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
哈苏纳接受了王虫的受封仪式,回到帝宫后,听说了昨夜慕斯元帅回来的事。
哈苏纳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微笑着表达了喜悦。
之后,他去了植物园料理言谕的花花草草,脱下礼服,换上务农装,卷起袖子,给绿色植物们浇水施肥,他拿着言谕一直很喜欢的蓝色小水壶,细心打理着花园、植物园、菜园子,这么多年,除了斯蓝,他是这里第二位辛勤的劳动虫。
中午的时候,哈苏纳擦干净手,离开植物园,回到厨房亲手准备午饭。
副官传来短讯,说今夜冕下不回帝宫来过新年了,祂留在了元帅家,今夜可能也宿在那里。
哈苏纳愣了片刻,而后恍然,顺遂地回复了“好的”。
他低着头,怔了怔,才摘了围裙,请各位雄侍吃了顿团圆饭,雄侍们有说有笑,哈苏纳就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说话。
下午,哈苏纳给雄侍们放了假,让雄侍们回去过年。
每一年都是这样,但是言谕每年都不在帝宫里,虫母冕下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场合要出席,祂手握着帝国的命脉,甚至祂的存在本身就是虫族的信仰。
哈苏纳就在帝宫里亲手做好年夜饭,期盼着祂回来,但是祂不回来的话哈苏纳也不生气,哪怕从新闻上看见虫母冕下去帝国各处慰问参观,哈苏纳也可以开心到吃掉三碗饭。
这会儿才三点半,哈苏纳觉得时间还早,就戴上手套,拿起计划本,自己一点一点盘点着每个功能房的作用,慢慢地收拾着偌大的帝宫。
夕阳晚照,帝宫里静悄悄的,哈苏纳走遍帝宫,每个角落都是熟悉的景色,长廊连着凉亭,水池里结了薄薄的冰面,冬日里也有蝴蝶,哈苏纳蹲在亭边,看着蝴蝶在指尖翩然,这是一只翠绿色的蝶。
哈苏纳自言自语说“你呀,虽然不及冕下可爱,但是也很漂亮。”
小蝴蝶听不懂他的话,触须晃了又晃,哈苏纳想,如果冕下在的话,祂一定听得懂低等级虫族在说什么,还会开心的它们交流,抚摸它们的蝶翼。
因为祂一直小心翼翼地爱着虫们。
哈苏纳垂了垂眸,寒风吹得他发丝扬起,他抬头看了看天,一望无际的蓝色,四四方方的天,太阳和月亮从宫墙的东边升起,西边落下,如此八年,不曾停歇,每一个薄暮的清晨从言谕宫里出来的时候,他看见的都是这样的日出。
美好,纯粹,充满希望,永远光亮。
和言谕一样。
一切未曾变过,一切都在改变。
今天是新年夜,祂一定不会回来了。
离别了那么多年的哥哥和竹马,也会给祂很多很多的爱,会准备一桌子的菜,会点亮温馨的灯盏,在寒风肆虐的夜里,给他煮上一壶热茶。
不止是他们,整个虫族都在无条件的爱着他,今夜,帝国每一个角落都在歌颂虫母冕下的恩德,虫们很宽容,听说慕斯元帅回来后,很宽容地允许冕下不出席各
类仪式,帝国各个机构、包括上议院和下议院都忙疯了。
四只王虫里,除了哈苏纳留在帝宫之外,温格尔和阿加沙也代替虫母冕下去其他星洲慰问了。
是不是就要这样无望的等待着呢
哈苏纳默默的想,我养大的小虫崽,祂好像就要离我而去了。
祂爱的虫不是我,祂喜欢的虫也不是我,祂的隐痛寄托在随着伊黎塞纳身上,他的心全部赋予慕斯元帅,只有在无数个深夜里,祂才短暂的属于我一刻。
可是现在,这一刻也要被剥夺了。
哈苏纳失神的看着指尖的小蝴蝶,看着它飞远,低头轻轻咳了一声,转回身,继续去收拾宫殿的每一个角落。
祂不在,也要像祂在一样。
哈苏纳永远的爱着祂,哪怕这份无望的爱得不到回应,他也不后悔,尽管心里的难过让他攥紧领口,屏住呼吸,但是一想到言谕现在幸福快乐的样子,他既觉得知足又觉得满足。
