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两世加起来祝卿梧在大凉已经生活了十四年,但只有上一世出逃时曾短暂地看过外面的世界。
因此离开皇宫后,祝卿梧对于外面的一切都很新鲜。
虽然此时北方旱灾未定,边关动乱不平,但郢都毕竟是天子脚下,拥有百年积累的底蕴,因此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影响。
城内高楼林立,酒肆开张,行人来往,甚至还有异国的面孔,看起来热闹非凡,处处都彰显着天家气象。
祝卿梧从重生起便一直为这一天做着准备,这几年在宫里攒下了不少银子,离宫时慧妃娘娘又赏了他许多钱,因此虽然称不上有多富有,但也足够他和玉珠平平淡淡地把这一生过完。
更何况他还识字,若是哪天钱不够花了,还能去乡里当一个教书先生来赚钱。
这么多年来日日缠着他的痛苦郁结似乎从他踏出皇宫的那一刻便全部烟消云散。
这么久以来,祝卿梧第一次以自由之身行走在街头,明明在二十一世纪是如此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是数年的努力才换来的自由。
从此他不再是那偌大的皇宫中任人驱使的奴才,不必再日日察言观色,提心吊胆,生怕行差就错,为未来而担忧。
他是祝卿梧,也只是祝卿梧。
“祝哥哥,我想吃那个。”祝卿梧正想得入神,突然听见玉珠指着不远处的糖人说道。
“好。”祝卿梧闻言立刻掏出一锭碎银子递给她,“去买吧。”
“谢谢祝哥哥。”玉珠拿了钱立刻开心地跑了过去。
祝卿梧望着她的背影,无奈一笑。
小豆子和他预料的一样,最终还是选择留在皇宫。
因此一开始祝卿梧也不确定玉珠愿不愿意跟自己走,毕竟上一世她还有两情相悦的小张公公。
然而不知是时间线提前还是玉珠太迟钝没有开窍的缘故。
玉珠听了他的话,竟毫不犹豫地回道:“祝哥哥,我当然跟你走。”
“你不会舍不得吗”祝卿梧问道。
玉珠闻言愣了片刻,似乎这才想起了什么,“确实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
“舍不得六殿下和小张公公,他们都对我很好,尤其是小张公公,总是偷偷塞给我各种好吃的糕点。”
祝卿梧看着她尚且懵懂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就知道,玉珠的心里只有吃的。
他不知道带玉珠走是对是错,但确实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那险象环生的皇宫。
“祝哥哥,给你。”玉珠很快便买来了两个糖人,分给了他一个。
祝卿梧伸手接过,和她一边吃一边继续向前走。
玉珠看着面前的路,突然问道:“祝哥哥,我们要去哪儿”
祝卿梧也还没想好,于是说道:“四海为家,都去看看。”
“行。”玉珠素来捧场,立刻回道。
“等我们把郢都逛完便向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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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玉珠应道,“听说南方的糕点好吃,我还没有吃过,那我们就一路向南,吃遍所有的好吃的。”
祝卿梧闻言笑了笑,正想说好,突然想起玉珠是郢都人,于是问道:“你想回家看看吗”
玉珠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想。”
“为什么”祝卿梧听她平日所言,对家人感情应该是深厚的,却不想竟回绝得如此干脆。
玉珠似乎有些失落,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低头吃着手中的糖人,许久才说道:“太久了,我不记得家在哪儿了。”
祝卿梧听得心中一涩,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似有所感道:“我也忘了。”
“不过没事儿,今后跟着我,我就是你的家人。”
