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梧睁开眼,入眼处是金丝绣成的床幔,床幔上面绣着龙凤的图案,看起来贵不可言又威严无限。
整个大凉只有一人的寝殿敢用这明黄色的龙凤图案做床幔,因此祝卿梧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是堂溪涧的乾明殿。
“祝公公,您醒了。”他刚睁开眼,就见旁边身穿宫装的小宫女走上前来,恭敬地说道。
祝卿梧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由生出了几分错乱感。
有一瞬间他还以为回到了上一世堂溪涧登基以后,而这一世的种种不过是一场梦。
因此一时间竟分不清如今是梦醒,还是犹在梦中。
但很快,之前的记忆便开始浮现。
那日他们弹尽粮绝之际,堂溪涧亲率援军兵临城下。门侯很快便认出了他的身份,连忙恭敬地打开了城门。
堂溪涧率兵入城,两旁的百姓纷纷跪拜,高呼,“陛下万岁。”
一旁的齐三震惊之余,连忙想要拉着他一起跪拜,然而明明那时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祝卿梧却依旧硬挺着一动不动,双腿仿佛被人钉住,怎么也跪不下去。
齐三不明所以,却不敢和他一起放肆,最终还是先一步跪了下来。
只有他看着堂溪涧下马,径直向他走了过来。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余晖也落到了山下,天色重新暗了下来。
祝卿梧抬起头来,看见天边飞过一排归家的大雁。
“阿梧。”
堂溪涧的声音像是锁链,想将他重新困在身边,祝卿梧看着旁边的围墙,脑海中蓦然生出一个绝望到极致的想法。
是不是从这里跳下去,他就能自由了
然而还不等他动作,多日来守城的疲惫终于在这一刻将他压垮,眼前骤然黑了下去。
再次睁眼,便已经身在乾明殿。
“祝公公,您要喝水吗”旁边的宫女还在问道。
祝卿梧听着这个称呼,久久未言。
踏出皇宫的那一刻,他还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这个身份,然而奔忙一场,到头来依旧是一场空。
他又回到了皇宫,成了那个没有姓名的小太监。
“祝公公”一旁的宫女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您昏迷了多日,陛下担心坏了,特意让御膳房做了些清淡的饭菜,说等您醒了让您赶快趁热吃了呢。”
祝卿梧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想必时间不短,腹中确实空空,然而不知为何,他却又觉得从胸口到喉咙早已被填满,什么也吃不下。
那宫女还在说着什么,然而祝卿梧已经听不进去。
只是从心底生出一股倦怠之感。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副画面。
夕阳西下,天空苍茫辽阔,一望无边,大雁振翅高飞,飞向山的另一边,祝卿梧不知道它们要飞向哪里,只知道它们可随心奔走,那是他永远也触及不到的自由。
一
直到深夜,祝卿梧才见到了堂溪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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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宫女还捧着清粥好言相劝,见堂溪涧来了,这才无奈地放下手里的粥,行起礼来。
堂溪涧看着一口未动的白粥,瞬间明白了什么。
于是伸手端起白粥,走过来在祝卿梧的身旁坐下,舀起一勺吹凉想要喂他。
然而汤匙还没递过来,祝卿梧便直接抬手打翻了他手里的碗。
堂溪涧握着汤匙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
旁边的宫女太监见状俱是大惊,“哗啦啦”立刻全部跪成了一片,凝神屏气,额头抵着地面,谁也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一时间乾明殿内的空气仿佛被冻结,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然而堂溪涧却没有生气,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都退下。”
这句话像是敕令,殿内的宫女太监俱是松了一口气,立刻起身鱼贯而出,还贴心地关好了殿门。
一时间乾明殿内只剩下了祝卿梧和堂溪涧。
堂溪涧的衣袍上还落着滚烫的白粥,然而他却好似感觉不到烫一般,没有忙着清理,而是起身又舀了一碗。
祝卿梧看着他的背影,这才发现他走路平稳,双腿健全。
“你的腿”祝卿梧见状终于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然而堂溪涧没答,只是又舀了一勺白粥吹凉递给他。
祝卿梧聪颖,很快便想明白了一切。
宫内的这些勾心斗角让他只觉得厌烦,于是再一次挥手打翻了他手中的碗。
地上虽铺了地毯,然而玉器娇贵,只听“啪”得一声,终究还是碎成了两半。
祝卿梧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大胆,明明在宫中这么多年,他早已被奴性浸染,若是从前他早已跪下求饶。