为祂奉献,他心甘情愿,从不计较得失。
帝宫里有个房间,存放了言谕从十一岁那年一直到今天的照片、视频、直播录像,是哈苏纳一点一滴录下来的,甚至还有言谕小幼崽时期的录像,从言谕刚已进入阿洛缇娜花园时怯生生的脸蛋,一直到前天晚上给言谕洗脚时,言谕低头朝他温柔的一笑。
一点一滴,沁入心脾,至此,生生难忘。
哈苏纳跪在地上整理照片,神情很温柔,心里也柔软万分。
这是祂最天真无邪的八年,全部全部,独属于哈苏纳一只虫。
够了,哈苏纳告诉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
祂的成长,他是唯一见证者。
祂的喜怒哀乐,全部由他承担。
祂的一举一动,他铭记在心。
祂每个辗转不眠的夜晚,每个阳光灿烂的清晨,每个皱眉、每个微笑,他全盘接收,悉心照料。
祂有了他,所以才健康长大。
哈苏纳温和的垂着眼睛,手指摸过照片。
这张是言谕在游乐场坐太空飞椅,祂笑的像路边的太阳花一样灿烂,拿着棒棒糖吃的时候,那种甜从他的口腔散发到他的眼睛里。
这张是拍立得洗出来的,言谕戴着小蝴蝶头饰,站在粉墙前,因为不好意思被围观,所以很配合摄影师的动作要求。
在拍了几张可爱动作之后,祂不好意思地跑到哈苏纳怀里,哈苏纳还记得祂蹭着自己的脖子,小声说,先生,你怎么不和我一起照你陪陪我嘛,我想和你一起。
紧接着的第二张就是哈苏纳抱着言谕的照片了,哈苏纳戴着小丑鼻子,温柔的眉眼含着笑意,望着小言谕。怀里的小言谕开心的搂住他的脖子,叭的一声亲在他脸上,乖乖的把头贴在他脑袋上比耶。
记忆深处的影响一点点浮出水面,哈苏纳想,等到言谕再长大一点,就是哈苏纳拍他深夜工作的样子了,稍微成熟那么一点的小虫母,别样的有魅力。
但是一碰到哈苏纳就爱撒娇。
哈苏纳翻出视频带子,点开一段播放。
视频里,办公桌前的时钟指向凌晨三点,言谕揉了揉眼睛,哈苏纳给他送奶进来,言谕不喝,张开手,迷迷糊糊的撒娇耍赖“先生,我累了,要抱抱。”
哈苏纳没有问他今天的工作处理完了没有,没有问他明天是不是急着要今晚的文件,而是放下奶,搂着他的手和瘸脚,把他从高椅上抱在怀里,搁在床上哄睡。
言谕习惯性地把他拉到床上一起,手伸进他的衬衫里,抚摸着他的心跳,手指像弹钢琴一样,点着他的胸口。
哈苏纳会脸红,但是会纵容祂的手胡闹。
那段日子是慕斯刚走、伊黎塞纳亡故的时间,言谕把哈苏纳当成生命的全部,祂能抓住的唯一。
祂生怕一松手,哈苏纳也不见了。
哈苏纳很自私地想,如果祂能就这样爱着我的话,该有多好。
可是哈苏纳心里记挂着帝国,他盼着慕斯活着,伊黎塞纳也活着,这样的话,帝国安稳,言言开心,两全其美。
至于他自己怎么想,
不重要。
这样的视频还有很多。
有的早一些。
言谕上学的野餐盒里装满了爱心早餐,心形的草莓营养液果冻,是哈苏纳第一次尝试自制果冻,很成功,言谕很喜欢,第二天上学分给了同学,骄傲的说这是我的先生给我做的。
有的晚一些。
言谕量身高,据说兰诺曾经和他打过赌,如今言谕比他的尾巴还要长,兰诺就答应他带他去星际外周游一周,回来时言谕被太阳粒子风暴吹到生病,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兰诺很抱歉,举着摄像机录下了自己道歉的视频,哈苏纳安慰了他很久,兰诺才勉强答应离开了帝宫。
那段视频的后续则非常惊险,言谕出现了严重的病理反应,住院了,拒绝所有虫的探视,不吃饭,不睡觉,执着的要拔针,就是要离开医院。