“嗯。”玉珠的情绪来的快也去的快,“祝哥哥,你早就是我的家人了。”
从前祝卿梧只有站在离桧宫的屋顶才能看到外面的场景,而今真的置身其中,却反而有了些不真实的感觉。
因此两人吃吃转转,一直到下午才找了个客栈准备休息一晚。
玉珠害怕,因此祝卿梧让掌柜的开了相邻的两间房,若是有什么事他能第一时间赶过去。
掌柜以为他们是游客,还好心地介绍道:“客官,今儿是阴历六月二十七观莲节,今日男女老少都会到荷塘划船、观莲放荷花灯,极为热闹,若第一次来郢都,可千万不能错过。”1
“有好吃的吗”玉珠闻言瞬间被掌柜的话所吸引。
掌柜闻言笑道:“全是好吃的,尤其是那杨记卖的荷花酥,可谓一绝。”
玉珠一听,立刻转头看向他,“祝哥哥”
祝卿梧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思,连忙说道:“好,吃完饭就去。”
郢都作为大凉的都城,富贵繁华不可言说,哪怕到了晚上,路上依旧人马未减,处处灯火通明。
祝卿梧和玉珠一路询问,走了许久才来到了掌柜所指的荷塘。
今日果然过节,处处都是年轻的男女手捧荷花灯四处游玩,两边的荷塘里生满了莲花,水中飘着无数载满祝福的荷花灯。
他们还找到了掌柜所说的那家荷花酥,外面排满了人。
祝卿梧见状给了玉珠银子让她去玩,自己则留下来帮她排队买荷花酥。
这队伍太长,因此祝卿梧排了许久,然而好不容易排到他,却见店家抱歉地对他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客官,最后一笼被刚才那位公子买完了,还请您明日再来。”
“一个也没了吗”祝卿梧问道。
店家满脸歉意地摇了摇头,“真是不好意思了,让您白排这么久,明天第一笼给您留下,您看行吗”
祝卿梧闻言有些为难,“多谢,只是我明日便不一定在这儿了
。”
“这抱歉抱歉。”店家再次道歉。
祝卿梧摇了摇头正准备离开,然而原本排在他前面的人还未走远,闻言转过身来看了祝卿梧一眼,走过来说道:“我买的多,可以分给你半笼。”
祝卿梧看着面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有些惊讶地摆了摆手,“不必那么多,是家中小妹贪嘴,如果阁下愿意,卖我两个便可。”
“瞧你说的,两块糕点还说什么卖不卖的。”那书生是个爽快人,找店家又要了一张油纸,包了两块递给他。
“多谢多谢。”祝卿梧连忙说道。
“不客气,我一个人本也吃不了这么多,你是来游玩的吗”
祝卿梧也不知道自己在大凉到底算是哪里人,反正出门在外,谁也不认识他,因此点了点头。
“你也是吗”祝卿梧一边和他说着话,一边四处寻找着玉珠。
“我是郢都人,只是过几日便要南下求学,突然想起这一口,便来买了些,想着可以带在路上吃。”
“南下求学”祝卿梧还没来得及多问,就见玉珠抱了许多好吃的向他跑来。
“祝哥哥,你买到荷花酥了吗”玉珠满脸兴奋道。
“没买到,但这个公子方才赠了两个。”祝卿梧说着把手中的荷花酥递给了她。
玉珠闻言转头看向旁边的人,道:“多谢。”
“不客气。”
毕竟男女有别,既然玉珠也在,那书生也不好多呆,于是便向他们告辞离开。
天色已晚,他们玩了一天也已经困倦,因此他们也没停留多久便回了客栈。
不知是不是住的房间临街的缘故,祝卿梧夜间总是听见街上车马往来,但如今远离皇宫,他的精神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因此还是一夜好眠。
之后的几日他们将郢都大致逛了个遍,吃遍了好吃的美食,这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掌柜是个热心的人,知道他们想要南下,特意建议他们走水路,还给他们画了大概的路线。
祝卿梧感激地和他道别后,这才和玉珠一起去码头坐船。
码头人来人往,祝卿梧为了安全起见,特意挑了一艘较大的船,正准备询问价钱,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有些惊喜的声音,“诶,是你”
祝卿梧闻言转过身来,这才发现身后站着的竟是那日送他荷花酥的书生。
他今日依旧是一副书生打扮,穿着浅色长衣,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身后跟着两个书童,替他拿着书箧和行李。