可如今却只觉得厌烦,堂溪涧越是平静纵容,他就越是想激怒堂溪涧。
“我不吃。”祝卿梧望着他,一字一顿说道。
堂溪涧依旧没有生气,只是解释道:“你昏迷多日,一直未曾吃些什么,若再不吃些东西”
“我不吃又如何”祝卿梧说着冷笑一声,“怎么你是不是又想用玉珠和小豆子的命逼我”
堂溪涧闻言一愣,看着他满眼厌恶的神色,有些受伤地垂下了眼帘,向他保证道:“不会,我不会用任何人逼你。”
“那就放我出宫。”
堂溪涧闻言,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若是你想要出去游玩,我可以陪你,待朝政稳定,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祝卿梧一听便知道堂溪涧这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于是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信。”
“阿梧。”堂溪涧知道两人隔阂太深,一时间也沉默了下去。
许久,才起身说道:“你身子太弱,
太医给你开了药,
让你醒来后喝,
我这就派人去煎药。”
祝卿梧闻言这才终于有了些反应,“堂溪涧。”
祝卿梧厌厌地说道:“你到底怎么才能放过我”
明明已经身为帝王,可是听到这话的堂溪涧却还是如同犯了错的学生一般侧过身来,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没有回答祝卿梧的话,而是转移话题道:“我去宣太医再给你把把脉。”
“堂溪涧。”祝卿梧被他的态度惹恼,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恨意来,于是突然开口叫住他。
堂溪涧闻言连忙转过身,然后就见祝卿梧望着他,一字字回着他刚才的话,“我想去没有你的地方,我不想待在你身边。”
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话,却像是一只长箭直直射向堂溪涧,疼得他身形一颤。
堂溪涧明明站着,比祝卿梧高出许多,可是不知为何,两人的形势却好像逆转。
堂溪涧身上的气势骤然落了下去,再无一个帝王的威严。
在祝卿梧面前,堂溪涧似乎重新变回了离桧宫中那个需要依赖他的孩子,惶惑而又没有安全感。
“阿梧。”堂溪涧转过身来,他似乎想要挤不出一个笑来,却怎么也挤不出,“我不是想要囚着你,我只是”
堂溪涧似乎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语气焦急得微微颤抖,然而词不达意,什么也说不出来。
许久,只是重新在他旁边坐下,明明比他高,却仰头望着他。
“我只是喜欢你。”堂溪涧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他从来谋算于心,总觉得说出来的话显得浅薄。
可他忍了两世,终于再也忍不下去。
他希望祝卿梧能明白他的心意。
“是吗”然而祝卿梧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抬眸望向他。
若是上一世他能听到这句话,或许还会心动,可如今却只觉得事过境迁,造化弄人,空余满目悲凉罢了。
“可是”祝卿梧挤出一个笑,开口回道。
堂溪涧似乎猜到了什么,面色一白,却没有打断他。
而是任由他以言语为利剑扎向自己。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祝卿梧的话像是一记重鼓,话音落下,整个乾明殿内霎时一静。
只有烛台里的明烛继续燃烧,偶尔发出几声极轻微的“噼啪”声。
“我知道。”堂溪涧苦笑了一下,“我喜欢你便够了。”
“喜欢我”祝卿梧声音满是倦怠,“你喜欢我什么呢”
他们两世最亲密的一刻也不过是上一世堂溪涧出关前夜那个意味不明的吻而已。
想到这儿,祝卿梧似乎明白了什么。
堂溪涧如此执着于他,说不定只是没得到过他而觉得不甘心。
他坐拥天下,只有自己想要逃离,所以才会执念深重,若是得到了,说不定就厌倦了。
思及此,祝卿梧掀开身上明黄色的软被,强撑着走了下来。
“阿梧”堂溪涧有些不明所以,伸手想要扶住他,却被他躲开。
祝卿梧站到堂溪涧身前,抬起手指,突然开始解起衣服。
“你这是做什么”堂溪涧见状,连忙起身止住了他的动作。
然而祝卿梧并没有停下,只是抬眸看向他,“你不是喜欢我”
“我不是”事到如今,堂溪涧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没想到祝卿梧会如此想他,只觉得心中一痛,握着祝卿梧的手不由收紧,眼眶一点点红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陛下千辛万苦地把奴才找回来是为了什么呢”祝卿梧并不相信,但也懒得追究,只是厌倦地笑了笑,把手抽了出来,继续解着自己的衣服。
“只是奴才是太监,这您是知道的,希望陛下不要嫌弃奴才的残破之躯。”
“祝卿梧”堂溪涧咬牙,看着他一脸无谓的样子,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心疼还是震怒。
然而祝卿梧却好似没有觉察他的愤怒,只是静静地脱下身上的外袍,这才抬头望向他。
语气中是说不出的自暴自弃,“玩腻了你是不是就肯放过我了”</p>