哈苏纳拎着饭回来看祂的时候,被一走廊团团转的护理虫惊到了,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情况,不顾医护虫们的阻拦进了病房,就在虫们要冲进来急救他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谁的话也不理的虫母冕下乖乖坐在病床上,喝着哈苏纳喂他的营养粥,腮帮嚼得鼓鼓的,大眼睛泪汪汪,揪着哈苏纳的袖子,可怜巴巴地不让他走。
医护们这才知道,虫母冕下闹脾气是因为没有看见哈苏纳先生。
哈苏纳哭笑不得,一边哄一边喂,用袖子擦擦祂的嘴角,给祂讲笑话逗祂开心,顺理成章地把小虫母哄回被窝里继续打针,一共半个月,哈苏纳没有再出过病房。
哈苏纳坐在地板上,看着视频,温柔的笑着。
面对小言谕,还能怎么办
惯着呗。
时间渐晚,哈苏纳看得眼睛酸,滴了眼药水,准备去做一只虫的年夜饭。
不过通讯仪突然响了起来,哈苏纳
接起来。
“喂”
“哈苏纳公爵,或者我应该叫您,王虫陛下”
“都可以。”
哈苏纳轻声说。
他的一切,都是祂给的,所以怎么称呼他都可以。
“好的,王虫陛下,我们还以为您不会接电话了。是这样,我们帝宫情报局在网络巡逻的时候,发现了一段i地址来路不明的视频,试图黑进我们的星网,被电子虫及时抓取出来了。”
“嗯,然后呢”
“这段视频,与冕下有关您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哈苏纳静静地跪在地上,长发像蜿蜒的金色河流一样披散在地板上,夕阳余晖洒在他身上,屋子里一片宁静,只有时钟嘀嗒流转的声音。
他镇定地打开那段视频,心里却祈祷着不要是什么伤害到言言的内容。
否则他会当场精神力爆发,冲去银河系杀人。
视频一开始,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婴儿,有着绵软的黑头发,很长的黑睫毛,皮肤像牛奶一样白腻腻的,又胖又短的小手像卡通片里的人物,小腿蜷在一起,看得出来是一个男婴。
哈苏纳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想,这是言言。
视频分为几段,从时间排序上来看,是根据婴儿的生长发育周期来决定的拍摄。
大家好,这里是联邦实验楼,我们是“杀神计划”的组织者和实验人员,这是我们进行的第一次实录。
这个孩子是我们参与实验的三万个胚胎育成婴儿里唯一存活下来的幸存者,我们很高兴,院长为他取名为“杀神一号”,当然,他是消灭虫族的秘密武器,所以,这次试验计划保密。
画外音说“主任,可以开始了吗”
“嗯,开始吧,这孩子又开始哭闹了,有点烦。”
“孩子都是这样的好吧。”
主控中心,这是杀神一号出生第一周日志
我是记录员1。
言谕有卓尔不群的杀伤力,但是今天,我们发现了他的治愈属性,实验员36在被蛰伤后意外触碰到了一号,伤口以01s的速度愈合,这简直是个奇迹,我想我们可以用他来代替现代外科医学。
画外音说“不可以,他违反了人类伦理,不能被公之于众。”
“好的,主任,我以后不会再说了。”
哈苏纳看着小言谕轻轻颤抖的眼睫毛。
心如刀绞。
这个很小的崽还不知道未来要遭遇什么。
快乐的、悲伤的、生与死的抉择、一个帝国的考量。
甚至是虫族的爱慕。
哈苏纳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往下看。
主控中心,这是杀神一号出生第一月日志
我是记录员26。
第一次模拟实验失败,他不能离开氧舱独自生存,他的皮肤太娇嫩,一点碰撞都会让他受伤,身体各个器官虚弱,需要时
刻检测心率以防猝死。
这孩子有许多残疾,有很严重的听力障碍,我们无法矫正,而且我们发现实验楼周围的天气会随着他的心情改变。不仅如此,他确实可以轻松摧毁物体,昨天刚购进的仪器被他弄乱码了,但他很乖,说实话,我有点喜欢他了。