祝卿梧这才想起他那日说过要南下求学,却没想到这么巧,竟能在这儿碰见。
“你也要去江南吗”书生问道。
祝卿梧点了点头。
“那刚好一起,我正愁路上无聊,还能结个伴。”
祝卿梧自然没意见,付了钱和他一起上船。
在船上的第一日因为兴奋和新奇,玉珠还神采奕奕,但到了第二日,船上空间只有这么大,
外面又只有一望无际的江水,
很快便无聊了起来。
祝卿梧也一样,
但那书生健谈,和他一起聊天倒也能打发时间。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书生问道。
“祝卿梧,祝福的祝,卿卿的卿,梧桐的梧。”
“我叫齐松止,在家排行老三,所以你也可以叫我齐三。”
祝卿梧闻言点了点头,但两人毕竟还没相熟到那个地步,因此还是称他为齐公子。
齐公子十分健谈,因此只一日,便已经快把他的家底透露完。
他家境不错,父亲应该为官,因为父母太过宠爱,从小娇纵,所以大哥二哥都已经成家立业,只有他还在混日子。
如今他已老大不小,眼看就要及冠还一事无成,父母终于狠下心来,把他赶出家门,让他自己南下求学,考取功名才能回来。
齐三虽是一身书生打扮,却并不怎么爱学习,因此提起父母对他的要求便感到头痛,“祝兄,我就不明白了,我大哥二哥都那么有出息了,我们家也不缺钱,养我一个米虫又不是养不起,非要我自己出来读书博功名。”
祝卿梧也不好说太多,只是委婉道:“求人不如求己,你父母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只是我看那书本便头疼。”齐三叹了口气,似乎不想再说这个,转移了话题,“祝兄去江南是干嘛回家吗”
祝卿梧摇了摇头,“游玩,或许会小住。”
齐三听到这儿,眼神瞬间亮了起来,“那我们岂不是还能结伴,反正我们都是人生地不熟的,住在一起还能照应。”
“好啊。”祝卿梧这么多年一直呆在皇宫,对大凉处处陌生,有人结伴总是要好一些。
水路毕竟快,十几日的时间便到了江南。
江南果然和他想象中的一般,烟雨蒙蒙,小桥流水,处处温婉,白墙黛瓦,如在画中。
只是他们在船上呆了这些时日,已疲累至极,实在无心欣赏。
好在齐三的两个书童伶俐,很快便租好了一座院子供他们休息。
他们足足休息了三日才终于缓了过来。
到了第四日,祝卿梧一推开门便见齐三穿戴整齐站在院中,然而脸上的神情却满是痛苦。
“你这是”祝卿梧问道,
齐三无精打采地道:“今日要去书院拜见先生了。”
祝卿梧闻言本想恭喜,但看他满脸痛苦的模样,终究还是收回了祝福的话。
只是转身回去拿了些吃的递给他。
齐三这才开心了些,“多谢祝兄。”
齐三去上学,祝卿梧便和玉珠四处闲逛。
江南的美食果然多,因此玉珠每日都格外快乐。
这里的日子缓慢而安逸,因此祝卿梧渐渐生出了要不要长久住在这里的念头。
然而安逸的日子还没过多久,这日祝卿梧和玉珠吃了一家酒楼的饭菜,觉得味道极好,于是打包了一份回来,正准备让
齐三和书童也尝尝,却见他回来时脸上是难得的忧心忡忡。
“怎么了”
祝卿梧敏锐地问道。
齐三闻言叹了口气,道:“今日收到家书,父亲说朝中局势或将有变,他和两位兄长皆有些忧心,今日我刚到书院,便听他们说,先帝退位,新帝登基。”
祝卿梧一听,握着茶杯的手不由一抖,“新帝”
“是。”齐三说到这儿,不由压低了声音,“之前朝中声望最高的是五殿下,但谁也没想到登基的竟是那位一直戍守边关的六殿下。”
“六殿下,堂溪”
祝卿梧还没说完就被齐三抬手捂住了嘴巴,“直呼新帝名讳,你不要命了”
祝卿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身份,连忙闭上了嘴。
“那五殿下呢”祝卿梧终于想起了最关键的问题。
“贬为庶人,终身不得入郢都。”
祝卿梧这次松了一口气,五皇子活着,那小豆子应该也没事。
齐三说到这儿,眉头不由紧皱,“这位新陛下确实让人琢磨不透,先帝被逼退位后竟被移居观星台,而且听说第一道旨意还是一道秘旨,直接下达九州各级官员。”
“秘旨”
“是,不知道陛下这是卖的什么关子”
祝卿梧也不知。
但古代和现代不同,没有那么便利的交通和随处可见的监控,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因此祝卿梧并不觉得堂溪涧能找到自己。
