回去的路上,方玉成看了一旁的女孩,然后淡淡地开口说着,“你先前说的摘花,不仅仅只是说的中举吧”
当时,方玉成听了她的话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却不是宴会之上簪花的事,而是探花郎。
岑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眯眯地说,“您猜呢”
见她这副样子,方玉成便自顾自点了点头,“我猜那么就是说我猜对了。”
听得他如此肯定的语气,岑霜便也不再故作玄虚,而是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是啊,您可真是聪明,一猜就猜对了。”
其实也不怪李老爷没有想到这儿来,毕竟探花郎这名头,大家其实都知道,听说过的,毕竟戏文里头都有呢。
但他们也都知道,这肯定是很厉害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像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能中举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哪能再想这么好的事
而岑霜之所以不将话说透,也是为了留点神秘感嘛。不然的话,什么事都全说了出来,岂不是太过无趣了些。
反正等到了时候,他们便会知道的。
到了那时再揭晓,岂不是一件更有意思,更令人高兴的事情。
她倒是很期待这件事情发生的那一天,估计这一天并不会来的太晚,她笑眯眯地想着,然后便拉着方玉成的手,晃晃悠悠地回家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