哈苏纳也见过言谕幼崽时期的样子,从心底里赞同这句话。
他的言言,是全星际最最可爱的宝贝。
他连弄疼祂都舍不得。
主控中心,这是杀神一号出生第一年日志
我是记录员49,我叫柳峰。
没错,如您所见,我已经是接手他的第49个实验员了,他对其他人的精神状态影响很大,搞得许多实验员自己辞职,都不忍心用他做实验了,因为他没有听起来那么恐怖。但对我来说,他只是实验品,他让其他人心软,这本身就是一种恐怖现象。所以,我将会接手他的观察周期,今天是观测他的肢体再生情况,他的脚被搅碎后确实再生了,但是依然是残疾的,所以,肢体再生训练成功,也不算成功,下一项测试大概会在下个月,测试他的异能种类。
哈苏纳捏紧了手指,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的言言他们都没有怜悯之心吗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居然忍心断了祂的脚,任由肢体再生
可是他们还说言言是万分之一的存活者,难道这种实验还进行了很多次吗
接下来的视频被掐断,换成了言谕五岁那年的一段心理疏导,哈苏纳忍着心里滴血一样的疼,看了下去。
那是一位温柔的女人,也许,她也是言谕得到过的唯一的安慰,她隔着小桌板,亲切的问言谕为什么不肯开口说话“宝贝,你虽然聋,但又不是哑巴,如果你信任我,我可以教你说话。”
在她的温柔语调中,言谕接受了她的邀请。
时光在一刹那按了加速键,一幕一幕像是人类电影里失色的蒙太奇,三百六十五张幻灯片记录下这个孩子的成长,他孤独而倔强,温顺而柔软,所有的所有都是哈苏纳从未见到过的往事。
是连言谕自己都不记得的沉痛往事。
哈苏纳看完了这条视频,颤抖着手,把通讯拨回帝国情报局。
“能找到这段视频是谁发来的吗”
情报局的工作虫“您先别着急,只要不让冕下看见,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可以定位出现阶段人类联邦实验楼的现地址。但是您知道,人类世界也不太平了,异种肆意横行,他们也有可能搬离现住址。”
“好,”哈苏纳忍着怒火说,“第一时间通知我,还有,不许给任何虫看。”
“是的,您放心。我们确定他们发来这段视频的目的是向我们宣战,他们仍然不想让“杀神一号”的秘密被银河系发现,所以想震慑我们,或者让我们杀死虫母冕下。”
那边笑了一声“开玩笑,我可爱死我们冕下了,就算祂前身是试验品又怎么样重要的是当下,祂是虫族最睿智的帝王,我们为什么不爱祂呢”
“王虫陛下,您放心吧,我这周就不休年假了,尽快给您回复。”
“谢谢。”
情报局那边受宠若惊,连连说这是应该的,然后,通讯挂断。
哈苏纳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他跪了太久,腿已经失去知觉了,他摇晃着站稳,走到窗边,一点点变为竹节虫的模样,爬上了宫殿顶端。
宫殿顶层冷风飕飕,哈苏纳一坐下就变了回来,金发扬起,白皙的脸颊被冷风冻成冰白,出神的看着远方漆黑的天空。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雨
哈苏纳摸了摸脸,一片潮湿,怔怔地望着夜空里的云。
今夜月朗星稀,零点钟声一过,虫族各地燃放起了灿烂的烟花,在天空中怦然炸开,哈苏纳抱着膝盖,烟花刹那间映亮了他的脸颊,眼里蓄满的泪光一点点闪烁。
哈苏纳一只虫守着空无一虫的帝宫,看着纯白无暇的月亮,高悬在星云之上,心里依依怜惜着言谕的往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