之后的日子依旧是一日日的重复,但祝卿梧还是感觉到了似乎有什么不同。
街上不知为何弥漫起了一股紧张之意,家家户户都在囤着东西,不时路上还能看到有人拖家带口地离开。
祝卿梧虽不知会发生什么,但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也和玉珠减少了外出。
齐三也没了之前的吊儿郎当,开始好好去书院上课。
明明看似一切平静,然而不知为何,祝卿梧却突然觉得有风雨欲来之势。
是夜,祝卿梧正准备熄灯休息,却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正准备去开门,然而齐三身边的小书童已经先一步去开了门。
祝卿梧正想着这么晚会有谁来时,便听见书童一声尖锐的惊叫。
祝卿梧一愣,连忙起身向外走去。
然后便见院门打开,院子里站满了手持官刀的官兵。
住在正屋的齐三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他应当是在做功课,手里还拿着毛笔和书,看见外面的动静,满脸惊讶地和祝卿梧对视了一眼,这才走过去问道:“各位官爷,不知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少套近乎”为首的那个展开手中的一张纸看了一眼,随即推开了他,“谁是祝卿梧”
祝卿梧心中一惊,但还是上前认道:“是我。”
为首那个看了他一眼,道:“你是自己走还是我们捆了你走”
“不是,你们到底是谁啊
抓人也要有个理由吧。”旁边的齐三闻言,
立刻恼了。
“理由禇大人的话在这儿就是理由。”那为首的看了他一眼,
冷笑着说道,“把他一起带走。”
祝卿梧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禇大人是谁,但这一路颇受齐三的照顾。
因此见牵扯到齐三,祝卿梧连忙想要上前阻止,然而那些人却听也不听,将他们全部带走。
祝卿梧一出门便被蒙眼塞进了车马,等眼上的黑布被去下去时,已经到了一间装潢富丽的屋子,看起来像是官宦人家的客堂。
正中间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常服的中年人,衣饰上虽没有什么花纹,但布料由天蚕丝制成,可见非富即贵,身份不低。
这应该就是刚才那些官兵口中的禇大人。
“你就是祝卿梧”那中年人说着,端起旁边天青釉的茶盏喝了一口,眼中透着审视与好奇。
“是。”祝卿梧回道,“不知禇大人找我来所为何事”
那中年男人没有反驳,因此这也印证了祝卿梧的猜测。
那些官兵就是他派来的。
“不是我要找你。”禇大人说着放下茶盏,缓缓起身,把他扶了起来,“我手下都是兵鲁,祝公子莫怪。”
祝卿梧被他这两极反转的态度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轻易放松警惕,因此只是试探着问道:“那大人可否告知是谁在找我”
“祝公子不知吗”禇大人摸了摸胡须,眼中俱是打量。
“不知。”祝卿梧如实摇了摇头。
然后就听禇大人对着郢都的方向拱了拱手,“是当今陛下。”
祝卿梧闻言,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当今陛下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亲下秘旨,传于九州,寻找祝公子。”
禇大人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明黄色的宣纸递给他。
“因此在下偶然听闻祝公子竟在江南,便立刻着人将你请了过来。”
禇大人此时还摸不清他的身份,因此语气虽恭敬,却又带着试探。
“不知祝公子与陛下”
祝卿梧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缓缓张开手中那封明黄色的敕令。
这是一道寻人的敕令,上面只有一句话。
阿梧,回到我身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